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漸進,淺草沒馬蹄,因為馬隊人數眾多,雖然草木旺盛,卻也大老遠的濺起黃沙。
葉落和姬博站在一起,兩人對視了一眼,便看向遠處。
最前頭的是一匹瘦馬,胸前的肋骨都凸顯出來了,卻彎曲疊到了一起,成了一個環狀包圍住了胸口。看上去,就好像隋唐演義裏麵,一人能頂八十萬軍的李元霸的坐騎。
王詡不是李元霸,沒有李元霸那一雙八百斤的銅錘,行事也沒有李元霸那般霸氣外露。若是不清楚王詡的事跡,這個清瘦的老人看上去有些和藹的。
要不是姬博點名了這人是葉落的老師,而葉落的身份一直被諾敏所敬畏,諾敏單單看這個老人,可能以為是大魏那個山村裏落地的秀才,當了一輩子的私塾老師。
這樣的人,似乎應該捧一輩子書卷,身邊要是有壺糟茶就更應景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身邊有一隊衛兵,衛兵手中是明晃晃的刀槍,看上去讓人眼睛覺得刺痛。
諾敏忽地反應過來,這個走在最前頭的,便是偌大北莽的最高掌控者,他們偉大的國師。諾敏幾乎是下意識的跪到在地,口中默念著長生天之名,神情惶恐。
姬博不禁感歎了一下王詡的威風,但凡是權重者出行,必然是處於層層保護之下。有甚者,可能一支隊伍便有十幾輛馬車,馬車規格相仿,內裏乾坤不同。若是從外界看上去,都分不清到底主人坐在哪輛車裏。
王詡則不然,這匹瘦馬在懂行的人眼中自然是神駒,騎著這樣的馬確實能夠在有一定眼界的人眼中好生炫耀一番。不過哪有像王詡這樣大大咧咧走在最前頭的,若是真的碰見什麽刺客,身後的衛兵還要越過王詡去阻攔不成?
倒也是,這個世界上,能夠刺殺王詡的人,應該還不存在,這也算是一種別樣的自信與霸氣吧。
相隔約麽十五丈的時候,王詡拉了一把馬韁繩,那匹瘦馬打了個響鼻,有些懶洋洋的停了下來。身後的那些衛士也停了下來,動作整齊而簡潔,甚至姬博隻聽到了兩聲馬蹄觸地。
一聲是王詡的瘦馬,一聲是王詡身後所有的高頭大馬。
動作如此一致,想必眼前這些衛士,是能夠和鳳仙營中最精銳相媲美的。
好在這樣的衛士並不多,姬博和葉落心中同時想到。王詡坐在馬上,看上去沒有再向前一步的意思,就這樣淡淡的看著姬博和葉落,似乎想要用眼神給兩人施加什麽莫須有的壓力。
奈何兩人都不是什麽凡人。
葉落小學的時候,高級傅裏葉公式都是當練手玩的,對於弦理論和線性時間的看法,可以讓一群胡子花白的老教授歎為觀止。那時候的葉落也懶得讓一群本科畢業的小學老師教自己,成日逃學,麵對老師審判的眼光,基本沒有虛過。
姬博就更不用說了,雖說考上了安城大學,但是逃課一點也不少,也就是有葉落開發的一些仿真機器人在那裏頂著,這才沒有被開除。以前還有些愧疚,後來逃的多了,自然就把所謂的道德拷問拋在了腦後,養成了一張風吹不動,雨打不透的二皮臉。
想用眼神把這倆貨製裁,王詡縱然妖孽,卻還差了幾百年的修為。
姬博和葉落也知道王詡的意思,這樣站在那裏不動,無非是等著自己二人上前。本身往前走幾步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在這裏卻有著臣服的意思。之前葉落和陽小清將王詡派去跟蹤他們的人甩開,確實有些破壞遊戲規則的意思——
你看那些小說裏的主角,哪個不是明知道身邊xx美女是別人派來的臥底,還是選擇將計就計,最後說不定還能舍身相救,最後收入後宮。
所以,葉落和陽小清將那些人“清理”掉了,王詡很不開心。
一陣清風吹過,草原地勢寬廣,這樣的風隨處可見,從草原上來,到雪山上去,帶著長生天的音訊尋訪世間,是草原上風的職責,這一陣風也沒什麽不同。
姬博的頭發動了,葉落的頭發懂了,跪伏在地上的諾敏的頭發動了,身後那些披甲衛士頭盔中露出的發梢也動了。
王詡的發梢卻沒有動。
不是風吹不動王詡的頭發,而是風吹不動王詡的意誌。
姬博往前走了一步,葉落見狀,撇了撇嘴,有些不滿意於姬博這就服軟的態度,卻也順從的跟了上去。
走到王詡的麵前,姬博並未行軍禮,也並未行貴族禮。
姬博現在在北莽也是冠軍侯,領侯爵位,身為貴族,麵見國師自然要行禮。可是今日王詡一身打扮雖然不是很明顯,也隱約有些戎裝的意思,身後的披甲衛士也肅肅然。姬博既然是勇冠三軍的冠軍侯,此時行軍禮也沒什麽不合適。
但是姬博就是什麽禮節也沒有做,隻是這樣靜靜的仰望著馬上的王詡。
王詡身後的衛士似乎有種錯覺,這冠軍侯雖然在馬下仰視國師,可是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在平視。
王詡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姬博這般作為,不過是表明了臣服,卻不甘於隻做王詡的一個小部下。最起碼,王詡也要拿出來對姬博足夠的尊重。
兩人就這樣看著對方,氣氛似乎有些僵硬。王詡身後的衛士雖然遠離沙場很久,可畢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對於某些味道最為敏感。對峙中的王詡和姬博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人,兩人針鋒相對時候流露出來的一些氣勢,倒是讓這些衛士們有些驚慌。
就連王詡坐下的那匹瘦馬,也抬頭瞟了一眼姬博,隨後就把頭地下,有些不安的用蹄子搔著草地。這種狀態怎麽形容來著,哦,躁動。
就在兩人僵持中,一邊兒的葉落突然插科打諢道:“老師好久不見啊,最近忙些什麽呢?”
