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有一女子求見。”
“女子?”一個身披狐裘,胸前有塊金色的護心鏡,腰帶上紋有獅首的壯碩男子問道:“是個怎樣的女子?”
進來報告的是個瘦小的,看上去沒那麽機靈的男子,考慮了半天,這男子斟酌了一番語言回答道:“是個……漂亮的女子……?”
壯碩男子是北莽的一位貴族,因為他的叔叔在王帳做長老,以前還服侍過前代國師,所以他也撈了個貴族的名頭,自己的部族也給了他幾千人馬。他名字叫那日鬆,在北莽古語中意味高潔青鬆的意思。
隻不過這個那日鬆卻是在邊境這一塊兒出了名的殘暴好色,和他的名字沒有半點相像之處。
那日鬆平日裏最喜歡的,就是帶著自己手下的騎兵,一起去那些小部族遊**。若是那些小部族裏有什麽水靈的姑娘,就會被那日鬆搶奪了去,收為侍妾。
所以一聽到居然有女人,還是個漂亮的女人親自送山門來,那日鬆也有些奇怪。其實,那日鬆是個聰明的人,不然的話他的叔叔也不可能如此看重他。那日鬆知道什麽人惹得起什麽人惹不起,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樣的事情。
所以那日鬆並沒有被美人上門的喜悅充昏了頭腦,而是思索了一番,才對那通報的人說道:“叫美人進來吧,我倒要看看來者何意。”
沒過多久,那個侍從就領著一個女子進了那日鬆的帳子,那日鬆見到這個女子之後,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美麗的女子?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細長的嘴唇看上去絲毫不刻薄,反倒是給人一種時常掛著微笑的和煦感覺。精致的鼻子皺了一下,就好像用水做成的畫抖動了一下一樣,撩撥著人最深處的感覺。
這樣合理的五官,這樣姣好的身材,簡直不應該出現在人世間。
總之,眼前的女子,除了胸前有些平坦,讓習慣了草原上豐腴女子的那日鬆覺得是一大瑕疵之外,這個女子竟然再也找不出什麽讓人覺得不美的地方。
所以,那日鬆有些警惕的問道:“不知道這位姑娘來自何處?”
若是其他人,說不定現在早就找自己的親兵把眼前的小娘子綁到自己的帳中好好享用一番了,不過那日鬆知道,能長成這副模樣,說明眼前的女子一定不普通,所以他沒有輕舉妄動。
那日鬆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到了頂點,都是不能小看的。比如武功或者智慧到了國師那種地步,或者美貌如眼前的女子。
女子說道:“我本在山中修行,下山遊曆之時,遇見一夥馬賊屠殺一小部落中人。我輩之人本該行俠仗義,所以我上前斬殺了幾名馬賊,奈何對方人多,跑的時候又極其分散。所以特來此地,還望將軍借我一些兵馬,剿了那些馬賊。”
“哦?”那日鬆明顯有些疑惑道:“屠殺?是一場怎樣的屠殺?”
女子一字一句的說道:“不論男女,老弱病殘婦孺,一律殺死,部落上下三百餘人,無一幸免。”
那日鬆的臉有些紅,脖子也有些紅,好像處在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中。過了會兒,那日鬆搖了搖頭:“姑娘說笑了,草原上的馬賊固然凶悍,可是屠殺小部落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做出來的,除非他們真的想要觸動貴族和那些大部落的底線。而且,小部落中的人,多半以畜牧打獵為生,馬賊要是想要屠村,最起碼需要一百號人,姑娘說你一個人追殺那些馬賊,想必是不太可能的。”
女子笑了笑,走到了那日鬆的麵前,手朝著那日鬆的小腹探去。
那日鬆心中一緊,心道莫非眼前天仙一樣的美人也是個急性子,現在自己還在軍帳中,就要與自己行那……
那日鬆想象中的那種和諧場景並沒有出現,美人的手隻是在那日鬆的腰間拂了一下便縮了回去,鼻間隱約還能聞到美人身上的清香。
那日鬆幾乎是下意識的用手摸了摸自己那有著獅首紋的腰帶,這腰帶扣乃是足金打造,手藝極好,所以十分貴重。
然而那日鬆卻摸到自己的腰帶扣上,好像多了一個洞。
金子是軟的,比起鐵石來要軟很多,甚至用牙咬一下,都能留下印痕。但是金子再軟,也不可能被人用手指捏出一個洞來,就算是一個麵團,用拇指和食指指尖捏出個洞來也需要極大的手勁。
難不成剛才美人手中藏著暗器,剛才把腰帶扣刺出一個洞來?
