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婢女聽見開門聲,正要露出喜色,迎麵忽然對上了林驚微陰沉沉的目光,還沒徹底揚起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清、清蘅君怎會在此?
這婢女雖是城主府的下人,卻在來之前收了扶樂來的靈石,自然要盡力去請霜霜姑娘。
可是怎麽沒人告訴她,清蘅君也在霜霜姑娘的房間裏?
回想起來之前,無意中聽見扶樂來怒罵清蘅君的話,婢女猛地打了個寒顫。
“清蘅君。”婢女來不及多想,趕緊福了福身。
她極力穩住了自己的臉色,背後的衣衫卻被冷汗打濕了,整個人瑟瑟發抖。
沒人能在林驚微冷淡的視線中安然處之。
林驚微根本沒看她,她一想到江秋漁當真要去看望扶樂來,心頭便又氣又怒,還酸溜溜的,整個人處在極端的暴怒之中,隻是麵上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當著江秋漁的麵,林驚微自然不會發作,隻是暗地裏,扶樂來免不了又要吃一番苦。
“走吧,清蘅君。”江秋漁見林驚微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一副十分勉強的模樣,心中不免有些想笑。
這人明明不想她去,卻又不直說,隻會在一旁生悶氣。
這一點倒是跟從前一模一樣。
林驚微聽她催促自己,臉色越發冷沉,嚇得一旁的婢女兩腿發抖,差點兒跪下求饒。
幸好,林驚微並未發作,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率先大步往前走了。
在她身後,江秋漁看了一眼這名嚇壞了的婢女,輕聲安慰道:“別怕。”
婢女仰頭,望進了江秋漁溫柔明媚的眉眼中,這位霜霜姑娘當真長了一副好顏色,雙眼清澈有神,眉心一點紅痣是畫龍點睛之筆,襯得這張臉越發活色生香。
怪不得那位鮫人族的太女殿下對她念念不忘,就連清蘅君也……
婢女正在腦海中思索著,陡然感受到了一股極陰冷的氣息,她下意識地轉頭一看,正對上了林驚微深紅的眼眸。
她趕緊低頭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再不敢多看。
江秋漁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心想,這人的醋勁兒也忒大了。
就連小丫鬟的醋也要吃。
兩人跟著小丫鬟穿過長廊,彼此之間毫無交流,出了蕭竹院之後,外麵一個人都沒有,顯得格外寂靜。
直到路過湖邊水榭時,林驚微的眼眸才動了動,回憶起了昨天晚上的場景,她把阿漁扣在懷中,訴說相思之情。
那個時候,阿漁雖然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卻也並未推開她。
想到這一點,林驚微不禁轉頭去看江秋漁的神色。
卻見江秋漁也正盯著水榭看,唇邊的笑容比方才對那婢女時要溫柔真誠的多,眼眸裏映著暖和的春日,好似也在懷念著什麽。
林驚微心裏的怒氣忽然淡了下來。
她如今受了血引長眠的影響,又改修殺戮道,渾身上下沾染了太多血氣,再加上跟江秋漁分別了二十年,種種原因之下,林驚微的性子才變得如此陰冷易怒。
一點小事便能輕易挑起她的怒火,但幸好,盡管她再生氣,也從不曾傷害江秋漁。
江秋漁清楚地感受到,身旁之人的氣息似乎不如方才那樣低沉可怖了,她在心裏舒了口氣,眼眸裏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雖然很容易吃醋,但是也很好哄。
兩人到達桃月館時,扶樂來正一眨不眨地望著門口,看見江秋漁從門外走來,她下意識地揚起了笑容。
“霜霜……”姑娘兩個字還未說出口,扶樂來便看見江秋漁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林驚微?!
扶樂來頓時瞪大了眼睛,放在被子下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林驚微怎麽會跟霜霜呆在一起?
扶樂來此時正靠在床邊,她一看見林驚微,便顯得十分激動,想要說些什麽,身子才剛動了動,一股劇烈的疼痛感使得她麵目扭曲,再不敢亂動。
江秋漁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分明了然於心,卻仍是佯裝不解地問道:“殿下這是怎麽了?”
扶樂來怎麽好意思承認自己是讓別人給揍了?
