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軍司另行調派部曲,護送盧老之子盧延昌、盧延巡,與譚老趕赴長江北岸的舒州。時至今日,他們也終於能得以重返故地,待我軍抵至鎮南軍虔州之際,正可由譚老等人南下,而招撫當地軍民。”

李天衢又吩咐下去,心想當初由於虔州為吳國所奪,統掌當地而自任刺史,而世稱為盧王的盧光稠與家人子嗣、心腹股肱兵敗東奔至閩國。閩王王審知對外又是素來不愛招惹事端的主,遂安排盧光稠一行人渡船北上歸從魏朝……那個時候,李天衢待盧光稠等人可是極其禮遇,賜以上等府第,官職爵祿,並敬稱其為愛民如子、德高望重的宿老,而讓盧光稠深受感動。

如今差不多已是時候,要通過盧光稠在贛南地界的影響力,而促使鎮南軍南麵領地能夠盡早的歸從於魏朝了。

於汴京安樂養老的盧光稠,雖然前些年也已然壽終正寢,而李天衢親自下旨,由朝廷大操大辦喪葬事宜,甚至還按史載軌跡追封其為忠惠廣利王,讓盧光稠得以風光大葬……他的長子盧延昌、次子盧延巡自然也是心甘情願的為魏朝所用。更為關鍵的是,盧光稠的摯友兼心腹,於虔州在任期間政績卓著,在贛南的名望僅次於盧王的譚全播可尚還健在。

李天衢心說虔州在宋朝時節改名為贛州,下轄領地囊括後世江西省南部地界,可是實打實的一處大州。盧光稠在當地心係漢家、佘、苗等諸族黎民福祉的,又對贛南客家民係的形成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受黎民感恩戴德,也完全可以用敬若神明來概括。

畢竟盧光稠於身故之後,虔州百姓便到處為其立廟塑像祀奉,甚至直至後世依然香火旺盛。而現在這般時節,當地民眾更是曾切身蒙受他的德政恩惠,當盧光稠的子嗣與最為信任的摯友心腹重返故地,又會起到怎樣的效果?

眼下徐溫對於包括贛南地區在內的鎮南軍地界統治根基淺薄,李天衢尋思倘若在這個時候,由盧光稠的子嗣,乃至在當地也倍受百姓愛戴的心腹譚全播在魏朝軍旅的照應下重返故地,振臂號召,想必虔州軍民也會奮起響應。如若一口氣接連拿下江、吉、虔這幾處州府,鎮南軍其它領地的吳軍軍心進一步遭受打擊,也更有可能直接放棄抵抗。

而先行攻打位於後世江西省的鎮南軍,如果戰事順利,先拿下江州,繼而攻克吉州等地,再能得以盡快打到虔州的話……魏朝還有一個目的,便是隔斷吳國與西麵楚國之間的聯係,屆時統掌湘楚之地的馬殷次子馬希聲一旦有所動彈,於魏朝江陵集結的軍隊也將立刻出兵,對於吳、楚雙方,也更益於各個擊破。

不過李天衢也很清楚,就算拿下鎮南軍全境,也還不足以討滅吳國。畢竟吳國的政權中樞所在,是徐溫近些年來好生經營的升州,乃至由其義子徐知誥代掌朝堂,如今也仍是國都的宣州宣城……意識到魏軍大舉南下,徐溫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魏、吳雙方國戰的關鍵,還是誰能取得長江水域的主動權,而吳國最大的倚仗在於水軍,李天衢心想正所謂十年磨一劍,我很早以前,便做安排部署,經過積年累月的改良研發,水軍舟師也已能按常規配備,而可以成規模應用於戰爭的軍械……如今想必也能成為製勝的利器吧……

……

地處長江下遊,三國時節孫吳便曾遷都於此,在南北朝時期人口便已達百萬的升州地界,本來按徐溫的計劃,近期正要升為金陵府。

雖然唐末亂世,天下亂世紛爭不斷,可是自從吳國攻占本來由馮弘鐸統掌的升州,而後做為己方勢力的腹地。即便楊行密先前與吳越王錢鏐鬥得勢如水火,而後徐溫又與劉威、陶雅等故時同僚相互攻伐,可是戰亂也一直沒有波及到升州地界。