葉落的語氣平淡,是一貫的那種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隻管吃睡的憊懶。問王詡這個一國之主問題,卻好像是晚上出門遛彎,碰見隔壁路燈下拿著搖扇的老大爺,問候一句吃了麽一樣。清湯寡水,不帶什麽滋味,卻別有滋味。
兩個人中間那有些僵持的氣氛,居然就被葉落這麽一清湯寡水給和開了。王詡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那般冰冷,而是稍微帶上了一絲煙火味的抱怨氣息,緩緩的說道:“最近你們想必比我還要忙,我隻不過是忙著應付魏帝那邊的一些小動作,想著他要是真禦駕親征,能不能把他留在北莽的土地上而已。”
語氣也是清湯寡水,和拉家常一般。
一遍的諾敏依舊跪伏在地上,聽著兩人這清湯寡水之間,好像正是兩國之間目前最大的一碼事兒,內心對於這種層次的人敬畏加深了幾分之後,也因為聽到了這樣的消息,情緒極為動**。
王詡終於將目光放到了諾敏和諾敏父親派來的那些私兵身上,不帶什麽感情的說道:“你父親這次做的不錯,我記住他了。”
諾敏趕忙再次行大禮,然後起身,招呼著身後那些私軍。她也是個伶俐的姑娘,知道接下來就是北莽,抑或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幾個人的談話,她在一邊聽得多了,對她對她的家族,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好處,說不定還會招來禍患。
不過王詡似乎有著某種不常出現於糟老頭子身上的令人厭惡的趣味,似乎不打算這麽放過諾敏,朝著諾敏招了招手。
諾敏愣在了原地,她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國師,否則一開始也不至於將國師的馬隊當作馬賊。見到這個北莽上下最強大,也是最有權勢的男人朝自己招手,諾敏嚇的腿一軟,心中沒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緩緩的走上前去,行了一個貴族禮。
王詡突如其來的用手指著葉落和姬博,問道諾敏:“小姑娘,你看這兩個年輕人,哪個更好一點?”
諾敏腦海中好像有一蓬細沙浸入水底,將那一片水汙了不說,還平白多了一分沉重感。
這種問題,是最難回答的。
天知道王詡這個老東西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這種問題回答的難度略等於母親和妻子掉到水裏先救誰了。
但是既然問這個問題的,是北莽國師王詡,那諾敏就沒有不回答的理由,也沒有不回答的資格,更沒有不回答的勇氣。
有些結巴的,諾敏說道:“姬博大人青年才俊,不禁文采斐然,更是武功蓋世……”
好像突然想起來,自己麵前的國師大人也是以武功高強著稱,自己說姬博武功蓋世,那不是把國師大人都給“蓋”過去了麽。諾敏一臉說錯話了的糾結表情,趕忙改口道:“啊不,武功高強,再加上前一段時間為了我北莽立下汗馬功勞,先是連下魏國數城,又將我北莽最大的威脅之一鳳仙斬於陣前。姬博大人在我北莽,真是我北莽之福……”
“葉落大人……”諾敏臉上更加糾結了,雖說葉落身為國師弟子,身份比姬博這個冠軍侯高貴到不知道哪裏去了,但是葉落不顯山不露水的,也沒什麽彪悍的戰績,諾敏就是想要誇葉落都有些困難。
憋了半天,諾敏的腦海中沒由來的浮現出這些天葉落躺在草地之上,嘴裏叼著草根的慵懶模樣。葉落生的白淨,說話也清湯寡水的,除了麵對姬博會認真,就是麵對王詡也有些玩世不恭的樣子。
諾敏情急之下,給葉落來了一句批注:“葉落大人,很可愛……”
“噗……”姬博直接沒忍住笑了出來。
正對麵的王詡麵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葉落,葉落則是一張老臉紅成了小芳第一次學化妝。
諾敏也不知道為何腦中閃過一絲清明,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緊張的補救道:“我的意思是,葉落大人逍遙自在的樣子,好生像那天上的神仙……”
諾敏卻沒想到,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後,三個人皆是對視了一眼,眼中都閃過了不同的情緒。
王詡低眉,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王詡才淡淡的說道:“天上不管事兒的仙兒啊……看來姬博雖然也有一身仙氣,卻注定是個勞碌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