長樂宮的一條溝渠邊,站滿了人,他們是邊山奇臨時調來的守衛。
三口巨大的箱子被人從淤泥中拖了出來,緩緩露出了水麵。眾人都上前幫忙,很快把箱子搬到地麵。箱蓋有些破碎,是被人故意損壞的,應該是為了方便沉入水中。
邊山奇笑了起來:“和王家放著的箱子一模一樣,絕對不會錯了。”
陸乘風道:“箱子都是新的,很可能是為了這些軍餉特意定製的。”
邊山奇道:“這種大箱子確實少有。”
來歙瞧了瞧,道:“不過……箱子裏麵好像並沒有東西。”
邊山奇招呼一聲,有人走了過來,將箱子打開,一陣難聞的味道傳來,裏麵全是渾濁的汙水,這不免有些令人失望。
陸乘風卻是一副冷靜的樣子,淡淡道:“把箱子裏的淤泥都倒出來。”
隨著箱子被推倒,一陣清脆的聲音響起,箱底露出一堆銀錠。
陸乘風歎道:“還真被西門先生算中了。”
來歙一驚:“是財就找得回,是器就找不回。可是銀子隻有這麽點……”
陸乘風道:“本來就隻有這麽多。”
邊山奇道:“不對啊,在王家放著的箱子,個個都是裝得滿滿的。”
陸乘風道:“我說的是這三個箱子,本來就裝了這麽多銀子。”
眼見他二人有些茫然,陸乘風笑了笑,已開始檢查箱子內部。
“確切地說,箱子是在運往京城的路上才變成了這個樣子,一開始肯定是滿的。如果有人想把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藏進箱子,就必須將銀子清走一些,騰出空間。”
二人這才恍然大悟,這個推斷可謂合情合理,陸乘風果然才思敏捷。
“你們過來看。”陸乘風指著一處箱角。
來歙眼中一亮,沉聲道:“是一些刮痕。”
陸乘風望著二人,露出了一個自信的微笑。
“銀錠刮不出這樣的痕跡罷?一定是棱角尖銳的東西造成的。”
邊山奇怔怔出了會神,忽道:“再看看其他兩個箱子。”
結果是一樣的,每個箱子都有刮痕,且形狀和部位都差不多。
邊山奇終於信了,歎道:“這裏麵曾經裝了其他東西,可是東西去哪了?”
來歙道:“這麽大的箱子不好帶出去,裏麵的東西未必帶不出去。”
邊山奇想起了來歙第一次來這,向那些宮女問話時的情形。
“你懷疑箱子裏的東西是和死人一起出去的?”
來歙笑道:“難道邊老師還有更合理的解釋嗎?”
邊山奇苦笑不已。
“如果真是這樣,對方一定有個非常嚴密的計劃,我們有勝算嗎?”
來歙道:“既然知道東西去了哪裏,不如來個守株待兔。”
邊山奇道:“東西不找了嗎?”
陸乘風忽道:“我看不用了,西門先生早已算過,如果是器就找不回。”
大家已心知肚明,箱子裏的東西可能去了王家,既如此,這事就耐人尋味了。
就當前情勢而言,以靜製動,確實是沒辦法的辦法。
“走,去王家附近看看哀章他們。”
邊山奇終於想清楚了個中的利害,當下再不猶豫,決定集中精力看住王家。
三人快到城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聲警訊,眾多緹騎都往那趕去。
喝斥聲不斷傳出,且在變換著位置,看來那些緹騎並沒有將人圍住。
出現的應該是高手啊,三人齊往屋頂上縱去,認準發聲的方向,疾追過去。
被緹騎追拿的一共有兩人,是一男一女,陸乘風老遠就認出了那一麵怪盾。
是墨閑來了。
陸乘風忙掠到邊山奇身旁:“邊道兄,弄錯了,前麵那人是我的晚輩。”
邊山奇略一遲疑,改為往那些緹騎掠去:“都給我住手。”
大家都認得邊山奇,聞言之後便停了下來。
墨閑也停了下來,因為他的去路被人堵住了,來的正是哀章他們。
“師叔,原來你在這。”墨閑忽然看到了劉宸,當真驚喜莫名。
劉宸大感驚奇:“不會罷?我交給你的任務這麽快就完成了?”
墨閑哂道:“就屁大點事而已,有那麽難嗎?”