她的目光裏充滿了憤怒和恨意,直勾勾地盯著江秋漁身後的林驚微瞧。
扶樂來不傻,揍她的人除了林驚微,還能有誰?
想來,這人在白日裏便想揍她,隻是因為種種原因,林驚微到底沒有當著眾人的麵失控,可等她與霜霜一分離,這人便下了狠手。
扶樂來自知不是林驚微的對手,可被昔日的情敵壓著打,毫無還手之力,她心裏還是十分憋屈。
當她看見林驚微跟著霜霜一起進來時,這種憋屈感達到了頂峰。
當年她跟魔尊打了一架之後,那人便回到了魔宮中,扶樂來一直想去找她,隻可惜進不去雲照大澤,隻得作罷。
後來的十年裏,她潛心修煉,時常閉關,因此錯過了那一場大戰,等到她從閉關中清醒後,便聽聞了魔尊魂飛魄散的消息。
扶樂來當即便想要闖進雲照大澤中,為魔尊報仇。
隻可惜她根本不是林驚微的對手,在她闖進枕元城之前,林驚微便出手封住了雲照大澤。
扶樂來對林驚微可謂是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恨不能生飲她的血肉,讓她也嚐一嚐魂飛魄散的滋味!
魔尊也就算了,為什麽她連霜霜也要搶?
扶樂來強忍著一身疼痛,艱難地坐起身來,“霜霜姑娘,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說。”
林驚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並未聽見她這一句話,可她投過來的目光裏,卻帶上了幾分嘲諷之色,分明是極看不上扶樂來。
扶樂來咬緊牙關,“清蘅君,你還要留在這裏看笑話嗎?”
她以為林驚微會就此離開,沒想到這人卻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桌前,還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用素白的指尖捏著茶杯放在唇邊。
借著喝茶的動作,林驚微那雙暗紅的眼眸微眯了下,清豔的臉上露出了一點兒審視之意。
要不是為了防止扶樂來對阿漁動手動腳,林驚微壓根不想再看見她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她以為自己昨晚給的教訓已經足夠深刻了,如今看來,到底還是她心慈手軟了。
若不是阿漁對這人有著幾分特殊的關心,林驚微怕江秋漁生氣,也不至於落入如此為難的境地。
畢竟解決礙眼的人的最好方式,便是讓她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
林驚微壓低眼眉,冷淡地看了一眼扶樂來,隨後又將視線放在了江秋漁身上。
江秋漁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側麵對著林驚微,她的目光落在扶樂來身上時,眼裏的笑意淡了幾分,“恰巧遇上了清蘅君,聽說殿下病了,清蘅君也想來看一看你。”
放屁!
扶樂來一聽就知道她沒說實話。
林驚微怎麽可能好心來看她?
不過一想到霜霜應該也是被逼迫的,扶樂來又壓下了心底的怨氣,表麵上在同江秋漁訴苦,實則卻傳音道:“霜霜姑娘,清蘅君並非好人,是不是她強迫了你?”
江秋漁對扶樂來本沒什麽好感,但也不算討厭,可扶樂來對林驚微的態度如此惡劣,雖說也是為了她,但江秋漁的心裏總有幾分不悅。
因此在麵對扶樂來時,她的態度便冷淡了許多。
“太女殿下。”江秋漁也傳音道:“這是我的私事,就不勞太女殿下關心了。”
這話聽在扶樂來耳朵裏,卻成了霜霜已經被林驚微迷惑哄騙住了的證據。
她心急之下連傳音都忘了,當著林驚微的麵說道:
“霜霜姑娘,你還記得我先前說的那位故人嗎?”
扶樂來咬了咬牙,“她正是林驚微的前道侶,在二十年前,死在了林驚微的劍下。”
扶樂來頓了頓,苦心勸道:“林驚微對自己的道侶尚且能狠下心來,又怎會善待旁人?”
一旁的林驚微聽見這話後,臉上的表情更加淡漠,眉眼之間有著藏不住的陰鬱之氣。
江秋漁卻隱約從她的話中聽出了幾分不對勁。
先前江秋漁故意灌醉扶樂來,趁機向旁人打聽消息時,心中便有了這個疑問。
在其他人的眼中,林驚微跟她的關係似乎並不親近,林驚微會入魔,也隻是中了她的計謀。
她好像從未在旁人的口中聽見過替死一事。
扶樂來若是知道林驚微願意以身代她魂飛魄散,絕不可能再懷疑林驚微的用心。
究竟是大家不願意相信此事,認為這也是林驚微的計謀,還是說當年知曉真相的人都有意隱瞞了事實,所以外人才不知曉此事?
