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灼感一下子躥上了徐正林的神經。

這是時氏點三三定式的後續手段之一。

乍看上去,黑棋在角上連爬兩下,十分牢固,活的幹幹淨淨,但白棋依舊有施展手段的空間。

在時煜的過往棋譜中,類似的手段隻出現過寥寥幾次,十分罕見。

當然,之所以罕見,並不是他故意走的少,而是根本就沒人敢點他的三三!

但好在徐正林自己勤學苦練,夜夜打譜,對該手段的後續變化也算是略知一二。

順著這個變化下去,接下來自己會遇到.劫爭!

85手,黑棋打吃!

短暫的慌亂之後,徐正林很快冷靜下來,直麵迎戰。

開劫就開劫。

自己剛才中央自補一手,全盤厚實,你拿什麽和我開這個劫?

總不能就因為你叫時煜,你的劫材就能憑空多變出來幾個吧?

時煜:你怎麽知道的?

92手,中央一點。

幾手虛與委蛇的提劫找劫過後,時煜終於露出了真麵目。

“這是劫材?”

貴賓室內,和聶嵐一起看棋的寶島元老啞然失聲道。

之前看時煜忽然選擇開劫,還以為是這小子浪癮又上來了。

現在一看,這何止是浪癮,簡直是癲癮。

時煜這手找劫的目的很明確,要對白棋中央這塊棋發動衝擊。

可問題在於,虎完剛才這一下之後,這塊棋已經加固許多,說是外勢也不為過。

這你也打算動手?

吃菠蘿不削皮也就算了,吃榴蓮也拿嘴硬嘬是吧?

聶嵐哼哼一笑:“看好了,時煜又要展示他的拿手絕活了。”

“什麽絕活?”寶島元老問。

“害,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麽絕活,但非要說的話,他好像哪哪都是絕活。”聶嵐摸著後腦勺哈哈大笑。

寶島元老:“你”

93手,黑棋消劫!

徐正林果斷出手。

一手棋提下來,整個角落立刻被拔成了連環開花,跟蜂窩煤似的。

收獲巨大!

不僅目數有所斬獲,更重要的厚薄發生逆轉。

自己中央那塊棋會不會受攻不知道,但時煜下麵肯定是受損了。

先把好處拿到手再說。

賺!

【來自徐正林的情緒值+38!】

看來徐道友對自己的這波消劫成果非常滿意。

剛好,時煜也很滿意,大家再次擁有光明的未來。

94手,白棋飛罩。

以剛才那枚虛點為中心,一記寬廣的大飛邁出,居高臨下俯瞰著黑棋中央那道自認為很厚的外勢。

這手棋,看得人虎軀一震。

就倆字。

鯨吞!

“我還以為他隻打算發動一下進攻就算了,搞了半天是要直接殺棋啊?”寶島元老看呆。

“還要求吃這麽大?”

如果是別人下出這樣的棋,多少得驚訝一下。

但時煜下出這種棋,聶嵐隻想說時煜今天還是蠻穩健嘛,居然拖到九十多手才開動。

你們寶島人實在太古板了·jpg。

95手,靠斷!

朝著白棋大飛的間歇,徐正林毫不猶豫,一記靠斷上去。

還擊!狠狠的還擊!

開什麽玩笑?

我這塊棋是能被你說殺就殺的?

當我不要麵子?

時煜沒有多想,也撿最狠的下,朝內扳斷。

一輪相互切斷之後,雙方的棋子朝各個方向長去,像是好幾根繩子係在了同一個結上。

空中纏鬥!

時隔近一年,兩人在此升空,於棋盤中央你來我往。

隻是經過這段時間的修行後,雙方的水平明顯已經嘯有差距。

戰鬥的激烈程度也不如上次那樣酣暢淋漓,來回狗鬥。

這次的戰況,更像是鬥狗。

時煜是狗的一方。

128手,一記樸素堅固的小尖如囚籠般落下。

徐正林頓時陷入長考.咦?他已經進讀秒了?

不但是讀秒,還是最後一次讀秒。

徐正林將眼鏡扶了又扶,冷汗簌簌直落。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他明明已經把這棋補得那麽厚了,怎麽寥寥十幾手過後,它就變得跟危房一樣搖搖欲墜了?

這棋不會真要死吧?

等等,這可是大庭廣眾下,說好兩岸一家親,你不能這麽幹!

138手,時煜填補上拚圖的最後一塊。

這棺材,算是正式給他抬走了。

中國隊,時煜,開門得紅!

