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遊樂場之行以摩天輪畫上最後的句號。

在以前的兒童公園,也是有一個摩天輪的,但那個轉輪袖珍小巧,一點也不“摩天”。想要登高望遠,視線也總被越來越多的高樓大廈阻隔。改造成歡樂世界以後,同樣的地方換成了一個新的巨型摩天輪,氣勢恢宏,好似可以俯瞰整個C城,但也不免多了很多人排隊。

不過到了淩晨時分,園內遊客明顯見少,馬小濤和彭家樂便商議,要去坐一次再回家。

兩人一廂,以緩慢的速度升上高空。

為了保持平衡,徐心諾跟莊逢君一人坐在一邊。徐心諾還霸占著莊逢君的小玩具,吹得狹小的空間裏飄滿圓溜溜的泡泡。他對莊逢君說:“快看,浪不浪漫?”

莊逢君捧場:“浪漫,浪漫。”

莊逢君靠著廂壁,還描著厚重的眼線,眼角被工作人員染了一點紅色,化妝品質量一般般,經過一晚上,已經有點暈染了,卻靠一張審美過硬的臉撐著,有種充滿煙火氣的美感。

徐心諾以吹泡泡作掩飾,其實腦子裏五花八門,什麽都有,比如這個問題:

如果你不小心交了一個男朋友,試試探探了一陣子,結果發現他又努力工作,又有浪漫情調,又任勞任怨,又溫柔體貼,長得也很好看,總之沒什麽毛病,這種時候該怎麽辦?

毫無疑問,怎麽看都不能輕易放手,最好拿焊槍跟他焊死。

徐心諾哪有什麽秘密,他剛剛說“秘密”,也不過是掩飾一時時態,突然冒出想跟莊逢君焊死的衝動,但這樣說來,之前他們倆說的試一試雲雲,未免就過於隨意了。

徐心諾想,得找個什麽辦法,再加強鞏固一下兩個人的關係。

他們乘坐的摩天輪的轎廂升到最頂端時,可以俯視燈火嶙峋的C城,但這個時間,這座城市看起來安靜地睡著了,隻有一部分腦電波還活躍著,就是他們。

忽然莊逢君開口說:“你要不要許個願。”

徐心諾“啊”了一聲:“這是什麽說法?坐摩天輪上天也能許願嗎?”

莊逢君開玩笑地說:“不知道,雖然沒有,但也沒人規定不能啊。”

也是,殊不見各大5A景區,隻要有噴泉雕塑的地方,都能被遊客用硬幣砸成許願池。

徐心諾果然認認真真默念了一句:他希望莊逢君以後不要跟任何其他人玩吹泡泡。

也最好別喜歡任何其他人。

……

回到家時已經是後半夜,再過三四個小時天都要亮了。徐心諾說白天再洗澡,就一頭鑽進臥室,卻睜著眼不睡覺,攥著手機在幾個app之間來回切換,一會兒搜燭光晚餐怎麽訂,一會兒搜表白應該用什麽花,一會兒搜情侶之間送什麽禮物比較好,反反複複拿不定主意。

他想討好一個人,所會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給對方送東西。

可是莊逢君缺什麽呢?

而且,現在消費主義大行其道,不管是製造浪漫,還是贈送禮物,都是需要花錢的。徐心諾以為,這種事自然要用自己的錢才能彰顯真心。主要是,眼下他的確有一筆可以預期收入,那就是他們正在參加的魔方線下賽——比賽本身是有獎金的,如果能憑自己實力拿到冠軍和個人MVP獎,徐心諾算了一下,最理想的情況下,能獲得8萬元獎金之多。

這個額度幹什麽比較合適呢?想來想去,目光定格在一份珠寶推薦清單上。

跟他們家的節儉派風格不一樣,莊叔叔家裏的生活更追求奢牌,追求格調,放在以前,莊逢君手腕上一塊表可能都不隻八萬。但這次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徐心諾想買兩枚對戒。