可是隻是腰帶多了一個洞,自己的衣服,還有自己盛滿了美酒的肚子並沒有受到半點傷害……這麽想起來,似乎比用手捏出個洞來,還要恐怖的多……
那日鬆看向這個美人的眼神,比起剛才還要恭敬一萬倍。他覺得自己猜的沒錯,眼前的這個絕美女子,應該是有著大背景和大本事的人。剛才這個第一次相見的女子,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際,自己居然沒有半點反抗的意識,這對於一向警惕的自己,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就衝這一點,就說明這個女子絕對不簡單。
那日鬆從來不精蟲上腦,相反倒很謹慎。看到那日鬆的表情變化,女子有些滿意的說道:“其實,將軍方才猜錯了,這些馬賊的人數並沒有上百人之多,而是隻有三十餘人。”
那日鬆一臉不信的說道:“姑娘莫要欺我,馬賊雖然凶殘,但是畢竟隻是一堆雜牌,無組織無紀律。他們的騎術確實勝過我北莽的普通騎兵,但是彼此之間的配合並不緊密,這樣的騎兵要以三十騎去屠一整個部落,簡直是天方夜譚。”
女子搖了搖頭:“將軍不信?將軍若是不信,則可以與我前去現場看看。”
那日鬆這些倒是有些懷疑眼前的女子了。
且不說這個女子莫名其妙的跑來求見自己,自己可是貴族,而且是掌兵之人,若是隨意的跟著這個女子出去,這個女子應該還是個武功機器高強的人,萬一自己遭遇了什麽不測怎麽辦?
這個女子這麽希望自己去現場看看,用的還是三十個流寇就能屠殺一整個村子這種拙劣的借口,難道真的有詐?
自己雖然在這邊境樹敵不少,但是仗著自己叔叔的關係,還有自己部落的強大,倒是還真沒有人敢正麵挑釁自己。不過,想來自己平日的作風所招惹的那些敵人,也沒有本事能夠請來眼前這個女子一樣的人物。
有著高深莫測的武功,還有一副這樣的天仙一般的容顏,即使沒有任何背景,去了王都那種地方,不消幾個月就能名動天下了吧。
女子似乎看出了那日鬆眼中的懷疑,所以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物件,是個染血的石球,上麵雕刻了一些詭異的花紋。女子對那日鬆說道:“將軍,這就是我在那個村子找到的,您可以看看。以我推斷,這就是那個村子的族寶。”
北莽是個部落集合的國家,大大小小數千個部落歸王帳統領,並且有一定的自治權力。
在北莽的部落中,基本每個部落都會有自己的族寶。或許是草木頑石,或許是動物骨骼,或者有可能是先祖的某個遺物。這些族寶上,多半銘刻著自己部落的某種紋章印記,大小幾千個部落,沒有一個部落的紋章是相同的。而這所有的紋章,在當代國師王詡上任之後,都令人統計了一番,無一疏漏。
那日鬆看到這個石球的第一眼,整個人的眼睛變成了血紅色。
那日鬆曾經有一次打獵的時候,被狼群追逐,手下的親兵都死了,幸好自己還有一匹寶馬,是當初成年之時,獨自獵殺了一隻頭狼之後,自己叔叔送給自己的禮物。就是那匹寶馬,帶著重傷的自己,逃到了一個小部落。
自己就在那個小部落中養好了傷勢,後來回到了自己的部落。在那之前,那日鬆曾經受過不少那個小部落的恩惠,還差點和那個小部落的一個女子成親。
後來那個小部落不堪馬賊的騷擾,那日鬆當時手下已經有了幾百人馬,索性就帶著兵剿了一波匪。在那之後,小部落的人為了感激那日鬆,決定將自己部落族寶上的紋章,紋到那日鬆的身上。
這是意喻著,那日鬆是他們部落的保護神的意思。
任何一個擁有族寶的部落,在北莽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是有著悠久曆史的。所以,不管什麽樣的小部落,一旦被人真心尊敬,成為那個部落的守護神,都是北莽勇士最高的榮耀。
那個族寶上的紋章,就是現在那日鬆身上的紋身,所以對於那些花紋,那日鬆再熟悉不過。
想起那個小部落中樸實可親的人們,想到自己落難時侯,照顧自己的老族長,還有那個美麗的,最後差點嫁給自己的姑娘,那日鬆的心上,好像有人拿著刀狠狠的割了一下似的。
而且,他是那個小部落的守護神,那個小部落被屠殺殆盡,這簡直是對他所持有的榮譽的一種無情羞辱。是比把他踩到地上,然後狠狠的吐口水還要嚴重的侮辱。
女子,也就是陰黎,看到那日鬆眼中憤恨的表情,心道這事兒差不多成了。
那夜喝了酒之後,小部落的族長和陰黎說了很多話,那些上了年紀的婦女,也都圍在陰黎的身邊吱吱呀呀。
在他們看來,最值得吹噓的,就是當初救了一個重傷之人,沒想到那人居然成了將軍。而且這個人知恩圖報,一直對待小部落很好。
陰黎想要套這些淳樸的草原人的話還是很簡單的,所以,那一晚,陰黎除了手持倚天劍,殺盡三百人之外,還打探到了很多的消息。
比如這個那日鬆將軍所轄下的區域,正好就有那個小部落。
……
果不其然,憤怒的那日鬆,帶著陰黎還有十幾個精銳的親兵,一起去了屠殺的現場。
到了現場之後,那日鬆看著眼前的瘡痍景象,那些死去的熟悉或者陌生的麵孔,那日鬆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痛苦和憤怒,朝著天空怒吼了起來。
很快,那日鬆修整了情緒,雖然還是很恭敬,但是語氣中聽得出還在不平靜的邊緣,問道陰黎:“還不知姑娘的姓名,不知姑娘可否……”
陰黎說道:“我叫吉爾格勒,叫我吉爾就好。”
吉爾格勒,在北莽古語中,是幸福的意思,不過一般都是男子的名字。眼前的女子身手不凡,想不到名字也這麽奇怪。
那日鬆下了馬,檢查了一下那些已經開始散發著惡臭的馬賊的屍體,問道陰黎:“吉爾姑娘,那日和你交手的馬賊的身手如何?”