劉宸幹笑一聲,拍拍墨閑肩膀。
“看來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我原本替你捏了一把汗的,因為聽了劉嘉兄弟的遭遇我就知道那公輸穀主的脾氣又臭又硬,壞主意也多,是一頭會咬人的老虎。”
話剛說完,眼前拳影一片,已劈頭蓋臉打到,他連忙抽身而去。
“我就是公輸穀主,信不信我真的咬你啊。”
公輸盼張牙舞爪,十分生氣,大叫著衝向劉宸。
墨閑連忙將她抱住,一個勁地勸說。
“姐姐停手啊,他是我師叔,你不能打他,要打就打我罷。”
他瞧準一個機會,將人家一雙小手捉住了,往自己臉上揉了一陣。
“讓你打了這麽多下,氣總消了罷?”
公輸盼俏臉微紅,神態忸怩地轉過身去,總算消停了。
劉宸這才如釋重負,嘀咕了一聲:“帶個馬蜂窩過來也不早說一聲。”
“你說什麽?”公輸盼忽然杏眼圓瞪,瞧著劉宸。
劉宸剛才的聲意雖小,卻被耳尖的她聽到了。
劉宸仰天打個哈哈,連忙岔開話題,也不忘恭維一句。
“原來這就是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公輸穀主,你那件老鷹甲呢?”
聽劉宸這麽一說,公輸盼登時美滋滋的,說不出話了。
果真是人都喜歡聽好話,尤其是女人。這個道理劉宸深信不疑。
墨閑喝一聲倒彩,把話接了過去。
“這就是那東西的不足之處了,模樣醜陋還不便於攜帶,所以被扔在半路了,穿進城來還不被人當作妖怪抓起來?不像我的寶盒,帶到哪裏都行。”
他說著舉了舉手裏的家夥,麵有得意之色。
公輸盼翻了幾個白眼,卻又無從辯駁,不禁有些氣惱。
劉宸失笑:“那倒也是。不過你們還是和官兵打起來了,是怎麽回事啊?”
公輸盼道:“敢在我身上搜來搜去,我就賞了他們一個‘鐵瓜’吃。”
劉宸登時明白了,難怪下麵那許多緹騎都捂著身子,痛得齜牙咧嘴。
這時,陸乘風他們已過來了,大家相見之後,無不欣喜萬分,不過這裏可不是敘舊的地方,隻能先把一肚子話都擱在一旁。
邊山奇早知剛才是場誤會,決定先把緹騎唬走了再說,便朝對方一聲喝斥。
“瞎了你們的眼,這是我的人。”
邊山奇的脾氣,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遇到這種事,人家不追究就是萬幸了,那些緹騎哪敢有半句怨言?被“鐵瓜”射傷的人也隻能自認倒黴,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哀章趕緊讓雙方下台:“這裏沒事了,大家都回去罷,守好自己的地方。”
待得那些緹騎都散了去,邊山奇歎道:“陸道兄,你究竟帶了多少人來?”
陸乘風道:“他們是不請自來,連我都措手不及啊。”
邊山奇被劉宸吸引住了,仔細瞧了瞧,回頭朝陸乘風投去一個驚奇的眼色。
“這也是你的晚輩?”
劉宸見眼前的人氣度非凡而又身份極高,早已猜出對方身份,不待陸乘風答話,他便躬身行禮:“這位一定是邊老師了,在下劉昭淩,是我陸師伯的半個徒弟。”
哀章補充道:“這就是當年在綠柳巷大戰老魔王的關中大俠。”
邊山奇大吃一驚,朝陸乘風道:“你們道門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他瞧了瞧周圍的人,心情大好:“今天這屋頂上也算得上是個江湖盛會了,一下子聚集了這麽多的高手,這一定是天意,我就不信了,通天樓還能翻出什麽浪花。”
陸乘風笑道:“難得邊道兄如此**飛揚,通天樓不死也得脫層皮。”
邊山奇目**光:“那就借陸道兄吉言了。”
眼看這裏的事也差不多了,陸乘風便想早些回去,他可是與劉宸有一年沒見了。
“道兄,今天的事也辦得差不多了,咱們改日再聚,先行告辭。”
邊山奇道:“好,咱們各自準備準備,隨時迎戰通天樓那些妖孽。”
來歙朝劉宸他們望去:“幹脆都去我家罷,也方便邊老師找人。”
“那就叨擾了。”
劉宸自然滿口答應。
屋頂上隻剩下邊山奇和他的兩位徒弟。
哀章道:“師父,一共殺掉了十人,都是通天樓的,他們個個都很難纏,手臂上有同樣的圖案。我猜想啊,這些人應該是通天樓派在外麵的耳目。”
“幹得好,十顆人頭全部帶到驪山去,祭奠你二師叔。”
“是。”
“他的後事就交給你了。他生前不願見到我,死後估計也不會歡迎我。”