隻是這種大額消費就不能通過網購了,最好去實體珠寶店現場挑選。

另外,徐心諾好在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這上頭,大概不夠靠譜,迷迷糊糊睡了幾個小時,第二天中午醒來,立刻給許萍萍發消息,央求她找個時間陪自己一起去。

許萍萍心情似乎不錯,饒有興致地說“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又回複說“也可以”。

但許萍萍暫時也很忙,抽不出時間,隻能跟他約定等自己得閑。何況,戒指也不是說買就買,最重要的一個,需要指圍尺寸,徐心諾沒信心在莊逢君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偷偷量出來。

莊逢君精明得滿身都是心眼子,隻怕徐心諾稍微一比劃,就能看出他要幹什麽。

倒是峰回路轉,徐心諾沒想到,他背地去找莊逢君的助理小高打探時,高凱竟神通廣大地給他弄來莊逢君的指圍:“以前跟某個品牌方合作,搞落地活動的時候,總之很多同事都湊熱鬧量了一下,大家起哄把小莊總也送上去了。但隻有左手中指的可以嗎?”

徐心諾很高興,中指帶訂婚戒指,當定情信物更合適,跟他把數據要了過來。

這段時間,莊逢君發現徐心諾像雞血上頭一樣,做比賽練習更賣力了,同時背著他,忙忙叨叨不知在搞什麽。莊逢君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隻當做什麽都

沒發現。

終於等到許萍萍抽出時間,帶徐心諾來到一家比較有名的珠寶店。

徐心諾這陣子也做了充足功課,從紅藍寶石看到祖母綠,鑽石,海藍寶,帕帕拉恰,科普看了一籮筐,經理根據他的要求,從櫃台裏拿出指定的款式,一一給徐心諾試戴。

許萍萍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把他拉到一邊:“小弟,男人都是自尊心很強的。”

徐心諾不明所以:“對啊我知道,我就是男的。怎麽了?”

許萍萍想了半天,還是直白地說:“所以你挑的那兩個紅寶石大對戒,你想戴也無所謂了,對一般的商務人士確實有點……反正換我我絕不會戴的。你好歹給老莊留點麵子吧。”

“……”徐心諾說,“我覺得我一直挺給他麵子的。不過算了,還是聽你的吧。”

後來還是按照許萍萍的審美,加上經理推薦,暫定了兩枚鉑金男戒,造型總算沒有過分誇張,鑲了一點碎鑽,徐心諾堅持要有儀式感,說等獎金到手了再過來付款。

反正整個賽事離接近尾聲也沒多久了。

到最後一場決賽的時候,莊逢君自不必說,照例推了工作出現在現場,另外除了馬小濤和彭家樂如約前來,卻還有三個意料之外的觀眾——徐春華跟許雲富還有許萍萍都來了。

要說原因的話,許萍萍說:“還是你說很快能拿獎金的時候,我才突然想起,我們老在節目上看到你,還沒親眼到現場見過呢。反正老莊能搞到觀眾席入場券,不來白不來。”

“原來電視台是長這樣的。”許雲富也說,“你們別說,我這麽大年紀還頭一回來。”

徐心諾當然也沒法有什麽意見。實際上,多幾個家人坐在台下鼓掌,倒是影響不到他,除了徐春華走過來時,給他整了整領子,鼓勵地說“兒子加油”,反而讓徐心諾很不習慣。

不過他還是說:“好的,我知道了。”

徐春華看起來想表示一下支持,結果說的卻是:“拿不拿得到名次不重要,重在參與。”

這加了油還不如不加的說話方式,讓徐心諾找回了熟悉感,還是他親媽。但也讓他不太高興,板著臉不想回答,這時候莊逢君走過來:“好了,我們去觀眾席了,你好好表現。”

徐心諾牽著他的手,跟他勾勾纏纏:“你不鼓勵鼓勵我嗎?”