陰黎思考了一會兒說道:“那些馬賊的身手倒是也就是比普通人好一點,但是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他們配和的倒是挺密切。當時我趕到的時候,已經到了屠殺的結尾,並沒有救到人。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們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這種屠殺。我那時候有些怒不可遏,上去連斬了兩人,他們看出了我的身手,便開始四散而逃。說來也奇怪,他們逃跑的路線好像早就製定好了,居然彼此之間拉開了很合適的距離,能夠最小程度的減少威脅……”
那日鬆皺起了眉頭,現在的他雖然沒有徹底冷靜下來,但是也恢複了幾分神誌,開始再次翻看那些馬賊的屍體。
這些馬賊確實和尋常的馬賊無二,身上有不少成天縱馬燒殺留下的傷口,而且大腿內側也因為常年騎馬,所以有一層厚厚的繭子。
隻是沒想到,最後那日鬆居然在其中一個馬賊的腰間,搜到了大魏製式的紋銀。上麵印著白虎元年的字號,正是當今大魏皇帝,前秦王趙治登基之後,大魏戶部所發行的新式元寶。
馬賊最擅長劫掠人,身上有著大魏的製式紋銀,倒是也不算什麽驚奇的事情,可以理解為他們搶過路過的商人。
但是,問題就出在了這白虎元年幾個字上。
要知道,當今大魏皇帝才登基幾個月,元年是什麽意思?元年是第一年的意思。
兩國開戰的日子,可要比大魏當今皇帝登基早了許多。兩國開戰,但凡私下進行貿易的,都可能被視作叛國,可以直接處死的。在這種情況下,倒不是徹底沒有辦法貿易了。而是說,這種情況下想要進行貿易,實在是成本太高了。
不僅要想辦法在運輸的過程中瞞天過海,還要同時花天大的代價,打點好大魏那邊的官員,北莽這邊的貴族。要知道,這些貴族和官員,也都是冒著被砍頭的風險的,怎麽可能被一點小小的好處填飽胃口。
所以說,成本太高,現在兩國之間的貿易處在凍結的狀態,那印有白虎元年幾個字的銀子,是怎麽出現在這些馬賊的身上的?
難道這些馬賊的本事大到,能夠突破大魏的防線,到大魏內部劫掠,然後再全身而退的程度了?真的有這種本事,他們為何還要做馬賊?
那日鬆看向南方,低聲說道:“魏國狗們,早晚一天,我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陰黎適時的裝作驚訝的樣子說道:“將軍,您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您的意思是……?”
那日鬆回答道:“從你的描述裏可以得出結論,這批所謂的馬賊,絕對是有著精良訓練的正規軍,不然不可能做到那種程度。我早就應該猜道,三十幾騎就能屠殺十倍的人數,除了正規軍是不可能做到的。”
然後那日鬆揚了揚手中的那個小銀錠:“這上麵有白虎元年的字樣,兩國沒有交易來往,若不是魏狗,怎麽可能有魏國最新的製式銀錠?”
陰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之後又“憤怒無比”的樣子,“義憤填膺”的說道:“這些魏狗,居然這樣屠戮我北莽子民,實在是該殺,早晚一天,我定要那大魏皇帝人頭落地,讓他那勞什子國師跟著一起陪葬!真實該死!”
最後兩句話陰黎倒是發自內心說的,所以裏麵蘊含的感情比較真實,那日鬆還真以為陰黎對此表示很氣憤,情緒也受到了一些感染。
當然,心思縝密如同那日鬆,自然從陰黎的話中,聽出了陰黎不凡的氣度,甚至懷疑陰黎真的見過大魏的國師乃至皇帝。那日鬆心中對陰黎的猜測更上一層樓,所以那日鬆開口請求道:“吉爾姑娘,此時關係重大,不知道吉爾姑娘能否作為證人,陪我一同去見見的我的叔叔?”
陰黎低著頭,衝著那日鬆抱了抱拳,不為人所見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