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劉蘭蘭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李春華的地裏拾任務棉花。所謂拾任務棉花,就是棉花產量是別人的,拾回來的棉花斤數是自己的。劉蘭蘭知道李春華家裏缺少拾花勞動力,就來到她的棉花地裏。看見師傅陳淑芬也來了,連忙上前打了聲招呼後,就和師傅一起拾起來。

劉蘭蘭一邊拾花,一邊仍然在思考著如何勸說鍾海濤的事,拾花速度明顯慢下來。陳淑芬看到幹活一向十分麻利的徒弟這會兒已經被自己甩在身後了,並且不時地發愣,笑著問:“蘭蘭,你在想什麽呢?”

陳淑芬的問話聲音雖然不是很大,但足以讓劉蘭蘭聽得清清楚楚,可此時的劉蘭蘭並沒聽到陳淑芬的問話聲。

看到劉蘭蘭沒反應,而且拾花速度越來越慢,有時還摘了一把棉花攥在手裏自言自語,陳淑芬的聲音提高了兩度:“蘭蘭,你究竟在想什麽呢?”

劉蘭蘭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笑了笑:“師傅,沒什麽,真的沒什麽。”然後又趕緊低下頭拾花,不一會兒就趕上了師傅。兩人一邊拾花一邊談論著機車上的工作情況,劉蘭蘭說這一階段機車接運承包戶的棉花主要是由鍾海濤負責,自己的拾花定額任務完成後天氣漸漸冷了,就將鍾海濤替換下來。

說到了這個話題,又說到了鍾海濤,劉蘭蘭機靈一動:“師傅,聽說方銳要和夏侯雨結婚了,這消息對鍾海濤的打擊太大了,他天天也不願和人說話,連我問他話的時候,他都懶得搭理我。他整天這樣無精打采的,萬一接運棉花出了事咋辦呢?師傅,您給想想辦法麽!”劉蘭蘭說完,又露出焦慮的神情來。

聽了這話,陳淑芬明白劉蘭蘭拾花走神的原因了。她抬頭看了看麵帶焦慮神情的劉蘭蘭,笑著說:“蘭蘭,我也聽說方銳要和夏侯雨結婚的消息了。不過蘭蘭,我看你擔心鍾海濤出事的因素是有的,但也不全是,你是心疼了或是有什麽想法了,才著急的吧?”

聽見師傅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出這話,劉蘭蘭臉一紅:“師傅,看您說的,我是擔心海濤天天這樣提不起精神,在機車上萬一出了什麽事可就麻煩了,我也脫不了幹係的。”

陳淑芬放慢了拾花速度低頭想了一下:“蘭蘭,以我個人的看法,讓鍾海濤天天到地裏拾花也是擺脫失戀的一種比較好的辦法。整天在地裏拾花,一方麵消耗了體力,另一方麵分散了精力。體力消耗大了,人累了,躺下來也就不會想那麽多了,就容易睡著了。隻是他一個人單獨拾花,胡思亂想的時候多,讓他很快忘掉方銳還是相當困難的,如果能讓他加入青年拾花突擊隊也許要好些。青年拾花突擊隊裏的那些人都是年輕的機務工人,有的還是學校裏來的學生,跟他們在一起,一邊拾花一邊說說笑笑的,即使有煩惱,也會很快就忘掉了。”

劉蘭蘭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晚上回到家後便找到張欣,要他出麵將鍾海濤拉進青年拾花突擊隊裏。

但劉蘭蘭很快發現,這個辦法並不是很靈驗,因為自己和陳淑芬都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失戀的經曆,根本不知道失戀有多麽痛苦,也不知道真正愛上一個人很不容易,想立即忘記掉就更加困難了。因此,盡管張欣將鍾海濤拉進青年拾花突擊隊裏,但鍾海濤仍然天天隻顧自己拾花,誰也不想理睬,這讓劉蘭蘭更著急了。如果鍾海濤長期無法從失戀的陰影裏走出來,既會影響他在機車上工作,又給他身心帶來嚴重傷害。

到底怎樣才能讓他重新振作起來呢?劉蘭蘭仍然在苦苦思索著。

這一天,劉蘭蘭繼續到李春華承包的棉花地裏去拾任務花,看到退休老領導汪樹清也在拾,便走到他跟前問:“老汪叔,您怎麽也來拾花了?”