如果是後一種情況,林驚微明顯已經背叛了正道,甚至親手斬殺了不少正道中人,他們為何還要替林驚微隱瞞?
難不成這也是天道的安排?
它對矯正劇情一事還沒死心,所以不想徹底毀掉林驚微的名聲,以期待某一日,林驚微還能成功飛升成神?
江秋漁若有所思地用餘光瞥了林驚微一眼,孰料這人也正定定地看著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彼此的眼底似乎都有無盡的深意。
江秋漁收回目光,又向扶樂來傳音,“太女殿下,可我怎麽聽說,此事還有內情?”
扶樂來沒有聽出她話裏的試探之意,聞言嗤笑了一聲,“還能有什麽內情,不過是她想算計我那位故人,自己卻也落得個入魔的結局罷了。”
江秋漁垂下眼眸,“你說她們是道侶,想來清蘅君對你那位故人應當還是有幾分真心在的。”
扶樂來正想反駁她,轉念一想,何不就讓霜霜如此誤會?
“她若是真心喜愛我那位故人,就更不可能喜歡你了。隻因你與那人長相相似,她隻將你當做替代品罷了。”
她隻是用這張臉聊寄相思之情罷了。
扶樂來說話一針見血,且向來不懂得委婉,江秋漁若真的隻是一個單純的替身,此時恐怕要被她這番話給氣得吐血。
餘光瞥見林驚微的身子似乎繃緊了一些,就連手上捏著的茶杯都有了一條細細的裂縫,一路從杯口蔓延到杯底,兩滴茶水從細縫中滲了出來。
江秋漁清了清嗓子,“殿下誤會了,我與清蘅君之間清清白白,即便她將我當做亡妻的替身,於我來說,又有何妨?”
清清白白。
林驚微細品著這四個字,昨天晚上她把江秋漁抱在懷裏親的時候,她們之間可算不上清白。
不過林驚微沒有說話,她這恰到好處的沉默給了扶樂來一個錯誤的信息,讓她以為林驚微並未得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霜霜姑娘,我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隻是想讓你看清楚某些人的真麵目。”
江秋漁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殿下的苦心我都明白,隻是殿下實在不必為我煩憂。”
她雖然是在對扶樂來說話,餘光卻一直看向林驚微,“即便清蘅君真的隻是想用我來紀念亡妻也無所謂。”
“她與我那情投意合的師姐,也有幾分相似。”
扶樂來呆住了,林驚微卻是不動聲色地放鬆了身子。
師姐,指的應該是她吧?
江秋漁一邊說著,一邊還故作傷心地抹了抹眼淚,“看著清蘅君的這張臉,我便想起了從前師姐領著我穿過人群的模樣,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聞言,林驚微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
原來阿漁還記得她們從前相處時的場景。
那時她在燈下看阿漁,也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林驚微的眼神越發柔和,隻是她的臉色向來冷漠,這一點兒細微的變化並不明顯,唯有一直暗暗用神識打量她的江秋漁,將這一幕收入了眼底。
扶樂來並不知道這兩人的小心思,聽見這話之後,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知道霜霜有過情投意合之人,卻並不知曉對方的身份,乍一聽見這話,扶樂來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林驚微的反應。
林驚微知道自己也被當做旁人的替代品了嗎?
卻見林驚微壓根就沒看她,目光一直落在霜霜的身上。
不知為何,扶樂來的心中驟然升起了一股恐慌感,仿佛竭力想要抓住的東西還是從手指間溜走了。
江秋漁來看她,並不隻是為了安撫林驚微,她還準備交給扶樂來一個很重要的任務。
“殿下,我很快就要跟隨清蘅君前往魔宮了,此次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見。”
扶樂來大驚,“你要跟她回魔宮?!”
這怎麽行?!
林驚微是怎樣的人?
