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午飯上班後,鍾海濤來到農機房裏,看見劉蘭蘭和張大中正在擦拭機車的引擎蓋,連忙走上前去拿起一塊擦車布,拉開車門也開始擦擋風玻璃。

劉蘭蘭看見鍾海濤來了就開始擦擋風玻璃,仰起頭來問:“海濤,不是說這兩天你有幾個總結材料要寫嗎?你不抓緊時間寫,怎麽能及時上報呢?你畢竟是三分場兼職文教啊?趕快回去把匯報材料寫完了,再過來幹活吧!”

“蘭蘭,聽劉場長、閆書記他們說,從今天下午開始,所有的輪式機車都要加班中耕施肥和打縮節胺,我想你一個人又幹白班又幹晚班的,肯定忙不過來。我晚上加班寫匯報材料,白天到地裏作業,這樣就可以把時間錯開了。今天下午我到地裏中耕施肥,你晚上辛苦一下吧!閆書記說實在不行的話,可以調整一個人過來幫幾天工的。”鍾海濤一邊擦玻璃,一邊回答劉蘭蘭的問話。

“噢,海濤,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剛才趙副場長過來的時候,我問過他了,他說我們的機車組這兩天隻幹白班,晚上就不用加班了,把工作量讓給其他機車組幹,這樣大家年底的工作量就比較平均了,不然總是我們機車組去幹,別的機車組工作量不足,年底收入少了,會有意見的。你還是趕緊回去寫材料吧,等你的總結材料寫完了,估計我們的機車就要加班幹晚班了。你快別耽誤時間了,趕緊回去寫吧,爭取這兩天寫完了再來幹!”

張大中被劉蘭蘭說糊塗了,明明剛才蘭蘭還讓自己把機車和農具保養好,說晚上要加班幹活,怎麽這會兒又說兩天後才要加晚班呢?他看了看劉蘭蘭,又看了看鍾海濤,想問又不敢問。

“海濤,我說過了,這兩天晚上我們機車組不加班,白天我一個人幹就可以了,你趕快去寫總結材料啊!”見鍾海濤沒走,劉蘭蘭又督促起來。

“那,那我就爭取利用這兩天時間把材料寫出來,如果晚上加班,你就趕快去叫我!”聽到劉蘭蘭在督促自己,鍾海濤說。

來到辦公室,鍾海濤剛坐下來沒寫多少,就有幾個職工來找領導說事情。雖說領導們都下地了,可仍然時不時地有人來找。鍾海濤覺得還是在家裏寫安靜些,連忙將稿紙等收起來,向葛玉萍說了一下,往家裏走去。

鍾海濤走後,劉蘭蘭對張大中說:“大中,你在地裏看著承包戶拌肥料,我來施肥。你準備帶上一件衣服,晚上天涼,不要感冒了。”

聽到劉蘭蘭的安排,張大中已經明白了。他知道劉蘭蘭的脾氣,雖然心裏有許多不滿,嘴裏也隻好說:“那好嘛,我這就回去拿件衣服。”

閆俊輝從地裏回來後,來到農機房看看各機車組準備情況,看到劉蘭蘭正給中耕機打黃油,連忙走上前:“蘭蘭,海濤這兩天要趕兩個總結材料,我準備找個人到你們機車上先幫兩天工,等海濤把兩個總結材料寫完了,再回到你們機車上繼續幹活!”

“謝謝你,閆書記,我已經和海濤商量好了,我們機車上的工作,我一個人能幹得下來的,不用派人過來幫工了。”

看見劉蘭蘭一邊說話一邊在急急地給機車打黃油,閆俊輝知道她急著下地作業,隻好到別的機車組看看。

半個月的時間,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沒什麽感覺就過去了。可對於鄭顏萍來說,簡直就像過了半個世紀。因此,培訓結束後,她連家也沒顧上回,就急匆匆地趕到五一農場職工醫院。

來到醫院裏,鄭顏萍才知道李伯康在自己走後的第二天就到省城醫院學習去了。她失望地向醫護人員辦公室走去,正好遇到耿平輝,她正要開口打招呼,耿平輝先說話了:“顏萍,你回來啦,回家了沒有?”

鄭顏萍搖搖頭:“耿院長,我下車後就直接到院裏來了,還沒顧上回家呢!”

耿平輝略微愣了一下,馬上麵帶笑容說:“顏萍,你還是先回家去休息一下吧!”

