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戰線上,武力僅次於關東王關滄海的,便是關滄海的義子關雲起。現在關滄海死在了針對前冠軍侯的殺局中,關雲起自然而然成了關東第一的猛將。
猛將多半精通武學,也有像當年千軍萬馬避白袍一樣的儒將。但是在沙場上,不管是文人還是武人,都和普通的江湖俠客不一樣。江湖俠客追求的是快意恩仇,沙場良將追求的是縱橫捭闔。
所以,在沙場上呆久了,就算是一代儒將,也要比江湖上那些武者要勇猛的多。
不是誰都和蕭峰一樣,自帶無敵buff的音響,能夠靠一身絕世武功和秉性當上南院大王。一個武者或許可以以一敵百,但是再強大的武者,就算是宗師和宗師以上,也不可能直麵上萬的軍隊。
帶頭身先士卒者,擎大旗者,擊鼓者,往往是一支軍隊中除了將領最重要的幾個人物。三國演義中那種斬了一方敵將便能大破敵軍的故事,雖然有著不小的誇張成分,但是冷兵器時代中,沒有任何人可以忽略“士氣”的作用。
阿木爾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和自己以前的一些老友聯係,希望能夠從他們那裏得到支援。但是這些人也都愛莫能助,關東戰線的爆發,指不定就是一場局部帶動全麵戰局加劇的預兆,再好的關係,也不敢拿軍機大事做賭注。
手握重兵,卻不敵關東鐵騎勇猛,手下良將無數,卻無一人是關雲起一合之敵,身為北莽長老,可是卻無法從其他地方抽調一兵一卒。
阿木爾頭一次覺得,人生是如此的慘淡,命運是如此的悲哀。
“報~”
外麵傳來了傳令官倉促的聲音,雖然這次阿木爾向王都飛鴿傳書,為那日鬆請下來一個大統領的位子,指揮關東戰局。但是誰都知道,真正有資格指揮這場戰鬥的,隻有阿木爾這個王都來的長老。
阿木爾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問道傳令官:“又怎麽了?是不是那個關雲起又在叫陣了?”
傳令官不敢延誤,跪在地上說道:“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在那關雲起叫陣之時,放出冷箭。”
雖然這種行為是戰場上最為陰險,最令人不齒,最容易讓己方戰士士氣喪失的一種手段,也是各種涉及戰爭場景的文學作品中極力諷刺的一種手段。
但是,阿木爾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關雲起年紀輕輕的,戰鬥力已經不低於他的義父關滄海,使一把虎口刀,柄上銜金環,打鬥起來威風凜凜,真氣狂躁而暴戾。這樣的人,拿到江湖上,雖然不敵普通的宗師高手,但是群戰的時候卻抵得上三五個宗師。
宗師高手何等珍貴?難不成現在叫自己把指揮位置全權托福給那日鬆,然後自己親自動身,去尋訪各個名山大川,找個白發蒼蒼的宗師高手,去把這關雲起斬了?
別開玩笑了,那還不如滾回王都,跪求國師親自出手呢。
不過好在,自己還是做出了取舍,不就是留下罵名嘛,隻要能殺了這絕世猛將關雲起,放冷箭又如何……
阿木爾臉上露出一副釋然的笑意,隨口問了一句:“既然那關雲起已經死了,是不是現在敵軍軍心大亂?”
傳令官愣在了原地,木然不敢說話。阿木爾看到了傳令官臉上的表情變化,一時間有了種不好的預感,用力的吞了一大口唾沫,阿木爾有些慌張的問道:“快說,到底怎麽了?要是延誤了軍機,我拿你是問!”
傳令官不敢再遲疑,冒著必死的決心說道:“那關雲起擋下了冷箭,隨後一人衝殺到我軍陣中,取……取了我軍弓手項上人頭後灑然離開……”
“混蛋!”阿木爾大罵一聲,隨即頹然的躺在了椅子上。
這些年來,他和關滄海一直玩著排兵布陣的遊戲。好似古時文人曲水流觴,有時看時節,有時看靈性。你出一妙句,我來一絕對,玩的不亦樂乎。這樣的戰略上的比拚,其中樂趣無窮,不足為外人道矣。
當然,如此大的棋局的背景是,關滄海受製於皇室的壓力,而阿木爾也看出了兩國之間尚未爆發真正的殊死決戰,企圖休養生息。
局部戰爭一直有,全麵戰爭是光打雷不下雨。但是關滄海一死,他這個最有聲望的義子關雲起,可就顧及不了這麽多了。
一個隻知道帶隊衝鋒的牛犢子,闖進了一堆老狐狸的窩。老狐狸們還在安安靜靜,一點不著急的下著棋,牛犢子上來就把棋桌子給掀翻了。
現在阿木爾仔細回想了一番,發現自己放冷箭簡直是一記昏招。
任由關雲起武功蓋世,也不可能像傳說中那樣,萬軍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自己隻要安穩的在大營中做好了,指揮好了,這關雲起再怎麽跳脫,也有累的一天。若是這關雲起累了,自己大軍南下,說不定真能打對麵一個措手不及。
這便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意思。
但是這關雲起天天在陣前叫罵,實在是一點不像大魏出身的將領。往常多半情況下,都是出身草莽的北莽將領,和大魏交戰的時候一言不合就罵髒話,罵完髒話打完架,就開始搶糧食搶娘們兒,活脫脫一副土匪的樣子。
這些年來,大家都習慣這副畫風了。雖然以禮治國,信奉孔孟的大魏人,覺得北莽這樣實在粗魯。但是又無力改變這種情況,更何況還多了一項鄙視自己敵人,取得精神勝利的手段,何樂而不為?
