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用土坯壘成的簡易小房子,隻能容納得下一張小床和一張小桌子。因為房子很矮,門就更低了。官洪已經習慣低頭進進出出了,換了別人,如果稍不留神,會碰著腦袋的。由於南疆很少下雨甚至全年無雨,他就在小房子的外麵搭建了一個小棚子,壘了個灶台,算是廚房了。
官洪低著頭,很傷心地走進房子裏,無精打采地坐在床邊,看到床邊用兩塊木板支起來的小桌子上淩亂放著幾張的稿紙,想想蔣素英對自己的態度,他委屈得幾乎要掉下眼淚來,隨手拿起一張稿紙,提筆寫下幾句詩:
恍然承包已三載,
未酬壯誌非不才。
誰願無奈人低看,
了無聲息付塵埃。
世態炎涼皆看透,
欲借小詩抒情懷。
心潮起伏難寂寞,
敢問長風破浪來?
官洪高高的個子,戴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頭發略有些淩亂。因為天天在地裏幹活的原因,再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顯得很瘦弱。家裏姊妹三個,他排行老大。高考那一年,他因數學考試失誤未能踏進大學校門。像他這樣當年沒能考上大學的青年,再複讀後繼續參加高考的有很多。他的班主任也曾幾次找到他家裏,可他連想都不敢想再繼續複讀,因為家裏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正在上學,父母供應弟弟和妹妹上學已經很吃力了,交學費都是東拚西湊的,於是他就幫助父母幹農活了。家裏分到的那幾畝責任田一年忙到頭也沒多少收入,辛苦了一年,交完了公糧,留夠了口糧,就再沒什麽剩餘了。聽說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南疆各農牧團場三秋拾花可以掙上錢,他就隨著拾花人員進入五一農場了。通過一個季節的拾花,他了解到在農場承包土地的收入比老家要高出多,就留下來承包了一份地了。隨著土地麵積的逐步擴大,五一農場招收了一批合同工,他因有才氣,人緣也不錯,經三分場黨支部申報,他被五一農場勞資部門招收為合同工了。合同工的待遇和農場職工是一樣的。兵團農牧團的場職工來自五湖四海,既有五十年代河南、湖北、山東等地的支邊青年,也有六十年代從上海支邊來的建設大軍,還有近年來從全國各地來的務工人員,融合性很強,再加上風俗習慣的不同,在語言上是南腔北調,在飲食上是五花八門,在習俗上是不成定規。在與新疆各族人民的交往中,職工們的思維方式、言談舉止、風俗習慣等受到新疆各民族的影響,又帶有粗獷、剽悍的風格,文化也呈現出多元化的格局。經過相互交流中的學習、融合,最終形成了獨特的兵團先進文化。兵團先進文化來源的這一特殊性,使農場先進文化受舊的、傳統的束縛比較小,較少保守性,對文化教育、知識培養都比較重視。同時和農場青年人富於理想,勇於獻身的特征結合在一起,形成了兵團文化的主流,從此支配著農場人的行為,使農場人能夠戰勝重重困難,在萬古荒原上開墾出一片片綠洲,建起了一座座小城鎮。
這給官洪的思想也帶來很大的衝擊,他漸漸從小農意識中裏解脫出來。業餘時間,他把主要精力放在詩歌的創作上,在當地的地級報刊上已有一定數量的詩歌發表了。再加上鍾海濤和方銳等人雖然是在農場出生,又是農場老職工的子女,卻不僅沒低看他,而且還不停地鼓勵他,給他提供創作素材,這使官洪的創作熱情更加高漲了。他唯一的願意,就是想當一名詩人。他寫的詩經常朗誦給鍾海濤和方銳他們聽,自然,鍾海濤和方銳也就成了他的第一位讀者了。有時,鍾海濤和方銳還對他的詩歌提出自己的看法,這使官洪的創作勁頭更大了,這幾年他不僅在農墾局黨委主管的報紙《農墾報》上發表了許多詩歌,還在內地一些大報大刊上發表過不少。
和官洪同在一個地號的康建忠與鍾海濤家相隔不遠。天快黑的時候,他看到鍾海濤的肩膀上搭著一件工作服回來了,就把蔣素英訓斥官洪的事跟他講了。
鍾海濤聽說後,知道性格很要強又有些自卑感的官洪是受不了蔣素英的氣的。他轉身來到方銳家裏,想約上她利用晚上時間去看看官洪,因為白天他們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看到鍾海濤和方銳這麽晚了還來看望自己,官洪十分感動,情緒也好多了,連忙將**的被子抱在床頭上,讓鍾海濤和方銳坐在床邊。
方銳坐下來後看了看官洪:“官洪,康建忠把下午發生的事都跟海濤說了,我們白天都沒時間,隻能利用晚上時間過來看看了。”
見方銳已經將話挑明了,官洪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連連擺手:“方銳,其實也沒什麽,我也沒跟她大吵大鬧的。”
鍾海濤也勸起來:“官洪,你別生氣,蔣素英這人就那樣,心直口快,口無遮掩的,想到哪就說到哪,整天就知道咋咋唬唬又吼又叫的,其實她心眼倒是不壞的。我們在三分場裏呆了這麽多年,也沒見她存心害過誰整過誰。再說了,她已經擔任多年的班長了,全班十來個人,她肯定是想把自己的班組管理得超過別的班組的。你力氣確實不大,影響了班裏的活,幾乎等於影響了班組的榮譽。她對政治榮譽向來看得很重,如果她帶領的班組因為你的工作不夠得力而影響了年底評選先進,她確實是不高興的,說話也就難免不中聽了!”