大庭廣眾之下,莊逢君親昵地親了親他的發頂:“在我心裏,你當然是最棒的。”

他還默契地微微俯身,好方便徐心諾

在自己臉上回親一口。大家善意地哄笑起來。

年輕人的黏糊勁兒 徐春華看得眼暈 聽見許雲富喊她:“發什麽呆呢?進去了!”

坐到比賽席位上的時候 徐心諾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他是個沒舞台感的人 看在觀眾眼裏 隻是麵無表情地等著上場 還苦大仇深的。壓力當然是有的 節目組把盲擰項目放到了決賽 包括多盲 其他選手大多報個三十四十的 隻有徐心諾和另一個表現也不錯的選手雙雙報了50個 也不知是都太有自信 還是都一樣莽。

據說導演倒是很高興的 因為說不定有看點。但不得不說 對選手而言是個不小的挑戰。

徐心諾想到徐春華那句“重在參與” 心裏自然很是不滿 他的親媽總是那麽有本事 一張嘴就能否決他一直以來付出的努力。但真正到了開始觀察的時候 他心無旁騖 把這些都拋在腦後 甚至暫時不再去想拿了獎金要怎麽去給莊逢君獻殷勤。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按照記憶摸到第一個魔方 毫不費力地還原出來。

然後第二個。

然後第三個。

第四個 第五個 第六個……

大多數時候 徐心諾是個活得特別隨便的人。比如 蒸米飯如果水放多了 當白粥吃也無所謂 考試的時候不小心錯了兩個題 隻要最後能及格也無所謂 出門打車打不到 坐地鐵擠一擠也無所謂。隻有他自己願意追求的事情 一定要追求最極致最完美的狀態 毫厘必爭 0.8秒和0.81秒是有所謂的

49和50個也是有所謂的 差一點點 就是勝與敗的差別。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身邊應該已經有選手停下了。

短時記憶流逝得很快 時間過去越久 不確定性越大 大概在第三十個到四十個之間 徐心諾聽到起身的人越來越多。但此時他已沉浸到一種全神貫注的狀態 外界的一切都變成嘈雜而無意義的背景聲 他沒有去管這些 大腦代替視覺還原出每一個色塊 手下急速轉動。

直到拿起一個新的三階魔方 徐心諾動作突然遲疑了兩秒。

這是第四十三個 但他已經記得沒那麽清楚了 有些色塊在印象裏變得模棱兩可。

問題不大 徐心諾立刻心態穩重地決定 不要停 這個拿不準就下一個。

觀眾席上 他的親友團有老有少 有男有女 紮堆坐在一起 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屏幕。

彭家樂這會兒都忘了結巴:“鏡頭怎麽擋住了?”他抱怨 “這是怎麽給的鏡頭啊。”

馬小濤說:“那你捏我也沒辦法!你不會直接往台上看嗎?”

坐在後排的徐春華也看得眉頭緊鎖 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到現場觀看普通的魔方比賽 攥得手心全都是汗。她甩了甩手 順道往許雲富的褲子上擦了一把。

“……”許雲富隻好說 “你要不要紙?”

“不要。”徐春華心猿意馬的 “我要紙幹什麽 你別說話 聽不見了都。”

“徐心諾選手的個人戰績是50/50 黃寬選手的成績是48/50!”最後主持人宣布結果 又煽情地講了一些祝賀的話 帶動場內氛圍 “用時分別為五十五分鍾和……”

許萍萍也有點兒小激動 扭頭問:“諾諾是不是贏了?是我們贏了吧?”

莊逢君說:“是啊。”

許萍萍問:“你怎麽那麽淡定啊?”

莊逢君說:“哦 頭一次看嘛 驚訝也是正常的。不過我又不是頭一次。”

這話說的 好像有點炫耀 又讓許萍萍覺得哪裏有被cue到 但還沒法反駁 隻好閉上嘴想 這人怎麽這樣。幸好身旁的父母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