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先過後，古勝山執黑，薑昌浩執白。
農心杯是每方保留時間一小時，讀秒1×60的快棋賽製，兩人自然不打算虛與委蛇，直接開幹。
第五手，古勝山利落一掛。
“什麽？古勝山居然沒有一上來，就立刻點三三？”
韓國那邊，許多人都鬆了一口氣。
之前韓國媒體不斷渲染，古勝山可能會在這段時間，從時煜那裏學到許多混沌流的東西，一時間搞得人心惶惶。
不知何時起，混沌流這個詞，似乎已經變成了登龍劍那樣的必殺句，令無數韓國棋迷聞風喪膽。
不斷有高手跳出來，說混沌流隻是眾多流派的一種，並非無懈可擊，但麵對時煜那恐怖的對韓勝率，愣是沒人相信。
在他們看來，仿佛時煜已經將整個中國賽區都感染了，隨便派出一個人，都是鬥氣化馬的混沌高手。
沒想到古勝山一上來，依舊是傳統開局，這讓大家安心不少。
第六手，白棋小飛。
第七手，黑棋往回一拆，構築成經典的迷你中國流陣勢。
關於開局，古勝山也思考過，要不要全盤模仿時煜，但最終被否定了。
既然已經決定要放手一搏，自然得走自己最擅長的東西。
這就好比電競比賽的回家關鍵局，究竟是選版本熱門，還是選天命絕活，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是個考驗。
第八手，古勝山沒點三三，薑昌浩點了。
毫不猶豫，擋下。
緊接著，一飛！
“大漢飛刀起手式！”
看到這熟悉的一飛，薑昌浩的神經驟然收緊。
如果是其他對手，古勝山此刻多半會稍稍抬頭，觀察對手看到這步棋的表現，但對手是薑昌浩的話，這些盤外小技巧還是算了。
這正是他與時煜的賽前準備。
已經確認，薑昌浩對時煜這套頗為感興趣，那麽是不是能夠複刻對井山的那局，用飛刀來陰他？
隻要他敢進三三，我們就敢拔刀。
自己掌沒掌握好先不管，重點是得狠狠考驗一下對手的神經，讓他嚐嚐被電流席卷全身的滋味再說！
薑昌浩麵無表情，凝視著這個猶如斷頭台般凶險的分岔路口。
是從簡認慫？
還是與虎共舞？
薑昌浩陷入了沉思，棋子久久未落。
“很好，我們的戰術已經取得了初步成功！”時煜宣布。
不管薑昌浩接下來怎麽應，他這波時間都算是消耗出去了，這對不擅長快棋的古勝山而言，絕對是一個好消息。
“時煜，我能問問，這裏如果白棋就頂上去，從簡處理，會怎樣？”
徐盈過來，在大棋盤上擺出這個變化。
這手頂住，是肉眼可見的從簡變化，乍看上去，對於白棋而言似乎也沒任何不滿。
“也不怎麽樣，無非就是被黑棋擋住之後，還原成另一個點三三定式，但有些小虧。”
“真的會虧嗎？”徐盈問道。
“那當然，這裏我們稍微手割一下就能明白。”時煜在大棋盤上擺動起來。
“你想，假如白棋是小飛出頭，黑棋卻立刻尖頂上來，這時白棋的應對肯定是外扳，而不是這裏擠一手。”
通過手割，將棋子重新排序組合之後，妙味一下子就出現了。
徐盈也愣住了。
這就是混沌流創始人的實力嗎？
三言兩語就將一個看似玄奧的地方說得明明白白！
“真的是這樣嗎？”鹿思竹投來狐疑的目光。
“怎麽不是這樣？我和你講解的時候，不也都是這樣深入淺出，很快就把你說服了嗎？”
鹿思竹難以反駁。
之前複盤的時候，時煜也是這麽傳銷她的，說被小飛罩住之後，盡量走二路托，如果就這麽慫慫地頂上去，就虧了。
在時煜一頓洗腦之下，鹿思竹信了。
可後來私底下自己擺了擺，發現好像也沒差，一點都不虧
他不會又在騙人吧？
“就這麽將自己的研究成果說出來，真的好嗎？”
徐盈關心道。
在這種公開解說的情況下，棋手們所講解的技術性內容，大多都是高手們都知道的技巧，主要給棋迷們開開眼。
但像時煜這樣，直接透露獨門秘技，基本上屬於是頭一回。
時煜大方一笑，頗有君子之風：
“小事而已，這些秘密，大家遲早也會發現的，不是多麽難的事，比起私下藏招，我更傾向於開誠公布，促進整體水平提升，這樣才算是有才有德。”
徐盈被感動了：
“好！時煜你說的太對了，我相信時煜你所能取得的成就，一定不僅局限於圍棋，而是能取得社會性的更大成就！”
