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追了幾日,劉宸始終沒有追上那人。

 對方在山寨被發現之後,似乎對劉宸的追蹤之術非常忌憚,後來逃遁時,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過長時間,而劉宸沿著藥粉追蹤,需要花功夫查驗,這就是追不上的原因。

 如果那人一直這麽快速地逃遁下去,劉宸一輩子也追不上人家。

 不過後來他也學乖了,在一座城裏買了輛馬車,二人輪流駕車,輪流休息,幾乎日夜不停地趕路。這樣一來,情況就好多了,因為藥粉的氣味重了,說明對方剛走不久。

 不知不覺間,這日已到了一片茫茫的大山腳下,劉宸忽然覺得,自己可能被騙了,對方正在把自己引往一個不該去的危險之地。

 他果斷停下馬車,在山腳下觀察了一陣。

 祁妙菱也跳下馬車,抱著雙臂道:“好冷啊,這是到了哪裏?”

 她已換上了女裝,為了漂亮,穿得並不算厚。

 “那人一直往北走的,這會估計已到上穀、漁陽二郡一帶了罷。”

 “這麽說,前麵這一片連綿的大山,應該就是燕山了。”

 聽到“燕山”二字,劉宸的心似乎悸動了一下。

 “應該是的。但我感覺,我們追蹤的那人,不是住在燕山一帶的。”

 “那他來這幹嘛?”

 “有一種可能,他在山寨被我們追上之後,就對我們的追蹤之術膽寒了,始終擔心被人跟蹤,因此一直不敢回家,索性就使個詐,把跟蹤他的人往危險的地方帶。”

 祁妙菱一副受教的模樣,旋即訕訕笑了起來。

 “看來,壞人的世界我真的不懂啊。”

 劉宸厚著臉皮也笑了笑。

 “在壞人的世界裏,這隻是小把戲。我之前就和一些惡霸玩過這一招,打不過他們又甩不掉他們的時候,就把他們引到官軍那去,讓他們自投羅網。”

 祁妙菱白了他一眼,抿嘴道:“你可真是壞人裏的小祖宗了。”

 “你說,咱們還接著追嗎?”

 祁妙菱罵道:“明知是陷阱,你還追?你是不是傻。”

 旋即又道:“可是到了這裏,不進山瞧瞧,又不甘心。”

 劉宸一拍大腿:“就是這個道理啊,我現在很糾結。”

 祁妙菱眨著眼睛,琢磨了好一陣子。

 “要不然……咱們進山追十裏。如果還是追不上,立馬調頭走人。”

 劉宸哂道:“好,就這樣。馬車先栓到樹林裏。”

 二人沿著山路,偷偷摸了上去。

 走著走著,竟然漸漸被山中的迷人景色給吸引住了,差點連自己來這的目的都忘了。什麽十裏之約,二人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提這事了,隻好奇地往深山裏鑽。

 周圍的樹木,越來越高大,山峰也越來越險峻,像是從來沒有人驚擾過一般。

 這裏美得像仙境,靜得像夢境。除了蟲鳴鳥歌,就是山泉叮咚,溪水潺潺。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不知道走過了幾個十裏,越往前麵走,各種奇花異草就越多,絕美景致也越多。心根本停不下來,雖然雙腿走得累了,但始終還想走到更遠。

 他們忽然發現,這山林之中已不是那麽的冷了,與山腳下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也不知從什麽地方刮來一陣暖風,給了他二人一絲春意。