“拿下!”

這盤贏下之後,棋迷們並沒展現出太多振奮,十分心平氣和。

畢竟對手也隻是徐正林而已,寶島團隊中最弱的那一位。

反倒是時煜對上他,有種中了田忌賽馬計策的虧損。

再說,都讓你撐到第138手,該知足了。

要知道,目前時煜創下81手速通記錄的對手,可是拿過世界冠軍的崔獨,你這138手屬實沒勁。

“時煜他最近是不是又變厲害了呀?”寶島元老憂心忡忡道。

以前看時煜的棋譜,雖然難以理解,但還是能挑點肉眼可見的毛病出來。

但現在看時煜的棋,基本上就是您老看得懂時煜的棋嗎?

“那當然,要是不能變厲害的話,那還集訓什麽?直接放養算了。”聶嵐樂嗬嗬地說道。

“按我說的話,現在的他,搞不好都能讓集訓前的自己好幾目了。”

“那也未必,對於頂尖棋手而言,達到一定水平之後,訓練不過是用來維持狀態的手段,而不是提升水平.我尋思著,時煜怎麽著也該觸摸到他這階段的天花板了吧?”

大竹在一旁剝著橘子,慢條斯理道。

亞運會,對於各個地區的棋界而言都是一場盛會,元老們再次碰頭聚首也很正常,好比近一年前的新龍杯那樣。

但大竹還是很疑惑,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就成了日方的唯一指定領隊了,怎麽次次都有老夫?

其他人都在吃幹飯等死是吧?

“是呀,我估摸著時煜這孩子,怎麽著也該摸到天花板了,是時候讓他好好沉澱一下了。”

曹燕薰也表示讚同。

在座的諸位之中,他自認為相當有資格說這番話。

棋力,可不是那麽好提升的東西。

他曾遇到過瓶頸期,後來依靠與徒弟薑昌浩的反複對局,才衝破了這層桎梏,成就鐵門神話。

可後來自評時,他說這段時間的對練,隻提升了半目棋的實力。

這半目棋的實力來之不易,但已經足夠暴打世界。

哪怕時煜天縱奇才,也無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提升半目之力。

“哼哼,你們兩個就可勁酸吧,這樣的天才沒出在你們那裏,一定很有小情緒吧?”聶嵐甩動手指,一一嘲諷道。“尤其是你,老曹,忘了你那贏得倉皇北顧的名梗怎麽來的嗎?還不是被時煜打出來的。”

被這麽一刺激,曹燕薰下意識臉紅,正想破口大罵反駁之際,大竹卻突然拍案而起:

“聶嵐!我警告你,少在那陰陽怪氣,要麽閉嘴,要麽就直球攻過來!”

曹燕薰:“???”

聶嵐:“我挪揄老曹兩句,怎麽反倒你坐不住了?意思是你的梗更多是吧?”

“啊這.”大竹陡然意識到自己衝動了。

麻的,都怪時煜!

曹燕薰好歹隻有新龍杯那一盤貢獻了一個梗。

而從碁聖戰開始,自己已經不知道被製裁過多少次了。

這合訂本要打印出來,厚度都可以當磚頭用了。

可惡!時煜難道是什麽元老殺手嗎?任何元老,隻要敢站在他的對立麵,都會遭到不可名狀的打擊?

這麽想著時,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指向了那位寶島元老。

“你們三個看我幹嘛?我又沒在這小子手中栽過跟鬥。”

寶島元老下意識往沙發後麵縮了縮。

“廢話,就是你沒有翻過車,所以才盯你。”聶嵐說。

“那你呢?你不是也沒翻過車嗎?”

“可我被他送去吸氧好幾次了,甚至還在親自與他下過一盤正式對局,被殺得都想抄棋盤砸人了,這傷害可比解說時打臉強多了。”聶嵐理直氣壯。

“一圈看下來,好像就你安然無恙,你什麽時候來加入我們?”

寶島元老:“???”

賽場上,賽後複盤結束,時煜邁著輕鬆閑適的步伐走出賽場。

徐正林則蒼白地躺在椅子上,半天動不了一下。

剛才與其說是在複盤,不如說是在單方麵拷打。

時煜一個勁在那唉聲歎氣,自己則呆呆地點頭,還不了嘴。

一想到近一年前,大家還在同一起跑線上,複盤時能夠你來我往幾句。

可現在,這不但是實力差,甚至連輩分差距都快整出來了。

就離譜啊!