時煜依舊保持著溫和儒雅的笑容，直播間裏所有看到這一場景的彈幕也都紛紛在刷“有才有德”。
時煜嘴角微微向上一揚√——計劃の通！
頂上去，選擇從簡變化會虧損？
笑死，根本不虧。
從AI勝率來看，的確會掉點，但基本上也就那麽1%左右。
對於人類而言，這種勝率差距感知，基本已經邁入了量子力學領域，誰要是明顯感受到了，建議拖去切片，為全人類做貢獻。
大漢飛刀當然效果立竿見影，但前提是別人得配合。
要是對手認慫，不二路托過，而是裝孫子頂這麽一下，避開複雜變化，時煜也無計可施。
想要飛刀再次命中，就勢必得讓大多數人接受，頂一下會很虧的結論。
迄今為止，時煜刀刀命中，局局都有人配合，但指望對手永遠這麽頭鐵下去肯定不現實。
所以隻好由他親自下場，宣傳這個結論。
某種意義上，這也的確是種促進整體水平提升。
隻要大家多中幾次刀，這整體水平不就提上來了嗎？
果然，我還是有才有德。
“薑昌浩托了！他真要走大漢飛刀！”
沒有思考太久，薑昌浩決定接刀。
最近一段時間，他也在全體韓國隊友的協助下，不斷攻關這把飛刀，到目前為止，也擁有了一定的掌握力度，沒有退縮的道理。
這不僅是棋藝的較量，更是雙方團隊的比拚。
緊張的空氣之下，棋盤上的刀光劍影幢幢掠動，很快羋刀變化合集中的一個簡易版本就出現了。
雙方都沒有太用力，隻敢選個簡單的走走，都擔心對方設下了陷阱。
令棋迷們前所未見的情況出現了。
繼時煜之後，大漢飛刀首次由其他頂尖高手出鞘。
但這次雙方居然鬥了個旗鼓相當，沒有出現以往那種閻王來了，都想哀悼歎息的屍橫遍野圖。
薑昌浩雖然依舊沒有表情，但思考動作已經呈棘手狀了。
他提掉二子，虎踞大角。
但古勝山也在外圍築起了外勢。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卡在外勢斷點上的這顆子拽出來，不能被開花。
可一旦拽出，就勢必將演變成激烈的戰鬥，那樣一來，古勝山的力量將徹底發揮。
“鹿啊，如果是你的話，這個局麵會怎麽走？”時煜問道。
鹿思竹趴在棋盤旁邊，認真凝視幾秒後，在棋盤上一落：“走這裏，夾逼住。”
“走這裏是吧？那我脫先，頂你一下，你咋辦？”
“你頂我就擋住，反正怎麽走，棋形都很舒服。”“舒服是舒服了，但你這走舒服了沒用呀，下麵損太多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按我舒服的走，損點就損點。”
觀眾：“？？？”
徐盈：“你們兩個.真的有在認真解說比賽嗎？”
棋盤之上，局勢已然勢成攻殺。
古勝山緊緊握住拳頭，感受棋子的脈搏在手心中跳動。
可以。
這盤沒準真可以！
和薑昌浩下棋，最擔心的就是陷入比拚內力的功夫棋局麵。
但在大漢飛刀的暴力破局下，棋局注定要往戰鬥與肉搏方向發展。
這正是古勝山所擅長的。
這說明什麽？
說明叫時煜來參加研究會是對的，的確起到了助我一臂之力的效果！
第49手，打吃！
第51手，飛起！
古勝山開始發力了，如同蓄勢已久的猛虎轟然撲出。
棋盤之上，激烈的戰鬥旋即爆發，雙方的棋子像樹木生長一樣，湧向棋盤的中央。
你刺我一下，我扳你一下。
你點我一下，我又再擠你一下。
黑白僵持不下，彼此朝著對方的弱點發起衝擊，看得人驚心動魄。
“很好，這盤正在進入古哥的步調，對付薑昌浩就得這樣，一是要硬，二是要粗暴，**進去，千萬不能像曰本棋手那樣，忽然就軟了。”
時煜邊擺棋，邊說。
在絕藝的勝率顯示上，度過某個臨界點之後，古勝山的勝率就一路走高。
棋盤上所呈現出的效果也大抵如此，古勝山的進攻奏效了，接連攻城略地，刮走目數。
如果這是一盤在圍甲，或者其它世界大賽上的局，下到這時候，基本算是十拿九穩。
但這是在農心杯上，古勝山的時間已經進入讀秒，而薑昌浩還保持著十五分鍾以上的領先。
如此一來，勝負就難料了。
“真正的勝負，要開始了。”時煜低吟。
棋局猶如進入無聲模式，金戈鐵馬的喧囂聲驟然遠去，隻剩下靜悄悄的收官環節。
薑昌浩出手了。
一路扳粘，命中一選。
中央大飛互空，再次命中一選。
白棋的勝率開始逐步攀升。