 前方似乎有一片山穀,走到一塊磐石上一瞧,山穀裏亮著零星的燈火,原來那兒是住著人家的。能在這深山之中忽然見到這麽多人家,也是一種令人欣喜的事。

 天已經黑了,但二人卻一直沒有在意,直到看見穀裏的燈光才恍然大悟。

 他們一直在光線昏暗的深林裏走著,眼睛早已適應了這種環境。白天與黑夜對他們來說區別並不大,隻要能有一絲微弱的光線,他們這種高手就能視物如常。

 引他們過來的人,始終沒有露麵。本來還擔心半路遇到伏擊,結果卻沒有。

 劉宸在磐石上坐了下來,欣賞著穀裏的風景。

 山穀似乎沒有盡頭一樣,一直往前方延伸而去,也不知道通向了哪裏。

 透過朦朧的燈光,似乎瞧見了一層薄薄的雲霧,如一層輕紗,籠罩在山穀周圍。

 追蹤粉的氣味就是往這一片山穀裏去的,不過那味道已經很淡了,過了這麽多天,追蹤粉也快失去其效用,如果不追過去瞧瞧,就再也追不上那人了。

 若說眼前的山穀有什麽危險,他實在不信。

 穀裏雞犬之聲相聞,倒反給人一種恬靜的感覺,又有幾片田地,當能衣食無憂。這是一種最接近自然的田園之美,隻有在腦中幻想裏才會出現。

 祁妙菱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一起欣賞著眼前那一片靜謐而又美麗的山穀。

 她將頭靠了過去:“哥哥,不如咱們也在這裏住下來,再也不要出去了罷?”

 劉宸早已進入了一種如癡如醉的心境,美好的思緒正在無限地伸張。

 他情不自禁地應了一聲:“嗯。”

 話一出口方知不妥,耳根紅得厲害。他發現一雙欣喜若狂的眼睛正在瞧著自己。

 “雖然知道你是在哄我,但我也高興。走罷,進到穀裏瞧瞧去。”

 她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往山坡下走去。

 劉宸趕緊追了上去,生怕前方有什麽危險。

 到了半山坡,他這才發現,穀裏的屋舍是呈現一定規律布置的。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村落,他忽然提高了警惕。

 越接近山穀,他越發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這種感覺非常微妙,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他正有些納悶,祁妙菱已投來一個驚奇的眼神:“穀裏似乎沒有路誒。”

 劉宸光顧著琢磨那種奇怪的感覺,卻忘了觀察村落的情況。

 經祁妙菱提醒,他才發現已到了穀底。放眼瞧去,前方的屋舍一排連著一排,呈弧線布置,每排之間種了花草樹木,確實沒有路的,也不知道村裏的人平時怎麽出入。

 他琢磨了一下,道:“沿著村落外麵走,看看會不會有什麽發現。”

 二人轉了一陣,終於看見一條直通村裏的道路。

 看到這條路,再瞧了瞧周圍,劉宸陷入思索之中。

 “你在想什麽?還走不走啊。”她拉了他一下。

 “你不感覺這村落很奇怪嗎?”

 祁妙菱道:“是奇怪啊,周圍都連成了片,好像是個圓的。”

 忽然又道:“不知怎的,我越來越想進去瞧瞧,那裏麵似乎有一種熟悉的味道。管他是方是圓,都到了這兒,沒道理不進去瞧瞧,對罷?”

 劉宸聞言驚道:“你也覺得有一種熟悉的味道?我還以為隻是我有。”

 “別疑神疑鬼的了,進去之後自會明白。走大路還是走屋頂?”

 “絕對不要走屋頂,我感覺屋頂上才是最危險的。”

 “就這麽明目張膽地走進去?”

 “要不然呢?走大路,那是君子,君子在哪都是受歡迎的。”

 她笑道:“好像有點道理。”

 “你不要亂說話就是了。跟我來。”

 他說著大步而去,走到了那條直通村裏的大路上。剛經過一排屋舍,前方閃出兩人,瞧他們的穿著像是村裏的居民,但從對方出現的身法來看,那是練過武的。

 村裏果然有玄機,這兒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

 劉宸朝對方作揖道:“我們在山中迷路了,是來村裏投宿的。”

 一人道:“怎麽又來兩個迷路的?”

 劉宸奇道:“剛才有陌生人來過嗎?那人可能是我朋友,可否帶我一見?”

 兩人想了想,似乎有些猶豫。

 劉宸趕緊使出與人交際的“敲門磚”,從身上摸出一塊細碎金子,遞了過去。

 “叨擾了兩位小哥,這是一點小意思,還請笑納。”

 二人瞧了瞧劉宸手上,一臉懵懂。一人道:“這是什麽?”

 “這是錢啊。”

 “錢又是什麽東西?”

 這下劉宸有些懵了,朝祁妙菱尷尬地笑了笑。

 她道:“你們難道從來沒有出去過嗎?在外麵買東西都要錢的。”

 那人道:“村裏的人很少出穀,有的人一輩子都不用出穀的。”

 另一人道:“在我們這裏,偶爾會遇到一些迷路的人,所以呢,村裏設有專門的屋舍接待客人,不用你剛才所說的那個什麽東西的,明天一早自會有人送你們出去。”

 先前那人道:“不過你們記住了,千萬不可以亂跑,隻能在屋子裏老實待著。”

 劉宸再次作揖:“那就有勞兩位了。”

 對方不再多言,有一人已在前方帶路。

 劉宸故意與前麵帶路的人拉開一點距離,低聲道:“一會見到那人就動手,咱得先下手為強。對方肯定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他很熟悉村裏的情況。”

 祁妙菱道:“他本來以為咱們會強闖進來,鬧個灰頭土臉的罷?”