她自從改修殺戮道之後,便殺人不眨眼,此時她還能因為霜霜的那張臉,對她寬容幾分,若是林驚微日後厭倦了,霜霜又會有怎樣的下場?
扶樂來頓時紅了眼,雖然這些日子以來,霜霜對她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的,可扶樂來卻是越來越喜歡她,她不僅在霜霜的身上看見了那個人的影子,還發現了霜霜不同於那人的一麵。
扶樂來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算不上正派,她指責林驚微,其實她自己也一樣,她們都把霜霜當成了那個人的影子。
可扶樂來堅信,至少自己不會傷害霜霜。
林驚微就不一定了。
隻是霜霜心意已決,扶樂來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她的決定,她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插手霜霜的事情?
江秋漁神色淡淡地看著她,扶樂來一副快哭了的模樣,江秋漁卻依舊冷靜,“這些日子以來,殿下對我的照顧,我都看在眼裏。”
“我無以為報,隻能將自己常用的一支玉簪贈送給殿下。”
江秋漁從自己的頭上拔下了一根玉簪,其實這隻是她方才來的時候,隨手從妝奩裏麵找出來的。
身旁還坐著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醋壇子,江秋漁又怎會真的將自己的貼身用品送給扶樂來?
她原本沒打算利用扶樂來的,是這人的態度令她頗為不爽,江秋漁對她便也沒有了那一份耐心。
林驚微是她的人,她凶林驚微可以,可旁人有什麽資格教訓林驚微?
江秋漁在心裏諷刺地笑了聲,扶樂來嘴上說著喜歡從前的她,卻能在沒認出她來的時候,又喜歡上跟她長相相似的霜霜,她嘴裏的喜歡根本算不得數。
扶樂來犯了江秋漁的大忌,還幾次當著江秋漁的麵針對林驚微,江秋漁利用起她來,毫無愧疚之心。
饒是如此,當林驚微看見江秋漁將玉簪遞給扶樂來的時候,臉色仍舊不是很好看。
阿漁是她的,阿漁的東西也該屬於她。
即便是一根不起眼的玉簪,也不能便宜了扶樂來。
扶樂來卻不知道自己又被林驚微記了一筆,她頗為受寵若驚的將那根玉簪接了過來,“霜霜姑娘……”
霜霜究竟知不知道,送別人玉簪是什麽意思?
她抬頭望向江秋漁,並未從對方的臉上瞧出任何異樣之色,便知道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想了,霜霜並無其他意思。
江秋漁的確沒那麽多小心思,她連玉佩都能隨手送給旁人,更何況是一根不常用的玉簪?
且她並非無緣無故送東西給扶樂來,江秋漁在這支玉簪上留下了一抹自己的神識,她篤定扶樂來定會將這根玉簪隨身攜帶,正好借著扶樂來的眼睛,來觀察洛希月。
眼下江秋漁尚不確定洛希月是否擁有係統,若是貿然對她出手,恐打草驚蛇,她幹脆將主意打在了扶樂來身上。
“殿下,反正我在這修真界也沒什麽牽掛,跟隨清蘅君前往魔界,也算是離開這傷心地。”
“隻是唯有一事,令我割舍不下。”
扶樂來自從知道她要離開之後,情緒便有些低落,一聽這話,又強打起精神來,“你說。”
隻要是她能做到的,她一定為霜霜解決這煩惱。
江秋漁微微蹙起眉頭,“昨日見過的那位洛姑娘,與我有幾分相似,可我從未見過她,跟在鳳桉姑娘身旁的那位江姑娘說,這位洛姑娘似乎也是狐族。”
一旁的林驚微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頭,她知曉此事,是因為那日偷聽了江折露與趙舒寒的對話。
難不成那時候,阿漁也在偷聽?
亦或者是,阿漁早在一開始便察覺到了洛希月的身份,畢竟她自己也是狐族。
可阿漁如今的這具身體靈力純淨,她在阿漁身上感受不到一絲屬於妖族的氣息。
林驚微垂下眼眸,心想,阿漁一定知道某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她在臨死前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半真半假,唯有係統一事應當是真的。
回想起當初在不憂城時,江秋漁也是用了某種方法,短暫地失去了氣息。
林驚微一直沒能將江秋漁的死同此事聯係起來,直到此次重逢,她才隱約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阿漁假死之前故意將此事告訴她,究竟是為了讓她死心,還是怕她殉情?