“場裏缺少勞動力,廣播裏動員退休職工參加三秋拾花。我在家裏也沒什麽事,就到地裏來了。再說了,李春華家裏缺少勞動力,地裏的棉花開得又多,她著急,我更替她著急,能撿回來多少算多少吧!反正,撿一朵少一朵。你阿姨這兩天有點累了,腰疼,連覺也睡得不安穩了,我來換她一下,讓她在家裏休息休息緩一緩了,再來幫忙拾。”

聽了老人的話,劉蘭蘭機靈一動:為什麽不請老汪叔出麵幫一下鍾海濤呢?雖說鍾海濤可以不理別人,但老汪叔的話他還是要聽的。

於是,劉蘭蘭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老人。

汪樹清老人聽完後,一口答應下來:“蘭蘭,其實我聽你阿姨說海濤這孩子天天萎靡不振恍恍惚惚,也挺著急的,我還聽你阿姨說他每天早早就下地拾花去了,天快黑的時候又開上拖拉機去接運承包戶的棉花,然後一頭紮進屋子裏不出來,連我想見他一麵也很不容易了,再加上大家都在忙著三秋拾花,我也沒辦法去為他做點什麽。昨晚上你阿姨回去後,把你說的話全都說給我聽了,我知道你也在為這事操心著急呢。你這麽一提醒,我就知道了。”汪樹清老人說完,看了劉蘭蘭一眼,嗬嗬地笑起來。

雖然邊疆農場的秋天很少下雨,但也有例外的時候。

中秋節過後不久,五一農場就下了一場秋雨。這樣的天氣是沒有辦法拾花的,因為雨天拾花,棉花水分含量太大,堆放在大垛上容易造成黴爛。因此,盡管人們不願意呆在分場裏開會學習,也隻能無可奈何地等到雨過天晴後再繼續拾了。

趁著開會學習結束後的稍閑時間,劉蘭蘭來到鍾海濤家,看見鍾海濤的母親在收拾房子,父親鍾代明坐在一旁抽著自製的莫合煙,兩位老人的臉色都是陰沉沉的。看到劉蘭蘭來了,鍾海濤的母親趕忙停下手中的活計,連聲招呼起來:“蘭蘭,快進來,快進來坐,然後急忙拿起凳子吹了吹,又拿起一塊布擦了擦後遞給劉蘭蘭。”

“阿姨,您別客氣,我也是幹活人,沒那麽多的講究。海濤呢?怎麽沒看到他!”

“開完會回來就睡覺了!早飯也沒起來吃,喊他幾遍了,就是不起來,這些天來我和你老鍾叔跟他說話,他也懶得理我們,唉……”

劉蘭蘭仍然笑了笑:“阿姨,讓我來勸勸他吧!”看到鍾海濤的房門微微開著一條縫,害怕他不方便,便敲了敲房門說:“海濤,快起來,我找你有事呢!”

“下雨天的,地裏不能拾花,機車又不用下地運棉花,也不用檢修,有什麽事麽?”屋子裏傳來了鍾海濤懶懶地答話聲。

“海濤,快起來,我找你真的有事呢!”

這一次,鍾海濤連懶懶答話聲也沒有了。

劉蘭蘭站在門邊聽聽,裏麵仍然沒動靜,正要再喊他,鍾代明高聲怒吼起來:“海濤,連蘭蘭來了,你也是這個樣子,你像話麽你?”

劉蘭蘭笑了笑說:“老鍾叔,您別著急,讓我來叫海濤。”然後又喊起來:“海濤,你快起來,老汪叔讓你到他那裏去一趟哩!”

聽說老汪叔叫自己,鍾海濤這才又懶懶地答應了一聲,接著傳來悉悉索索的地聲音。劉蘭蘭感覺到他已經起床了,這才回到凳子上坐下來。

鍾海濤起床後,草草地收拾了一下,洗漱完畢後就隨劉蘭蘭來到汪樹清家。

剛走到院子門口,劉蘭蘭就看見汪樹清和老伴陳淑芬正在院子裏的一塊菜地裏拔弄著因下雨後土地鬆軟而造成已經傾斜了的西紅柿架子,急忙走上前去:“師傅,我來幫您一下吧!”

汪樹清看見劉蘭蘭和鍾海濤來了,連忙從菜地裏走上來,並招呼老伴到房子裏休息一會兒。

看見劉蘭蘭要下地幫自己了,陳淑芬也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拍了拍手上的土,就從地裏上來了。她知道,如果自己還不上來的話,劉蘭蘭一定會義無反顧地來幫自己幹活了。

這是一個小四合院,四周是用磚塊砌成的圍牆。從院子門口到房子的正門的小路,都是用磚塊鋪成的,經過雨水洗過之後,顯得幹淨整潔。院子裏有一塊小菜地,麵積雖然不大,可種植的蔬菜品種卻不少,有西紅柿、辣椒、小白菜等。靠牆角邊放著鐵鍬、砍土镘等生產工具。

雖然居住在三分場,灰塵比較多,汪樹清老人穿著仍然十分幹淨。人雖然很清瘦,但很精神。看到老伴陳淑芬洗完手後從廚房裏出來,心疼地問:“累了吧,快坐下來歇歇!”