“小徐啊,這盤下的怎麽樣?”

同樣來自寶島隊的隊友,玉原軍走上前來,親切安慰。

“玉隊長,我這盤撞上時煜了.”

玉原軍立刻露出理解的表情:“不要緊,努努力,以後還有機會追上他,你們是同齡人,將來指不定還要再交手多少次。”

徐正林灰白了。

聽聽,這是鼓勵人的話嗎?

意思是苦日子還在後麵,是吧?

“再說了,多虧有你麵對時煜,我們才能在這一輪交手中取得出乎意料的佳績。”玉原軍說。

“我們這輪贏了?”徐正林喜出望外。

“輸了,但比分是1-4。”

徐正林聽得再次眼前一黑。

合著隻要不被剃光頭就算是成績喜人是吧?

也行。

以當前寶島在世界圍棋上的地位,大概也就有可能擊敗一下曰本,這還得是抽到好簽,能繼續用田忌賽馬戰術,用下等馬換掉井山的情況下。

“那我們這邊,是誰拿下了這唯一的勝場啊?”

玉原軍狡黠一笑:“還能有誰?當然是許先啊!”

上午的比賽結束。

大家各自應付完媒體采訪後,再次聚在一起吃午飯,補滿體力後,應對下午的對局。

亞運的比賽是這樣的,為了兼顧麵向大眾的觀賞性,下的都是快棋賽,一天要下兩盤棋。

畢竟其它項目那麽快就能一輪,你們下圍棋的擱那一動不動,鏖戰七小時,怎麽想都不太合乎氣氛。

“沒事,不就是寶島腐乳嘛,我前世呸,我這輩子又不是沒見過,江五段你也別自責了,反正這輪我們也贏了。”時煜很熱情地安慰道。

“我就知道,跟你當隊友,我準要被上個debuff,一點好事也碰不上.”江天啟默默捂臉。

沒錯,他就是那個我方4-1中的1。

雖然這輪成功過關,但麵對寶島圍棋,被打個負場,總歸是不好看的。

尤其是江天啟本來梗就多,這下再輸就顯得更加有輿論素材了。

“不怪江天啟,他這局的對手許仙,是最近一年以來忽然崛起的許先,橫掃寶島上的各類賽事,屢次將前第一人玉原軍零封換句話說,這盤棋老江又碰到硬茬了呀。”常韌寬慰道。

這個“又”字用的好。

這就好比上次圍甲,他去打個四台,結果與李弦鐵撞上。

難道說,真的但凡與我組隊,江五段都會一路倒血黴?

時煜不禁如是猜測。

“也就是說我們這下回去之後,還得抓緊時間研究一下寶島隊啊?”古勝山問道。

集訓期間,大家的假想敵主要是韓國,曰本那邊的對手都沒怎麽研究,更別提寶島隊了。

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雖然寶島隊總體實力墊底,但卻意外有極強的單點戰力。

也許團體戰他們不行,但個人戰就不好說了。

大家不約而同向時煜拋來一個眼神——

這人,交給你對付了。

你賽前研究對手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

時煜也默契地點了點頭

“有請下一位賽區第一。”

午餐很快結束。

下午的比賽對手,是曰本隊。

今早的比賽中,曰本被韓國幹成了5比0,但由於這隻是小組賽環節,所以下午的對局還是中國打曰本。

在座位上沒坐多久,時煜就等來了本輪的對手。

一個文質彬彬,眼睛裏充滿藝術家般憂鬱的年輕人,很符合曰本賽區的氣質。

“你好,時煜,我叫平龍西大,我很喜歡你的棋,日夜鑽研,今天終於有機會向您親自討教。”

這人很殷切地上來握手。

時煜微笑道:“哪裏哪裏,我也經常看平龍君你的棋譜。”

“真的?你打過我的棋譜?”平龍大西驟然起勁。

“那當然,你的棋,精彩大大滴!”

時煜用不熟練的日語誇讚,以及大拇指點讚。

當然是假的。

他連有這麽一號人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提前打對方的譜?

但出於商業互吹,賽前友好環節,那肯定得說自己打過,不然有失禮數。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棋!不像那群啥也不懂的棋評記者,說我的棋像神經病!”龍平西大憤憤不平。

“啊?”時煜愣住。

聽著這人的自評,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比賽開始!”

很快,當這人落下第一枚棋子時,時煜就懂了這人說的神經病是什麽意思。

第一手,黑棋掛角天元。

震古爍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