林驚微喝了口冷茶,心中思緒萬千。
這邊,扶樂來卻已經按照江秋漁所預料的那樣,握緊手中的玉簪,衝江秋漁承諾道:“我會幫你盯緊她的。”
她本就對洛希月的身份頗為好奇,即便霜霜不說,扶樂來也早就安排了人去調查洛希月的身份,此時有了霜霜的這番話,扶樂來更對此事上了心。
江秋漁得了她的保證之後,這才衝她彎了彎唇角,“那就先謝過殿下了。”
扶樂來還想說什麽,江秋漁卻已經站起身來,“殿下既然受了傷,便好好養傷,我就不多打擾了。”
扶樂來好像沒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癡癡地望著她的身影,“你要多保重。”
一貫冷豔毒舌的人露出這般癡情的麵容,恐怕很難有人不動心,偏偏江秋漁就是那個特例。
她見過太多比扶樂來更加瘋狂的人,扶樂來跟那些人沒有任何區別。
她們嘴上說著愛她,卻沒法一直愛她。
愛情本來就是最不值得信任的東西。
江秋漁轉身就走,林驚微沒看扶樂來,放下茶杯跟了上去。
江秋漁聽著身後的腳步聲,麵上疏遠的神色緩和了一些,方才還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微微彎起,又恢複了以往溫和的模樣。
也許,還是有特例的。
——
她們此次離開並未同大家辭別,直到兩人離開之後,趙舒寒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霜霜姑娘也走了?”
趙舒寒若有所思。
清蘅君提前離開,她並不意外,這人生性淡漠,能留下來一晚,已實屬不易。
可那位霜霜姑娘不是跟著鮫人族的扶樂來一起來的嗎?
為何扶樂來還在府上,她卻提前離開了?
趙舒寒親自去看望了扶樂來,順便詢問此事,扶樂來隻佯裝不知,糊弄了趙舒寒之後,又詢問起與洛希月有關的事情。
鳳桉得知此事,也頗為驚訝。
前一日晚上,她喝得酩酊大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鳳桉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來的,一想到師姐好不容易邀她去喝酒,她卻喝醉了,徒留師姐一人獨飲,鳳桉的心中便懊悔不已。
江折露替她擦了擦鬢邊的冷汗,隨口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清蘅君已經走了。”
鳳桉聽見這話,更是後悔。
“我還沒能跟師姐道別。”
江折露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你確定清蘅君真的想跟你道別嗎?
回想起林驚微冷冷的眼神,江折露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你先別考慮這件事情了,我有話想跟你說。”
江折露正了正臉色,“苗長老病重,洛嫻昨天晚上傳音給我,讓我盡快回一趟狐族。”
江折露跟洛嫻的關係很好,也把苗長老當成自己的娘親對待,聽見這話,頓時憂心忡忡,恨不能馬上飛回狐族。
自從二十年前那個人死了之後,苗長老便一病不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更是整日昏睡,極少有清醒的時候。
聽洛嫻說,苗長老經常做噩夢,口中叫的不是洛微琴的名字,就是江秋漁的姓名。
這兩個人,一個是她最愛的女子,一個是她心愛的女子生下的孩子,苗以蘇卻一個都沒能保住。
洛嫻跟江折露並未參與當初的那場大戰,鳳桉也對此事諱莫如深,不願多說,兩人隻能通過旁人的隻言片語來了解當初的真相。
她們知道苗以蘇並非真心想害江秋漁,之所以參與到那件事情當中,也是聽了江秋漁的話。
誰能想到呢,這人算來算去,終究還是死在了林驚微手中。
隻能歎一句世事無常。
江折露十分心疼苗以蘇,卻又不知該如何醫治她的心病,她總不能變一個江秋漁出來吧?
誒,等等!
江折露睜大了眼,“鳳桉,你說,我們能把洛希月帶回狐族嗎?”
正好她懷疑洛希月也是狐妖,說不定還是江秋漁的姐妹,苗長老見了與江秋漁長相相似的洛希月,心情會不會好一些?
