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王後與阮兒……於魏軍攻破東平郡之時,都已經遇害了!?”

但耶律倍得知自己的正妻、長子已死的消息,他嘴角血漬尚未擦幹淨,雙唇也呈鮮紅色,那副因悲慟而猙獰忿怒的模樣,也顯得十分駭人……向耶律倍稟說噩耗的親信應了一聲,隨即低垂腦袋,也唯恐遭受他的主人的遷怒。

耶律倍怔然半響,忽然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他臉上怨毒之色也變得愈發濃鬱起來……對於自己的妻兒,耶律倍到底還是有真情實感的,隻是他的老娘完全傾向於二弟耶律德光,正妻大蕭氏、愛妃小蕭氏又是契丹後族出身,耶律倍也隻得帶著其他妃子與親信出逃,與妻兒就此分隔兩地。

投奔魏朝,本來就是為勢所迫……耶律倍覲見魏帝李天衢,卻發覺中原天子雖然表麵上待自己甚是禮遇,卻又直接將他打發到草原,仍以放牧為生計之時,耶律倍便已經有些後悔當初做出的抉擇……

我自幼精通漢學,工於丹青水墨,通曉陰陽音律之道,精於醫藥砭焫之術,能做詩詞歌賦,也不遜於中原漢兒的高才之士。古人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本以為雖是因憂懼二弟為了穩固帝位,便會有除了我的打算,故而不得已才出走投奔南朝……可是好歹也有機會領略中原風物,多與漢人名士來往……但是魏帝卻仍視我為塞外胡虜,認為我隻能在草原上放牧不成!?

耶律倍自是不知,李天衢一方麵承認他的才華,可另一方麵卻早就知曉他這個契丹人皇王暗地裏吸食女子鮮血,喜好用火燒、挖眼等方式虐待身邊妾妃、侍女的病態癖好……當然不會讓耶律倍在中原長期定居下去,而有更多的機會禍害民家女子。

何況李天衢還知曉耶律倍骨子裏到底還是個契丹人,就算他不得已南投魏朝,以後也很有極大的概率打算再暗結契丹,而對中原王朝不利……所以就等著他暗中再做什麽勾當,到了那個時候,正可將計就計……

眼下魏朝全麵壓製契丹,自己故國的形勢愈發險急,耶律倍本來的思緒便已是愈發的複雜……按他想來,契丹與中原王朝之間,較為理想的情況應該是彼此國力相當,可以長期對持下去;

亦或者說,是契丹處於強勢的一方,自己便可暗中與故國聯係,或許也可以與坐在皇位上的二弟達成某種協議……做為內應謀取中原,而他這個精通漢學的大哥,絕不會覬覦契丹的帝位,而是如他統掌征服渤海國之後,受封為東丹國國主那般,代為管理漢民、治理漢地。

畢竟對於契丹皇族耶律氏而言,當年他們的父親耶律阿保機,便寬恕了曾經聯手他推翻那統治的那些親弟弟……結果以阿保機的長弟耶律剌葛為首,先後卻三次發動叛亂,然而對於這些要造自己反的兄弟,耶律阿保機對於帶頭造反的耶律剌葛的處置方式仍是杖而釋之,至於其他兄弟則姑念年幼無知,隻要對天發誓不會再反,便會直接免罪、不加處置……

實際上由契丹所設的藩屬東丹國,如果不是為魏朝所滅而覆亡得太快,按史載軌跡,會由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最小的胞弟耶律安端繼任為東丹國國主,待他過世之後,東丹國治下疆土才開始直屬於遼廷,又過了三十年的光景再正式廢除國號。然而那耶律安端,當初也是“諸弟之亂”的參與者之一……

所以對於耶律倍、耶律德光而言,他們父輩那一代弟弟造哥哥的反,卻仍能予以寬恕,以後甚至還有受封為一國之君的機會。所以耶律倍這個做長兄的,就算已經叛逃出走,可是他認為隻要向自己的二弟耶律德光表明契丹國的帝位,我完全承認就該由你來坐,也絕不會意圖培植黨羽發動叛亂……那麽他們這對兄弟,應該還有的談。

然而如今天下大勢,卻正向耶律倍所最不願看到的方向繼續推進下去……由自己父親建立的契丹帝國,耶律倍不想它被魏朝滅了;中原王朝兵發遼東,要去兼並本來由他統治的東丹國,當時的耶律倍也有些類似於把腦袋埋到土裏的鴕鳥心態,他無力改變什麽。可是如今得知自己妻兒也都因魏朝之故而斃命,耶律倍還是會感覺到心如刀絞,心中又漫起無窮的恨意……

“……由此往東,雖然時常有大同軍牙軍出關巡邊,可是從北麵迂回繞過白水濼(後世內蒙古自治區察哈爾右翼前旗的黃旗海),應該便能避過魏朝的邊軍……好歹東麵塞外草原,仍是我契丹治下疆土,便由你親自挑選些人手,辛苦走上一遭,務必要與臨潢府那邊取得聯係……”

半響過後,耶律倍忽然開口說道……他麵前那個親信聽罷麵色一變,也連忙回道:

“我們追隨主上投奔南朝,而自從到了此處之後,往日還須小心避嫌……可如今主上命我去與契丹故國暗通聲息,莫非……”

“哼!即便我從故國出走,可是身體裏畢竟留的還是契丹人的血……雖然當初與二弟爭奪帝位失敗,我也曾怨恨過母後,為什麽要肅清支持我的權臣貴胄,還不惜斬斷自己的手腕……把事做得如此絕,就是為了打壓我而扶植二弟繼承帝位!

當年父皇冊封我為人皇王,在契丹地位僅在他與母後之下,很明顯是有意要立我為儲君。可父皇含恨過世之時未曾留下遺命……母後怎麽就如此偏心,非但鐵了心要讓二弟繼位,先是殺我嫡係,而後還要罷我兵權,遣人暗中監視,我卻每日則如坐針氈,唯恐二弟有朝一日會有弑兄的打算!

可是如今我算是想清楚了,如果契丹覆亡,我委身於南朝,就算領受這份虛銜榮祿安閑度日,也不過是苟活偷生、混吃等死罷了……就算我與二弟不和,到底還是要以國事為重。如若坐視南朝亡我契丹,那麽生時寄人籬下,便如無根浮萍,死後更是無顏去見父皇與我耶律氏曆代先人了……

更何況……殺妻殺子大恨,此仇不共戴天,我也怎能繼續聽命於南朝!?”

那名親信隻是試探性的一問,卻沒有想到耶律倍的反應竟然會如此強烈,而且越說越激動,便如發了失心瘋一般。

先前耶律倍雖然也有過暗中聯係自己那二弟耶律德光,做為內應,協助契丹以謀對付魏朝的想法。隻是如今這般時局,孰強孰弱一目了然……做為當初的契丹大皇子,卻叛逃投奔魏朝,可是這也相當於從弱的一方,適時的跳槽轉投到強的一方陣營……

如今魏朝、契丹雙方國力的差距又是越來越大,難不成在這個時候還要再反複跳到被壓製的一方去?耶律倍當然也猶疑過、掙紮過,思緒愈發矛盾複雜,而始終拿不定主意……

可是現在的耶律倍也已篤定了心思,漢家文化、中原風物雖好,可是既然被打發到草原上過活,魏朝還是無法徹底接受我這個契丹人……何況我契丹既然已經建國,也決計不能再被征服,而屈從於中原漢人的統治之下……再加上妻兒的血仇,我當然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