“叔叔,您這麽大年紀了,對師傅還那麽好,真是讓人羨慕啊!”劉蘭蘭感慨地說。

“老伴老伴,老了就是伴了,不像你們年輕人,那麽浪漫了,老了就要相依為命了。從一九五六年三月八日結婚到今年,已經整整三十年了,我們幾乎沒紅過臉,更沒吵過嘴。哈哈哈……”說完這話,汪樹清老人發出一陣爽朗地笑聲。

“老汪叔,您對結婚多少年了還記得這麽清啊?”劉蘭蘭問。

“怎麽能會忘記呢?蘭蘭,我們倆是一九五六年三月五日去登記,三月八日結婚的。我們的婚禮主持人是當時的組織股長王保林,去的場領導是黨委書記李樵,場長袁自真,供銷社批了兩斤喜糖……”

鍾海濤和劉蘭蘭都吃了一驚,因為汪樹清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除了對自己的結婚日期記得如此準確外,還清楚地記得結婚時穿的什麽衣服、花了多少錢買了多少喜糖等,甚至哪些人參加了他們的婚禮,都能說得一清二楚。

和三分場許多青年人一樣,劉蘭蘭知道汪樹清老人是三五九旅老戰士,一九五0年就隨部隊進疆參加生產建設了。後來調到五一農場參與建場工作。劉蘭蘭還聽到過汪樹清老人講過許多故事。她至今還記得汪樹清老人給她講過一段順口溜,說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是:粗糧留吃細糧賣,糧食不夠瓜菜代,十天一個大禮拜,房子半截地下埋。想找老婆等分派……粗糧留吃細糧賣,主要是指農場人將粗糧留下來自己吃,而把細糧賣給國家;十天一個大禮拜就更容易解釋了。不過據汪樹清老人說,十天能過上一個禮拜天已經很不錯了,在農忙的時候,一個月也不一定能過上一個禮拜天。“房子半截地下埋”,指的是住在“地窩子”裏。兵團是由轉業軍人組成的,要永遠紮根這裏,不安家落戶顯然是不行的。中央領導看到當年這支部隊軍人轉業到生產上後,娶老婆成了問題,就從山東、湖南招收一批女兵,解決了部分軍人的配偶問題。於是便有了八千湘女西上天山,有了齊魯姑娘參軍入疆,有了成都女子高中生挺進邊陲……所以,在兵團農牧團場裏,許多男同誌和愛人的年紀相差很大,汪樹清和陳淑芬就相差十三歲,就是這個原因。

劉蘭蘭正在回憶汪樹清老人給她講的這些順口溜,又聽到老人繼續講述他和老伴陳淑芬的往事:“結婚的那一年,也是五一農場剛組建的那一年。沒有房子,我們就挖了個地窩子,砍了點紅柳條做個門。這就是我們的洞房了。唯一的一件家具是一隻木箱子,還是場長袁自真請了一個木工做好後,作為五一農場黨委作為結婚的禮物送給我們倆的,即當飯桌又當書桌。”汪樹清老人繼續回憶著。

“現在的年輕人結婚,再也沒哪個女孩子願意要箱子作嫁妝了,可我們那時候結婚能有個箱子,已經是最好的嫁妝了。”陳淑芬也接過老伴汪樹清的話題說。

看見鍾海濤在很認真地聽著自己講述過去的事,汪樹清對他說:“海濤,你和方銳的事情我也都聽說了,不過我相信方銳離開你是有原因的,決不能用簡單的眼光看待複雜的問題;也不能用複雜的眼光去看待簡單的問題。我知道你舍不得和方銳分手,這些年來你們之間的真摯感情我是看在眼裏的。她離開你對你來說,是名符其實的失戀。其實,失戀就像那流沙打的埂子,每一次的思念,都會像大水衝垮了埂子,越急想趕快堵住,卻越是堵不住或是不容易堵住。於是,你會不由自主地走到你們經常約會的地方,去尋找過去她那熟悉的身影;遇上某個相似的背影,也會令你突然心驚;她的名字一被人提起,你的心就會忍不住絞痛起來。你陷入哀愁、自卑和仇恨的流沙裏,卻不知道如何掙脫出來。於是,你不願意和人接觸,整天把自己封閉起來,做事也是心不在焉地容易走神。”

汪樹清老人恰到好處的分析,句句說到鍾海濤的心坎裏,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來:老汪叔是真是把自己的心思完全摸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