鳳桉皺起眉頭,“別亂想。”
洛希月是個活生生的人,她們怎麽能罔顧別人的意願,強行將人帶回狐族?
江折露不服氣,“你又知道她不願意了?”
鳳桉沒說話,隻快速穿好衣衫,“既然要回狐族,咱們便盡快離開吧。”
江折露咬咬牙,“不行,我得去問一問這位洛姑娘!”
鳳桉阻止不了她,隻好隨她去了。
再說洛希月,她昨天晚上被林驚微嚇壞了,一整晚都在做噩夢,夢見自己被林驚微一劍砍下了腦袋,落得個身首分離的下場。
好不容易從噩夢中清醒,又從婢女口中得知了林驚微已經離開的消息。
若是放在昨日,洛希月興許還會感到遺憾,可這會兒,她心裏隻有慶幸。
還好還好,林驚微離開了,係統總不能再逼著她攻略她了吧?
她算是知道為什麽,旁人都不敢接近林驚微了,這個人根本沒有心!
洛希月一邊拍著自己的胸口,一邊在梳妝桌前坐下,抬頭望向鏡子,忽然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我的臉!”
她的臉怎麽會變成這樣?!
隻見鏡中清晰地照出了洛希月此時的模樣,那張昨日還貌美如花的臉已變得平平無奇,臉上甚至冒出了不少的斑點,任誰也無法將她與昨日那位出盡風頭的洛姑娘聯係起來。
她的臉上再瞧不出一絲屬於江秋漁的影子。
洛希月都快崩潰了。
她本來的麵容雖然沒有江秋漁那般絕豔動人,卻也清秀可愛,可如今,她卻變得再普通不過,屬於仍人堆裏都找不出來的那種。
若是她原本就長這樣也就罷了,可偏偏這張臉根本不屬於她,洛希月捂著自己的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變成了這樣!
係統也震驚不已。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洛希月一腔怒火正愁沒地方發泄,係統便撞了上來。
她衝係統一通亂吼:“我怎麽知道,這張臉不是你給我弄的嗎?還不是都怪你!”
“還說什麽係統出品必屬精品,你說,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係統暗暗在心裏罵了聲,這蠢貨,任務毫無進度也就算了,還淨會惹事!
她是這十位宿主裏麵,長得最像那個人的,也是頭一個沒有一照麵就死在林驚微手上的,係統對洛希月抱有莫大的期待。
可這人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蠢貨!
一看見林驚微就嚇得雙腿打顫,連話都說不圓乎,更別說憑借這張臉吸引林驚微了。
本以為這次終於能一帆風順,卻沒想到林驚微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了,宿主又出了問題!
眼看著指望洛希月做任務是不可能了,係統在心裏飛速計算著,除了洛希月之外,還有一個人可以試著接觸一下。
那位霜霜姑娘。
她分明不是綁定係統的宿主,卻也長著一張與魔尊相似的臉,腦子更是瞧著就比洛希月聰明許多。
係統留了個心眼,準備再觀察觀察這位霜霜姑娘,正好她跟著林驚微回了魔宮,若是能綁定她成為宿主,豈不是事半功倍?
洛希月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係統放棄了,她正捂著自己的臉哭得傷心時,突然聽見外麵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洛姑娘,你在嗎?我是江折露。”
“我有要事與姑娘相商,可否進來一見?”
——
江秋漁還不知道自己離開之後,又鬧出了多少的事情,她跟林驚微正乘坐著飛舟,慢悠悠地往雲照大澤的方向去。
想起上一次一同乘坐飛舟的時候,林驚微還故意裝暈,江秋漁趴在欄杆上,轉頭去看身旁之人的臉色。
林驚微抿了抿唇,沒有看她。
“你真的願意跟我回魔宮,不後悔?”
她的聲音很輕,消散在了風中。
江秋漁撐著下巴,眼眸裏帶著明晃晃的笑意,“我要是說自己後悔了,你能放我走嗎?”
林驚微自然不可能放她走。
她想聽阿漁說不後悔,江秋漁分明明白她的意思,卻還要故意逗弄她。
這人的心思還跟從前一樣壞。
林驚微撚了撚指尖,她沒有再折騰自己的手,又特意在手背上抹了藥膏,手上的傷隻留下了幾道淺淺的疤痕,看上去像粉色的花紋。
林驚微知道要對付江秋漁,永遠不能來硬的,隻能通過某些手段,讓阿漁心軟。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江秋漁,隨後便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江秋漁挑了挑眉,林驚微該不會是說不過她,便氣得不想再搭理她了吧?