邊山奇這時的語聲有些淒哀,目光看著遠方。
一旁的兩位徒弟都有些納悶,心道師父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李熊。”邊山奇忽然又張口了。
“弟子在。”
“密切監視王家附近,隨時向我稟告情況。”
“是。”
一切安排妥當,邊山奇帶著一身傷感,往巷子中去了。
來家的廳堂之內坐滿了人,除了陸乘風和劉宸他們,其餘的都是來家的賓客。
劉宸曾經來過來家的,大家都認得他,也聽說過他在京城的那些事跡,當大家再次見到劉宸時,無不帶著滿臉的欣喜,就像見到了一個超級大人物一樣。
如果大家知道流雲飛刀的主人也在這裏,估計會興奮得把大門都擠破。
來歙笑道:“這裏好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賓客們都大笑,狀極喜悅。
在一片歡樂的氣氛當中,敘舊的敘舊,引薦的引薦,都聊得十分投機,又有人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七嘴八舌地說了一下,雖然說得淩亂,但劉宸都聽明白了。
等大家說完,劉宸哂道:“現在輪到我向你們透露點絕密消息了。”
聽他這麽一說,大家無不眼中放光。
劉宸道:“我這次來京城的第一天,就去了王家一趟,說句實話,那就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似的,實在凶險得很。”
陸乘風一驚:“你去了有守衛布防的那座別院?”
“我不但去了,還把那些妖魔鬼怪都引出來了。”
“那裏至少埋伏了幾十名高手,連我都不敢去,你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劉宸訕訕一笑:“要不是帶了墨閑給的東西,我也沒那個膽子。”
墨閑登時插口道:“我的東西好用嗎?”
“簡直太好用了,全靠那兩個瓜兩隻鳥,否則我這條命還真的擱在那了。”
“誒,你把四個東西全用光了?”
“是啊,要不你再給我兩個?”
墨閑指指公輸盼,訕訕道:“都在她那放著哩。”
劉宸白了對方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可真有出息。”
墨閑尷尬一笑,無言以對。
公輸盼從身上摸出兩個黑鳥,謔笑道:“想要這玩意嗎?就是不給你。”
原來還有人這麽不給關中大俠麵子,眾人不禁莞爾。
劉宸接著道:“這一次啊,通天樓絕對是有備而來,實力驚人,咱們可不能像邊山奇那樣自信過頭,也不能把這些消息告訴他們,免得陰陽家沒了士氣。”
陸乘風奇道:“你究竟遇到了什麽敵人?”
“就像師伯你所說的,我遇到幾十名高手,這還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他們當中有人能驅使毒物,更有一名使毒的高手,他隻要近了你的身,你就會不斷中毒。”
一名賓客驚呼道:“一近身就被人毒死了,這還玩個蛋啊?”
來歙忽然心中一動:“聽你這麽一說,我在想……死在長樂宮的那些衛隊是不是中了別人的毒?不過哀章說了,他們沒有中毒的跡象。”
陸乘風道:“沒有跡象不代表沒有中毒,毒龍教的毒那可是千奇百怪的。”
劉宸一驚:“師伯,你懷疑那是毒龍教的人?我當時也懷疑過。”
“你剛才所說的那種情況,像極了毒龍教的「無影魔蠱」,這是他們的鎮派絕學。隻要進入魔蠱範圍,就像中了詛咒一樣,會不斷受到傷害,受到負麵影響。”
劉宸歎道:“真的就是這樣,跟他交戰越久,中毒越深。他的功夫也很厲害,沒中毒之前我自然不怕他,可是中了毒之後,我就處處落於下風了。”
陸乘風笑了:“難道是蚩若邪?這麽說毒龍教已經和通天樓勾結上了。”
“我今天還見到了聖火娘娘,她被陰陽家截殺,負傷後逃入了王家。”
劉宸見陸乘風一臉茫然,便又解釋道:“她就是賣鼎人的首領。”
陸乘風驚道:“這麽說,通天樓的人真藏在王家,這王臨究竟想幹什麽。”
墨閑忽然哈哈一笑:“聽你們說了這麽多,我也透露點絕密消息。”
眾人不勝唏噓,倒彩聲一片。
墨閑急道:“你們還別不信,我知道那三個箱子裏藏了什麽。”
來歙脫口道:“你真的知道?”