 劉宸笑道:“多半是這樣。這也間接反映出,這兒的人不好惹。”

 她咧嘴一笑,道:“那又如何?天底下還沒有我不敢惹的人。我倒是要看看,這個村子究竟厲害在哪裏。”

 “你小聲點。前麵似乎到了。”

 前麵帶路的人已拐入一條小路,走了沒多遠就停下了。他在一座小院前拍了拍門。

 劉宸朝祁妙菱使一個眼色,二人一縱而起,到了院內。

 一間屋門正被打開,有一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半個身子。

 對方一見到劉宸二人,便即縮了回去。

 劉宸猛然追了過去,頭頂忽然一響,一道人影撞破了屋頂,縱躍而去。

 二人對望一眼,立刻追了出去。這果然就是那名刺客。

 寂靜的村內驀地傳來一片示警聲,各處屋頂上不斷有人躍出,屋舍間的花草樹木也到處擺動起來,上頭跳出一道道人影,身手極為矯健,如靈猴一般。

 大家把忽然出現在屋頂的三名不速之客都當成了敵人,正試圖圍堵。

 劉宸與人過了幾招,把對方逼退就迅速離去,繼續追趕自己的目標。祁妙菱的身手不像劉宸那麽硬朗,很快就被幾人給截住了,雙方正在一處屋頂激烈打鬥。

 猛然聽得幾聲銳響,那邊屋頂上有人墜下,是被那刺客的劍氣所傷。

 劉宸恨得牙癢癢,心道對方的心思還真夠毒的。

 在村裏惡意傷人,這等於是在給他劉宸甩黑鍋。

 更可恨的是,對方善於匿藏,很快就跑沒了影,這讓劉宸有些氣急敗壞。

 劉宸站在一處屋簷上,正瞧著眼前的一片屋舍發呆。

 很多身影正在往他這邊靠近,他歎一口氣,轉身便走,往祁妙菱那邊而去。

 看來失算了,終究還是入了對方的套,好奇心真是害人不淺。

 祁妙菱那邊,屋上屋下已圍滿了人。

 “諸位請住手,先聽我一言。”

 他大喊一聲,主動跳到了眾人的包圍圈中,與祁妙菱並肩而立。

 大家隻見人影一閃,場中已多了一人,知道來的是高手,便也不敢太過放肆。

 “前麵那人,是一名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我追了他一千多裏,就想著盡快把他抓住,以免他繼續害人。不料對方狡猾,把我引到了這兒,以至於有了剛才的誤會。”

 “你騙人,你明明和我說,先前來投宿的人,是你的朋友。”

 人群中有一人說話,正是給劉宸帶路的那人。

 “我承人那會是騙你的……”

 劉宸把話說到一半,眾人就開始吵了開來。

 “不要相信他的鬼話,趕緊報告姑娘去。”

 “我們損了好幾人,絕不能就這麽算了。”

 “大家還愣著幹嘛?一起把他們抓下來。”

 劉宸苦笑一聲:“不用這麽麻煩了,我自己下來,絕不反抗就是了。”

 這兒的人都不是庸手,若不經過一場惡戰,絕難脫身。他實在不願在這傷人,唯有舉手投降,跳下了屋頂。祁妙菱便也跳了下去,跟在劉宸身旁。

 她滿懷歉意地道:“是我拖累你了。”

 他哂道:“不是想參訪一下村裏嗎?這不機會來了。”

 眾人便將他二人圍在當中,叫叫嚷嚷的往村裏的主路上推移而去。

 行了一陣,前方掠出一道纖細的身影,瞧著像是一名女子。

 押著劉宸的人都停了下來,恭敬地站到一旁,口中齊叫:“姑娘。”

 劉宸瞧著對方有些眼熟,忙擠出人群相認。

 他一下子驚呆了,顫聲道:“青……兒,是你嗎?”

 對方一下子僵住了,一雙眼睛死死盯住劉宸,胸口正一陣起伏。

 “你來這裏幹什麽!”