但是有天大魏突然除了個關雲起這樣的家夥,倒是讓兩邊都有些出乎意料。
以前有關滄海壓著,關雲起的脾氣再怎麽暴戾,也不可能在軍中展現出來。一是關滄海給了他前途,而是關家小姐關窈喜歡的,是那種書生氣的男子。
但是現在義父死了,義父答應嫁給自己,隻是自己還沒來得及參加比武招親,就被京城一封調令弄到了鄰省,最後沒有娶到的關窈也死了,再也沒有什麽人和理由讓關雲起收斂自己的性格了。
第一次反過來被人在陣前罵髒話的北莽軍隊不習慣,阿木爾也不習慣,所以阿木爾一時氣昏了頭,遣了好幾名良將去斬殺關雲起。
千裏送人頭,禮輕情意重。交戰至現在,關雲起手上的人頭是金牌,對敵將的傷害也是金牌,守點(兩軍陣地中間)時間也是金牌。
北莽這邊,步數金牌。
本來北莽呈守勢,關東鐵騎無法越雷池半步,現在倒好,自己家的弓手被人摘了腦袋,還瀟灑離去,估計下一步關雲起直接衝到自己帳中,都無人敢攔了。
自己怎麽就沒想到,自古弓兵腿短,想要放冷箭也需要提前接近,周圍不能有人保護,否則容易暴露。沒辦法,尋常的弩箭針對高手而言沒什麽作用,還不如一個精通真氣的弓手。要是用攻城弩這種武器,那還叫什麽冷箭了,威力都不比熱武器差了。
外麵那千回百轉,神乎其技的叫罵再次傳來,阿木爾的血液湧到了脖子上。
講道理,阿木爾覺得這世界上屁話最多的地方,就是政客們開會的地方。自己身為長老,每次開長老會議的時候,都要忍受不同派係的長老的互撕。從家長裏短,罵到國家大事,從猶在老母,罵到祖宗十八代。
隻是這關雲起,本是市井中長大的野孩子,有次和一群混混結伴搶劫,居然搶到了微服出行的關東王頭上。關東王見這小子天賦不錯,又極為機靈,就收他當了義子。
阿木爾這種政客,聽過的罵人的話,多半是帶有各種隱喻反諷,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聽上去沒有太過暴露的地方,又能夠在《王都日報》上正常刊登出來,不至於被民眾嘲笑鄙夷的那種。
大家都是當官的,罵人能不能別這麽**裸?
“阿木爾,我xx你的xx,你xx的快給老子x出來,xx的,你xx怎麽這麽xx?到底是不是xx了?xx的,你們北莽就是一群xx的xx……”
聽到這裏,阿木爾忍不住第二次熱血上湧,想要遣幾名良將上去和關雲起對陣。
但是想到自己手下人才的匱乏,阿木爾不禁留下了悔恨的淚水。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當時他在麵對王都第一師範太學和王帳警備團預備役考試的時候,絕對會選擇後者。
但是阿木爾還是顫顫巍巍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他被關雲起的髒話衝昏了頭腦,做出來了一係列愚蠢的舉動,才導致他們現在處於這樣被動的局麵。身為一個指揮官,不能保持冷靜,這是最大的錯誤。隻可惜他英明一世,聰明一世,沒想到被一個什麽都不懂,但是運氣好到爆的年輕人無意中推到了坑裏。
所以,阿木爾準備起身,上陣前露個臉。
或者說和這關雲起互罵一頓。
阿木爾心道:可不要小瞧我們當政客的,我們會的髒話比誰都多,這輩子在心裏暗罵別人的次數,也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今天,阿木爾就要找回這個場子了!
就在阿木爾上馬,趕到陣前,準備開嗓的時候,卻看到了他眾生難忘的一幕。
一個纖弱的身影,手中提著一把比關雲起手中大刀體積小了不止一倍的細劍,像羚羊一般奔跑在陣前。
阿木爾想起了自己年幼時候,跟隨父親出去狩獵,在山澗之間見到一隻跳躍的羚羊。那羚羊一步便躍出去三丈,那矯健的身姿,在他的記憶中永遠無法抹去。
好像一道白色的電芒,飛掠過漆黑的夜空,撕開的裂口好似要傾瀉什麽,但是卻轉瞬間愈合,留給人一種好似剛剛經曆過一場夢幻的感覺。
那身影真的在半空中舒展了開來,若是這個世界的人,也見過體操運動,一定會驚訝的叫出聲來。那看上去嬌小的身體中,蘊藏著恐怖的能量,隻是在這能量爆發出來之前,似乎一點不起眼。
雙拳並緊,沒有依靠速度刺向那手提巨刀的絕代猛將,而是兩個小拳頭,朝著關雲起的頭頂砸去。
關雲起擎起那柄大刀,好像擎天的力士,站在世界的最西方舉起蒼穹一般。那如同飛火流星一般的身影,看上去帶著一絲柔美,但是在舒展開又並攏的那一瞬間,爆發出了令人心悸的能量。
兩個小拳頭砸在這樣一柄大刀上,結果好像很容易猜到。
但是令所有人把眼球都嚇掉的,是那柄無堅不摧的大刀,居然被這一拳給砸彎。關雲起**那匹良駒,通體血色,威風凜凜。隨著那柄巨刃的彎折,馬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居然直接朝著反方向扭曲了過來。
馬腿斷裂,關雲起七竅流血。
長劍一轉,關雲起人頭落地。
就好像一道閃電掠過了這裏,終於留下了一絲痕跡。
兩軍對壘,原本應該山呼海嘯,擊鼓搖旗,風馳電掣。
此時,卻寂靜的可以聽見細針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