心上人不在,耿平輝又要自己回去休息一下,鄭顏萍無精打采地推出自行車回到三分場。

鄭顏萍剛走近院子外,就聽見房子裏笑聲不斷,熱鬧非凡。進門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外婆和舅舅已經來到她家裏了,三分場一些和父母關係不錯的人在陪同著。

鄭顏萍的外婆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了,但和農場人同齡人相比,看上去比實際年紀至少要小十來歲。她上身穿一件白底藍色碎花衣服,下身穿一條黑色的確良褲子,頭發雖然墨裏藏針了,但很亮潔,額頭雖有皺紋了,但並不明顯,皮膚雖然鬆弛了,但仍很白皙,背雖有點駝了,但卻很精神。見鄭顏萍進來了,高興地叫起來:“萍兒,是萍兒回來了!”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拉著鄭顏萍上下打量了一下後接著說:“個子長高了,身材比過去更高挑了,臉也比過去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啊!長大了,真的長大了,都說我看上去很年輕,還能不老嗎?被孩子們攆都攆老了。哎喲喂,我們的顏萍要是生活在上海,那可是更漂亮了。噯,皮膚不細膩,也很幹燥,都是農場風沙環境造成的。”

鄭顏萍的舅舅也接著說:“我小時候就聽說大西北的環境如何如何的惡劣。這次來這裏一看,果真如此,一路上見到的都是戈壁灘,氣溫也很幹燥,年輕人看上去像個小老頭似的,到處都是灰塵,連皮鞋也不敢穿。這裏連上海最爛的地方也不如的。”

因為沒有見到李伯康,雖然外婆和舅舅的到來給家裏增添了許多喜慶氣氛,但鄭顏萍嘴裏說著話,卻始終有口無心的應付著;再加上外婆和舅舅的說話的語氣裏,明顯有對農場人和農場環境輕視的成分,鄭顏萍就更無心說話了。外婆年紀較大了,話也比較多,問這問那的,鄭顏萍應付了幾句後,來到廚房裏,對正在做飯的林紅娣說:“媽,還有多久能做好飯?我想吃完飯後,趕緊到醫院去上班!”

林紅娣聽了,驚愕地問:“上班?上什麽班?難道耿院長沒跟你說你的工作已經停止了嗎?”

“沒告訴我呀?媽,我回到醫院的時候,還見到他了呢!他隻是讓我回家休息一下,並沒說我的工作已經停止了呀?媽,你快說說,是真的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媽?別的不說,我就是醫院裏的一名普通職工,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停止我工作的呀?”鄭顏萍更是很驚訝地問。

“為什麽,這還不是明擺著的嗎?你的工作關係已經轉走了。你外婆、你舅舅這次就是為接你到上海去,專門從上海來到我們家的。”

鄭顏萍聽了,腦子“嗡”的一下。她終於明白打自己記事的時候起,外婆總共也沒來過她家兩次,舅舅更是沒來過農場,為什麽這次兩人一起來到這個偏遠的地方了。她不相信母親的話,連吃飯的欲望也沒有了,急忙推上自行車,就要到醫院去問個究竟。

鄭顏萍的母親立即追門外大聲吼起來:“顏萍,你給我站住,你要到哪裏去?”

“我要到醫院裏去找院長問個明白,沒和我談過話,也沒和我打過招呼,怎麽就將我的工作關係遷移走了?這是不負責任的!”鄭顏萍一邊氣呼呼回答著母親的問話,一邊將自行車推出院子外。

林紅娣急忙追出門外攔住鄭顏萍去路:“顏萍,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啊?你外婆和你舅舅都在家裏,他們幾十年難得來一次。特別是你舅舅,他是第一次來到咱們家,還是我和你爸打電報請他來的,而且,我和你爸還找了這麽多人在陪著他們,你這麽大了,連一點禮貌都不懂嗎?再說了,你在醫院裏算什麽人物?調走了還要和你談話?你還不趕快回去!”

鄭顏萍連理也沒理會,騎上自行車就往五一農場職工醫院奔去。

鄭顏萍的這一舉動,讓滿房子的人都愣在那裏。

林紅娣趕緊來到房子裏笑嘻嘻地說:“顏萍這孩子,聽說要到上海去了,急著要到醫院裏去收拾東西哩!大家趕緊吃西瓜,老鄭,你快去切西瓜!”

十公裏的路程,鄭顏萍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的,也不知用了多長時間費了用了多少力氣走完的。她急急忙忙來到院長辦公室,見門已經鎖了,這才想起現在仍是有午休的月份了,醫院裏除了值班的醫護人員外,其他人都在午休了。她顧不上多想,騎上自行車就往五一農場醫院家屬區耿平輝家中趕去,見耿平輝已經吃過午飯正準備午休,鄭顏萍顧不上平時的禮貌了,急急地問:“耿院長,我的工作關係真的已經遷移走了?”