古勝山衝斷，製造收氣吃，命中二選。
二路打拔，同樣命中一選。
白棋的勝率回升勢頭遭到遏製，雙方在50%這條分界線上來回拉扯。
漫長的官子收束開始了，所有人的心髒都被揪住了，落下一根針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賽場上，古勝山緊皺著眉頭，將身子壓得極低，不斷計算著每一個官子的得失，以及先後順序。
薑昌浩那邊，依舊不動如山，高高俯瞰著整張棋盤。
行至258手，棋局終於結束。
一盤精彩的好棋就此完成它的最後一塊拚圖。
“行了，我已經知道結果了，這盤我輸了半目。”緊繃兩個半小時後，古勝山的表情終於鬆開了，露出釋然的表情，微微苦笑。
他基本已經明白，自己這盤下了前半盤好棋，充分展示了他驍勇善戰的棋風。
但下到最後，依舊是自己的老毛病犯了，沒有及時收手，在讀秒聲中的收官水平也有所欠缺。
大概，在這世上，也隻有薑昌浩這樣的官子宗師，才能抓住他僅有的失誤，完成逆轉吧。
“是不用叫裁判來數目了嗎？”薑昌浩問道。
“還是數一數吧，總得有個儀式感，不然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麽。”
“你這盤棋，其實很有機會的，我沒想到你這一次的農心杯發揮會這麽好。”薑昌浩說道。
“是嗎？我倒是覺得，如果你發揮得更好一些，這盤我前期根本無法取得優勢。”古勝山笑著擺擺手。
一番商業性互吹之後，兩人迅速進入複盤狀態，重新回到大漢飛刀成型的那一刻，交流心得與體會。
“還得是昌浩啊！”
金院長久違地感受到了安心，可一扭頭，發現曹燕薰的臉上並沒有太多喜悅。
“曹老師，我們不是贏了嗎？您不高興嗎？”
“我當然高興，我隻是忽然有種感覺，這也許是我們未來好長一段時間內，最後一次捧起這個冠軍的獎杯。”曹燕薰搖搖頭，不知為何有些憂愁。
這盤棋雖然薑昌浩獲勝了，但就從棋的內容而言，卻並不怎麽讓人安心。
根據古勝山過往的農心杯表現來看，薑昌浩想要勝過他，不僅十拿九穩，而且贏棋的過程也會十分好看。
但這次，他險些就失敗了，靠著時間優勢，以及對官子出神入化的掌握，才堪堪贏下半目。
而這一切，都要從開局那個複雜的飛刀說起。
正是它的出現，打亂了薑昌浩的全盤構思，被迫卷入亂戰之中。
不僅如此，古勝山的其它招法，也明顯借鑒了所謂的混沌流，這些同樣給薑昌浩造成了極大困擾。
還好薑昌浩最近也對混沌流研究頗多，不然的話，沒準真會被這些招數整不會。
即使那個男人並不在現場，他也依舊如幽靈一樣，飄**在這局棋的上空。
以他當前的勢頭這麽發展下去，他明年無疑也將出現在這個舞台上，成為新的韓國頭號大敵。
啥也別說了，建議報那人身份證號吧。
演播室內，令人摳緊腳趾頭的氣氛也終於鬆懈了，時煜談了歎氣：
“不愧是中韓第一人的交戰，棋局精彩程度遠超想象。”
“真是可惜的一局，我們差點就能贏了。”徐盈露出勉勵的表情。
“是啊是啊，真可惜真可惜。”時煜低著頭說。
“如果能有更多的保留時間計算，也許最後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吧？”
“是啊是啊，不一樣的結果不一樣的結果。”時煜再次棒讀+複讀。
徐盈：“你”
鹿思竹嘀咕道：“他要是在衛生間裏，肯定就笑出聲了.”
雖然時煜現在低著頭，一副不想讓人看見悲傷表情的樣子。
但鹿思竹敢打賭，這人肯定在心中偷笑。
事實的確如此。
作為棋迷，古哥的失敗的確十分令人惋惜。
但作為與古哥同一層級的職業棋手而言麻的，居然有點小熱血沸騰。
好比中日圍棋擂台賽時期，聶嵐所麵臨的情況那樣，隊友悉數倒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背影上。
除了被潮水般的壓力包圍之外，應該也會感覺到熱血沸騰吧？
這樣一來，自己就必須要兌現那條承諾了。
前麵忘了，中間忘了，後麵忘了，隻記得一句.重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