鍾海濤的話不僅寬慰了官洪,也提醒了方銳:“是啊是啊,我想起來了,官洪,上次我們三分場進行田管生產檢查評比,你們的班組沒能拿上田管優勝班組,她又是找劉場長又是找閆書記的,問他們的班組生產管理到底有什麽缺陷,周武群對她說主要原因是棉花長勢不均勻,高矮不一致。聽了這話,她還和周武群吵起來了呢,說你們班組的棉花地本來就高低不平整,棉花長勢當然高矮不一致了。最後趙副場長說503地號黃青英班組的條田也是高低不平的,黃青英就領著這個地號裏的承包戶們將高地上澆不上水的棉株人工潑水澆灌,對地勢低長勢旺的棉株人工打縮節胺,棉花長勢就整齊了。聽了這話,她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呢!官洪,其實你是知道的,我們三分場開展田管自查,做得好的條田是沒獎金的,隻是發一張獎狀給班組,但作為班組長,她是很看重這張獎狀的。每年年底評選先進班組,她都要爭取的。這幾年,你們的班組哪一年不是先進呢?所以看在她為班組爭奪榮譽的份上,你別跟她計較了。”
官洪點點頭:“方銳,你說這話我也想起來了,這一階段她要求我們將棉花地裏澆不上水的地方用盆子端水澆,現在我們地裏的棉花長勢也一致了。這次分場進行田管自查,我們班組也拿上管理先進了呢。方銳,其實我並沒有抱怨她,我隻是恨自己太無能了。”
“好了,咱們都不去說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官洪,你最近又寫出什麽好詩了嗎?先給我看看。”方銳有意引開話題。
聽方銳說要看看自己新作的詩,官洪立即起身在木板搭成的小桌子上翻了翻,翻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張,雙手遞給方銳麵前:“方銳,這是我剛才從地裏回來的時候,臨時寫的一首,請幫助修改一下。”
方銳連忙雙手接過來:“官洪,修改倒是不敢,先讀為快倒是真的。”然後很認真讀了一遍後,連聲叫好起來:“好,好,官洪,我覺得寫得不錯。不過將這首詩通篇讀完後,我感到還是太低沉了些,我不愛讀低沉的詩,官洪,你再寫一首吧!”
鍾海濤聽了,從方銳手中接過詩稿,認真地看了一遍後點頭讚同她的看法:“官洪,再寫一首格調高一些的詩吧,我和方銳的看法一樣,都不愛讀比較低沉的詩的。”
鍾海濤和方銳的話讓官洪的思想開朗了許多,看到窗外的月色正濃,他觸景生情,即興又寫下一首《望月》詩:
放眼望星空,
雲淡月正圓。
素娥忽隱去,
戍人凝眸看。
何事念人境,
無因厭廣寒。
誠然天合作,
思凡下塵寰。
鍾海濤和方銳讀罷,連聲叫好。方銳更是連聲誇讚:“官洪,這首詩有意境,想象力豐富,讀了以後我感到比剛才的那首好多了。”
聽到鍾海濤和方銳連連叫好,官洪白天的不快一掃而光:“海濤、方銳,真的很感謝你們呢,每當我在最困難的時候,你們總會準時出現在我眼前。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寫下去的!”