 劉宸兀自沉浸在剛才的驚喜之中,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語氣冷得毫無任何感情。

 “柔兒在哪,快帶我去見她。”

 “你是來找她的?”

 “是啊……不是。”

 “我看你就是來找打的。”青兒一掌往劉宸拍來。

 劉宸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出手,他此刻還在幻想著,一會見到柔兒,該怎麽說話。

 他胸口結結實實地受了對方一掌,張口吐出一口血來:“青兒,你這是為何?”

 青兒被他體內真氣本能地反彈,一連退了好幾步,她還以為是對方故意仗著內力上的優勢讓自己難堪,當下心中惱怒,又是一掌打來。

 “少在這裏裝可憐賣乖,你給我滾。”

 祁妙菱忽然從人群中斜身閃出,接了青兒一掌。

 “喂,你這女人也太狠毒了罷?手底下狠毒也就罷了,嘴上也那麽毒。”

 青兒見對麵來了一名美貌女子,有些詫異,喝道:“你是何人?”被人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心中的怒氣已越來越盛,

 “我是什麽人不重要。但是如果你再打他一下,我就是你的敵人。”

 青兒冷笑一聲:“原來是個受人蒙騙的可憐女子。”

 祁妙菱怒道:“你說誰呢?”

 “不就是你嘍。你知道現在和你在一起的這個男人是個怎樣的人嗎?別看他現在寵著你,但隨時都可以離開你,傷害你。可笑的是,你還把人家當作寶一樣護著。”

 “我願意,你管得著嗎?”

 “謔——”青兒氣極而笑,“天底下的傻女人怎麽這麽多啊。”

 “你這個毒舌女,看我怎麽教訓你。”

 祁妙菱拔出長劍就要往前劈去,卻被劉宸給拉住了。

 “祁姑娘,不要再給我添亂了,請你……走開。”

 祁妙菱有些生氣,回頭道:“我好心幫你,你竟然這麽跟我說話。”

 “從現在開始,隻要你老實待著,就算是幫我了,成嗎?”

 “你……我不理你了。哼!”祁妙菱委屈極了,把臉偏向一旁。

 劉宸朝青兒道:“柔兒在哪?”

 “真不要臉。”

 劉宸心如刀絞:“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令柔兒失望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留著你的鬼話哄別人去罷。”

 “你怎麽說我,嫌棄我,那都行。但是請你告訴我,柔兒在哪,我會當麵向她解釋清楚當年的事情,如果她依然耿耿於懷,不肯原諒,我……立刻就走。”

 “沒有這個必要了,你現在就走罷。”

 “為什麽?”劉宸悲呼一聲,“我縱有萬般不是,總該給個解釋的機會罷?”

 青兒怔怔地出了好一會神,忽然大吼了一句。

 “她就要嫁人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劉宸一下子呆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青兒又道:“她這些年來,整日以淚洗麵,現在好不容易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請你不要再來打擾她了。就算我求你了,成嗎?劉大俠。”

 “我不信……我不信……”

 劉宸有些癲狂起來,跌跌撞撞的,朝著周圍的人不斷吼叫。

 他忽然一縱而起,一把抓住青兒,將她腕脈扣住。青兒登時動彈不得。

 這一下變故實在來得太快了,劉宸的動作也太迅速了,周圍雖然有很多人在,但都沒能及時阻止劉宸。大家嚇了一跳,這便要上去找劉宸拚命。

 劉宸大吼一聲:“不要過來。”

 眾人驚呼一聲,都不敢上前。

 “你騙我,對不對?”劉宸的聲音依然很大。

 青兒一咬牙,道:“連成婚時穿的禮服都準備好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在哪裏?”

 到得此刻,青兒倒反冷靜了許多。

 她朝眾人道:“你們都退開,他沒有惡意的。”

 一人道:“但是我們損了好幾個人,可能是他的同夥幹的。”

 “他曾經有恩於明月宮,這下就算兩清了。”

 大家對青兒的話極為尊重,聞言都退了開去。

 “明月宮?”祁妙菱恍然大悟,喃喃道,“原來這兒就是他一直想來的地方。”

 劉宸見眾人遠去,便也放開了青兒,不過也沒讓她離得太遠。

 “我就讓你死了這個心。跟我來。”

 劉宸懷著惴惴的心情跟了過去。

 這時,大家也都懶得管祁妙菱了,由著她一起過去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