再加上徐溫雖是個陰謀家,倒也有些治政才幹……由他好生經營,再加上此處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如今來往停泊於港汊的船隻絡繹不絕、數以萬計,城郭內商家雲集,人煙輻輳,自然也是吳國治下首屈一指的富庶名城。

然而這幾日升州治所上元城,雖然市井街坊繁華依舊,可是城內人心惶惶,無論富賈豪紳、販夫走卒,與相熟之人談論時臉上大多神情憂慮……畢竟魏朝突然出兵攻破湖口,並連奪江、吉二州的消息也已傳到了升州地界,也使得吳國舉國震動。

這次興兵犯境的敵手,不是近些年來彼此局勢也有所緩和的吳越國,更不是什麽尋常占據一鎮一州,也要與徐溫對抗的軍閥……這次已經悍然出兵,大舉來犯的,乃是以往隔江相望,而雄踞中原,宣稱正朔,以往己方還須奉表朝貢,以向對方表示臣服的魏朝……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升州乃至吳國大多百姓知曉這樁消息後,惶恐的情緒,當然也會立刻蔓延開來。

而坐落於升州上元南擁秦淮、北倚後湖、西臨長江,本來按史書所載“窮極壯麗,冠絕古今”的六朝皇宮建康宮,當初雖然於隋朝覆亡南陳時期,將宮苑**為平地,可隨著楊吳政權統掌此處,徐溫就在建康故址上興建金陵城,如今也已築起宮牆內外三重,設官署機構、內苑諸殿。自是殿閣崇偉、宮室綺麗,較之吳國國都宣城,卻更似是一國之君所在的宮宇。

按說徐溫如今即便被封東海郡王,又有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諸道都統、諸鎮節度使,乃至守太尉兼中書令等諸多要職加身,可名義上他畢竟還不是一國之君。意欲興建金陵城的宮殿規模,已經超過了吳王所處的宮宇,當然也足以治他僭妄的罪責。

可是眼下徐溫已經鬥倒了國內反對他的所有勢力,國主楊隆演也被他牢牢的把控住,滿朝文武、地方官吏都很清楚吳國現在已形成“祭則弘農楊氏,政由東海徐氏”的格局,又有哪個膽敢來跳出來斥責他逾越了臣子的本分,而對君王國主不敬?

然而宮城內殿,徐溫即便端坐在正首上,麵前官僚按左右分站幾列,便如上朝參議的朝臣,也襯得他猶如執掌國政的君王……可徐溫麵色陰沉,胸膛起伏不定,他顯然已發了一通火,也駭得一眾臣僚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然而那對陰測測的眸子中,仍不由閃過一抹慌張與急慮之色……

魏朝竟然悍然興兵,大舉來犯?可恨李天衢那廝,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現在要來!莫非……我暗中與契丹來往,意圖日後共謀夾攻中原,而一改我吳國臣服於魏朝局麵的謀劃事發?

到了這個時候,徐溫心下仍忿恨的念著……他當然知道契丹國主耶律阿保機如今揮師東進,而要一舉吞並渤海國,可是要共同對付魏朝事關重大,也須早些與其搭上線,多加來往,待契丹又有餘力南顧中原時,才能盡早與之南北策應……期間走海路往返,不免要途徑魏朝治下市舶司口岸,當然會耽著些風險。可徐溫當然不會知道,李天衢早就預見到吳國會有勾結契丹的打算,故而早做部署……他一旦真要實施這個計劃,那麽陰謀敗露的可能性,便已是相當的大了……

不過徐溫很清楚的是,暗中謀劃的陰謀歸陰謀,雖然現在也著實不宜與魏朝開戰,但李天衢都已發兵大舉殺入吳國境內,那麽也隻有與其徹底撕破臉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