這人果真脾氣見長。
江秋漁沒有動彈,依舊趴在欄杆上,那雙狐狸眼微微眯起,望著遠處的雲海,唇角的弧度久久未曾落下。
此後林驚微一直沒有出房間,江秋漁還以為她真被氣著了,正打算哄哄她,卻不料晚上的時候,忽然有一道火紅的身影從窗口跳了進來。
江秋漁正打著哈欠,準備入睡,抬眼便看見一隻皮毛火紅的小狐狸蹲在桌子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江秋漁:……
饒是江秋漁算無遺策,極少有翻車的時候,也沒料到林驚微會這樣做。
細想起來,她好像也隻在林驚微身上翻過車。
這人總是做一些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江秋漁頓時清醒了,她故作不知,身上蓋著錦被,靠在床邊,懶懶地衝狐狸招了招手。
“哪來的小狐狸?”
紅狐狸晃了晃自己的大尾巴,後麵兩隻爪子用力一蹬,從桌子上跳到了**,四隻爪子在錦被上踩了幾下,踩出了幾個梅花形的小窩。
它當著江秋漁的麵晃著自己的大尾巴,頭上的耳朵也抖了抖,一副十分愜意的模樣。
江秋漁青絲鬆散,身上穿著雪白的裏衣,修長白皙的脖頸清晰可見,那上麵還殘留著淺紅的印記,透過輕薄的裏衣,隱隱可見肩上還有一枚圓形牙印。
小狐狸舔了舔自己的尖牙,蹲在江秋漁腿上,兩隻深黑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盯著江秋漁瞧。
江秋漁伸出自己的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了小狐狸的耳朵,火紅的毛發襯得她的皮膚越發瑩白透亮,指腹有著淡淡的粉色。
江秋漁揉了揉小狐狸的耳朵尖,“你是清蘅君養的狐狸嗎?”
兩人都對紅狐狸的身份一清二楚,卻誰都沒有戳破。
林驚微認真扮演一隻不會說話的狐狸,她抖了抖耳朵,將自己的耳朵尖從江秋漁的手中釋放出來,卻在江秋漁收回手之前,用自己的腦袋蹭了蹭她的指尖。
江秋漁其實也是一個隱形的絨毛控,再加上林驚微幻化的這隻狐狸的確可愛,她摸著狐狸的腦袋,意味深長地笑了聲,“原來清蘅君喜歡狐狸啊。”
林驚微沒有反駁,她確實很喜歡狐狸,不過不是紅狐狸,而是一隻皮毛雪白、爪子黑黑的壞狐狸。
江秋漁見她不說話,幹脆用兩隻手捏著狐狸的臉頰,笑道:“小狐狸,你不會說話嗎?”
林驚微:小狐狸聽不懂。
紅狐狸任由江秋漁捏著它的臉,甚至還愜意地眯起了眼睛,身後那條大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江秋漁的腿,簡直把她當成了人形坐墊。
江秋漁捏完它的臉,又握住它的爪子,捏在手心裏仔細打量,“你的爪子是粉色的。”
坐在她腿上的紅狐狸聽見這句話之後,身子忽然有些僵硬,就連身後那條晃來晃去的大尾巴也跟著停了下來,江秋漁清晰地從它的眼裏看見了緊張的情緒。
她哼笑了一聲,“也對,粉色的爪爪挺可愛的。”
聲音頓了頓,又慢悠悠地補充道:“比黑色的爪子漂亮多了。”
沒有辦法,誰讓她記仇呢?
紅狐狸方才還頗有些高冷,此時卻變得十分諂媚,主動將自己的耳朵塞進了江秋漁的手心裏,想要讓江秋漁再捏一捏它的耳朵尖。
最好能忘掉爪子的事情。
江秋漁笑著推開它,“我可不能再摸你的耳朵了,你是清蘅君的狐狸,要是被清蘅君發現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她還不得把我從飛舟上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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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v:悄悄把爪爪藏起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