“對,官洪,一定要堅持寫下去。隻要堅持寫下去,才能實現當詩人的理想。其實,一個人一生中會遇到很多挫折的,就看能不能挺過去了。能挺過去,即使是一個平凡的人,也能做出令人矚目成績來;挺不過去,即使將來能做大事,最終也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人。”鍾海濤繼續鼓勵著官洪。
方銳和官洪都讚同地點點頭。
天色已經很晚了,看到官洪情緒已經穩定了,鍾海濤和方銳這才離開了官洪那間十分簡陋的房子。
寬曠的田野、寂靜的農莊,淡淡的霧氣已經散去,圓圓的月亮掛在白楊樹的枝頭上,分外明亮。偶爾一片白雲飄過,也舍不得將月亮的光芒遮蔽住似的,又匆匆忙忙地走開了。多情的夜晚正如官洪詩中所寫描寫的“雲淡月正圓”那樣,即寧靜又安詳,即溫馨又浪漫。
方銳依偎在鍾海濤懷裏,明亮的大眼睛靜靜地看著夜空。月光如水,輕柔、舒惓。斑駁的樹影,輕柔的蟲鳴,清脆的嘽叫,遠處,悠揚的笛音輕輕地劃過來,讓人心曠神怡。大自然的慷慨贈予,人世間的無私奉獻,讓這個世界更加充滿溫馨、充滿和諧。
依偎在鍾海濤懷裏的方銳輕輕地傾訴著:“海濤,不知為什麽,雖然我們每天都能見麵,可每次見到你,我心裏總是很激動。總有一種看不夠的感覺。海濤,你能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嗎?”
方銳說完,慢慢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了吻鍾海濤的額頭。
“小銳,我早說就過了,我們什麽時候也不要離開,我會愛你一輩子,真的。”鍾海濤說完,也緊緊地擁抱著方銳使勁地吻起來。
也許是鍾海濤的力氣過大,方銳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支撐著自己,渾身不停地顫抖起來,手也不由自主地在鍾海濤的身上撫摸起來,並且發出低低的沉吟聲。鍾海濤也方銳的情緒所感染,不由得加快了親吻和撫摸方銳的速度,呼吸也緊張急促起來,兩人都很興奮,不停地喘著粗氣。
正當兩人都十分激動時,理智的方銳一把推開鍾海濤:“不行,海濤,我們一定要等到結婚才……”鍾海濤一聽,頓時冷靜了許多,也十分嚴肅地看著方銳:“是的,小銳,我們都說過,我們到結婚的那一天,才會真正結合在一起,這個底線一定不能突破的。”鍾海濤說完,再一次和方銳擁抱起來,但這一次,他們都明顯感到十分輕鬆和坦然了。
方銳仰起頭,睜開美麗的大眼睛,動情地看了看鍾海濤那張棱角分明的國字形臉膛,再次吻了吻後,突然想起了什麽,十分真誠地說:“海濤,這階段你隻顧跟著我為舉辦文化節的事在奔忙著,機車上的活都是蘭蘭姐幹的,如果沒有這樣的好師傅好組長,你可能也會像官洪一樣受盡委屈了,與官洪比起來,你可真是幸運多了!”方銳說完,很欣慰地看著鍾海濤的臉。
說到劉蘭蘭對自己的種種好處,鍾海濤低頭不說話了。
方銳仍然很欣慰地看著鍾海濤:“海濤,上次你中耕鏟苗後,我向劉場長說明情況都沒用,是蘭蘭姐跑到辦公室裏又吵又鬧的,並且堅決不要其他人調整到你們的機車組上。說實話,如果沒有蘭蘭姐的堅持,以劉場長的脾氣,你可能真的要調離機車組了,他才不管那麽多呢!你也知道,去年劉明祥喝酒後在544地號中耕時,還沒鏟多少棉苗呢,就讓他給開除機務隊伍了,劉明祥到現在還恨他,並經常說他的壞話呢!”
方銳的一番話,一下子勾起鍾海濤的回憶:是啊,上次中耕鏟苗事件發生後,雖然經過三分場黨支部研究處理決定對鏟苗事件作出罰款並從年終兌現中扣除,寫出書麵檢查的同時,向鄒阿根賠禮道歉等,然後將處理結果上報場機務科。但自己的倔強性格決定了自己不會上門向鄒阿根道歉的。於是,又是劉蘭蘭三番五次地勸說著,並領著自己到鄒阿根的家裏,作了賠禮道歉,這件事才算暫時劃上句號;舉辦文藝晚會特別是“五一農場金秋文化節”,自己天天寫台詞背台詞,幾乎一個星期沒去上班,那時候正是機車打葉麵肥最忙的季節,別人說了自己不少閑話,甚至說自己不務正業,丟下機車上的活不管不問,整天去幹些與機車組作業無關的事情,劉蘭蘭聽後總是寬厚地一笑:“幹什麽活都一樣,海濤也沒在家閑著,他有這個特長和愛好,就讓他做他喜歡的事情吧。換了別人,就是想做也做不來呢!”然後繼續領著張大中加班加點幹活,從沒說過一句怨言。
想到這,鍾海濤說話的聲音充滿內疚:“是啊,小銳,這階段我幹機車上的工作確實太少了,蘭蘭既是我師傅,更是我的榜樣,她沒用過多的言語來表達什麽,卻用實際行動處處在影響著我。”鍾海濤說完,抬頭看了看方銳:“小銳,已經很晚了,我們還是趕快回家吧,明天還要上班哩!然後扶著方銳向她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