“實話告訴你們,裏麵藏的是一種禁忌武器,——八牛神弩。”
除了公輸盼,在場之人都驚呆了。
來歙長籲一口氣:“如果是這樣,還真合情合理啊,王臨他要弑君。”
陸乘風麵容一緊,喝道:“墨閑,這種事你怎麽知道的?”
“這……”墨閑瞧瞧公輸盼,有些難以啟齒。
劉宸已明白了,他聽劉嘉說起過八牛神弩的事
“師伯,墨閑從不說假話的,我們要相信他。”
來歙道:“陸前輩,我忽然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王臨本就是個誌大才疏之人,又心胸狹窄容不得人,朝中早有人看不慣他,後來連太子之位也被人借故彈劾了。”
“由太子變成了統義陽王之後,王臨越發焦慮,常到宮裏向自己的母後訴苦,希望通過她來給自己說情,但是王臨並沒有要回太子之位,反而把事情越弄越糟了,皇帝對他厭惡之極,既不讓他入宮也不讓他上朝。這麽一來,王臨的心肯定涼了,他起了弑君之心就不足為奇,如果再有通天樓的人煽風點火,以王臨的性子多半會鋌而走險。”
公輸盼已恨得牙癢癢,喃喃道:“原來是王臨這個小王八蛋。”
來歙接著解釋:“當前,皇帝正在甘泉宮避暑,眼看秋季已到,這天氣也開始一天天涼爽了,我估計皇帝很快就要回京,這可是個很好的行刺機會啊。”
劉宸一拍大腿:“一定就是這樣。用弩砲在皇帝回京路上埋伏,成功的機會很大。不過我覺得,他們王家內部狗咬狗,咱們沒必要趟這渾水。”
陸乘風道:“通天樓的人不除,終究是個禍患,這個機會很難得。”
劉宸哂道:“我沒說不對付通天樓,咱們不如來個坐收漁翁之利。”
“說得具體一點。”
“咱們可以把這個消息放出去,讓陰陽家知道,能否阻止王臨弑君,看邊山奇自己的能耐罷,作為朋友,隻能幫他到這個份上了。至於我們,則事先守候在各處要道,通天樓的人行刺皇帝之後,不管成功與否,肯定要迅速撤離,我們就在這時候截殺。”
來歙撫掌道:“好主意。我們人數有限,實力單薄,做事就該挑重點。”
陸乘風道:“我也覺得此法可行,這麽做至少不會空手而回。”
來歙道:“不錯,通天樓的妖孽殺一個少一個。我明天就去找哀章遞話。”
陸乘風道:“接下來,大家不要妄動,靜待著王臨凶相畢露的那一天。”
公輸盼忽然咯咯一笑:“好一個守株待兔之計。”
劉宸見她笑得凶惡,忙提醒一下:“但是大家千萬記住,追人不要追到王家去,那裏麵有一種可怕的蜘蛛,受一種奇怪笛音的驅使,一旦被它們纏住就很難脫身。”
公輸盼不屑道:“幾個蜘蛛有什麽好怕的?”
“成千上萬的蜘蛛你怕不怕?”
“誒,好惡心啊,有這麽多?”她有些怕了。
陸乘風沉吟道:“那應該是一種體型像蜘蛛的蠱蟲。”
劉宸恍然大悟,點頭道:“原來如此。那些蜘蛛噴出的蛛絲還帶有毒性,雖然毒不死人,但是能麻痹人,隻要用手碰一下,整條手臂立刻麻得不聽使喚。”
墨閑驚道:“要是被那些蛛絲多碰到幾個部位,還不任人宰割?”
“所以我才說那些蜘蛛可怕。還有啊,它們以血肉為食,聞到血腥味,就會發瘋一樣蹦起來往血腥處爬,在它們的包圍之下,哪怕一丁點的傷口都是致命的,我親眼見到了一個慘狀,幾名敵人中了‘鐵瓜’的襲擊之後,傷口處很快被啃得露出了骨頭。”
公輸盼嚇得打了個寒戰:“吃人的蜘蛛,這麽邪門?”
來歙歎道:“還好有你提醒,否則大家肯定要吃虧。”
一名賓客道:“這種妖邪之人,太可怕了,必須將他們鏟除幹淨。”
“對對對……”四下一片響應。
賓客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了好一陣子,這才漸漸散去。
來歙眼見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了,便帶著劉宸他們去臥房歇息。
等沒了旁人之後,墨閑將洛陽發生的事與劉宸和陸乘風大概說了一下。
聽了呂津和千機穀的遭遇之後,劉宸當真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