聽到鄭顏萍心急火燎地問到這個問題,耿平輝的臉上立即有了愧色,輕輕地說:“顏萍,你走後的第三天,也就是李伯康走後的第二天,你爸和你媽就從場組織科拿來商調函,我們也沒權力不讓你調走啊!”

聽了耿平輝的話,鄭顏萍立即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為什麽?為什麽我連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的權力都沒有啊?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這樣狠心啊?”

聽到鄭顏萍一邊哭泣,一邊在追問著,耿平輝的妻子倪文雁站起來,輕輕拉住鄭顏萍的手:“顏萍,你先別哭,這裏沒別人,我們可以隨便說說話。你也別怪我們狠心拆散你和伯康,前些日子你爸已經找過龔建民科長和你耿叔了,你爸和你媽為這事也多次來找過我們,也多次找過覃書記了,甚至連幾個副院長也打過招呼了,大家也都沒辦法。其實我和你耿叔也是很傷感的。前段時間我本來想勸你想開點,可每次看到你和伯康真心相愛,我就再也不忍心勸你了。”

“那,我和伯康這次出去學習,也是為這事?”

“其實為這事我心裏也很不安的。”耿平輝說:“為這事,你爸媽求我的朋友龔建民來找我好幾次了,後來你爸媽也多次來到我們家,也找過覃書記好幾次。我就和覃書記商量後,用這個辦法將你們兩人分開吧。我也知道這樣做很不道德,但你爸媽和我們都是同齡人,他們委托了很多人,甚至包括你倪阿姨。我知道你倪阿姨也曾經勸說過你,聽她說她看到你和伯康真心相愛,於心不忍,就再也不願意過多地勸說你了。聽說覃書記也做過伯康父母的思想工作了,讓他父母也勸勸伯康。”

鄭顏萍想起來了,倪文雁是勸說過自己,但也沒說很多勸自己的話。她能理解倪文雁的苦處。於是擦了擦眼淚:“倪阿姨,這事不能怪你,我知道這都是我爸我媽的主意。”

從耿平輝家裏出來,鄭顏萍暈暈乎乎來到醫院宿舍裏。這裏有她和李伯康共同學習用過的書籍和一些日用品。鄭燕萍有氣無力地隨手撥拉了一下這些物品,看到伯康在她二十二歲生日那天送給她的玩偶小姑娘,是他去首府學習培訓時,買來送給自己的,就把它放在最顯眼處。玩偶小姑娘金黃色的頭發,外麵穿著一件花裙子,裏麵還穿了一件小短褲,打開電源時,不僅能發出悅耳的音樂聲,還能邊唱歌邊跳舞,栩栩如生,活潑可愛。

鄭顏萍將玩偶小姑娘拿在手裏看了看,又一頭倒在**大哭起來。

工作關係已經轉走了,不能再在五一農場職工醫院裏上班了,這就意味著自己在五一農場職工醫院裏已經是一個多餘的人了,此時的李伯康又不在,鄭顏萍知道自己連去處也沒有了,隻能回家了。

鄭顏萍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裏的,她剛把自行車放穩,鄭新誌和林紅娣就從屋子裏走出來:“顏萍,還沒吃飯吧?趕緊吃飯去!”

“媽,我不餓,就是再餓,我也感覺不到了!”鄭顏萍悲愴地說。

林紅娣看到女兒情緒十分低落,壓低聲音說:“顏萍,你要學懂事點,你外婆這麽大年紀了,大熱天的,來一趟農場得受多大的罪啊?你舅舅還沒來過農場呢,過去我帶著你到上海時,你舅舅待你比待親生女兒都要好,你不說回報你舅舅了,起碼不能哭喪著臉吧?這次你外婆你舅舅來到咱們家裏,就是為了辦理你的事情,你應該高高興興地照顧他們才是。再說了,你到上海後,許多事情還要靠你舅舅去操辦呢!”

鄭顏萍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說:“媽,你們做的事情能讓我高興得起來嗎?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啊,媽!我為什麽不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啊?為什麽?為什麽啊?媽!”

“顏萍,你都這麽大了,難道真的不懂事?天這麽熱,你外婆一路上又是火車又是汽車的,要受多大的罪,才能來到這裏啊?你的心如果還是肉長的,就應該知道做長輩的苦處。我和你爸這次都要回上海去,我們的事假都已經請好了。我們要陪你在上海住上一段時間,等到你對工作環境熟悉了以後,我們才回來。我們這兩天就動身。”鄭顏萍的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