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有棋。

在【勝負感】的作用下,這種感覺愈發深刻。

這次真不是陵光一閃。

是正兒八經的靈光。

思緒深處,隱隱有個虛無縹緲的選點在若隱若現。

棋感是圍棋中最虛無縹緲的東西,甚至比價值判斷更難。

但這也是人類圍棋的魅力。

而此刻,隱約有個魔性的聲音對自己說,這裏很可能有棋。

時煜頓時暫緩計劃,沉下心來思索。

“報!時煜開始長考了!”

“這、這地方又有什麽好長考的?”

木下野狐愣住。

這波與其說是崔獨嗅到戰機,不如說是時煜本就打算棄掉被斷開的那顆子,換取兩下打吃的先手。

這種命令型叫吃,可是圍棋中極度舒爽的行為。

好比左一巴掌,右一巴掌過去,對麵還不能還手,隻能老老實實應住。

這都不滿意?

還要在局部整點新活出來?

見到時煜開始長考,韓國解說那邊也愣住了。

不過他們思考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在這種理所當然的地方長考,怎麽想也隻能出壞棋吧?

如此一來,豈不是會立刻被崔獨九段抓住機會,一擊斃命?

第49手,立下。

思考的時間也不算太久,就三十分鍾而已。

相較於他在新龍杯上將李弦鐵大龍一擊斃命的48分鍾大長考,已經從儉了許多。

凶!

這是崔獨看著這手棋的第一反應。

這種行為,好比在美國逃稅,在俄羅斯綁票人質,屬於是投胎小能手的作死行為。

讓你打吃爽兩下,你還不樂意,想來追求更高的效率是吧?

敬酒不吃就算了,你TM還想吃喜酒?

打吃,粘上!

崔獨也立刻采取強硬措施。

他的發力和元化垂的發力有所不同。

如果說元化垂的發力是重劍無鋒,講究把對手攻的慘而不死,那崔獨的發力可就得見點血了。

時煜長考的這段時間裏,他也已經將局部演算過一次了,自己鐵定無恙。

【來自崔獨的情緒值+35!】

時煜已經從數字層麵上感受到了崔獨此刻的自信。

就是有點不太湊巧。

類似的自信,他也有一丟丟。

打吃!

然後,以老漢推車的姿勢,將白棋一路推出來。

“這棋下的,是徹底把桌子掀了啊?”

元化垂愣住了。

時煜的這一串行棋,態度十分明確,就是要決一死戰。

如果是他在劣勢局麵下這麽幹,倒沒什麽問題。

可匪夷所思之處,在於他本來能夠取得簡明優勢,卻依舊義無反顧采取最驚悚的行棋方式。

如果不是係統給了他特別任務,讓他采取彈幕最多的下法。

那就是他真的算到了妙手,並且對自己的計算結果相當自信。

這.

穩住啊!崔兄!別被他嚇到,這裏什麽都沒有!

除了元化垂之外,邱嵩也在場外擺棋。

有棋盤能夠手動擺棋,他們計算的效率自然高於場上正在虛空之中交鋒的二人。

兩人得出來的結論是黑棋沒有棋,黑棋的棋筋將白棋征死。

難道時煜真的誤算了?

棋盤之上,崔獨的手正在發抖。

他除了能聽見自己的心髒怦怦跳之外,隱約還能聽見遠在大後方的金院長正在狂開香檳。

他自己也挺想開兩瓶過過癮。

但久經賽事考驗的他深知,這事絕沒那麽簡單。

他和時煜之間,一定有一個人算錯了。

踏馬的!好端端的棋怎麽變成這樣了?

他依稀記得自己最初的計劃,就是盡可能將棋局拖入官子階段,一點點摳贏。

可怎麽操作著操作著,忽然變成一錘子買賣了呢?

60手,扳頭!

崔獨強硬拍下這手棋,表情上依舊不動聲色。

這種時候,計算已經變成直線型計算了。

好比在一條狹窄的公路上,兩輛汽車相互衝刺,刹車鍵早被摳掉了,隻有油門可踩。

這種時候,純粹就是比誰的車殼子更硬,誰能算的更深遠。

唯心遊戲,誰怕誰輸!

“就趁現在,梭哈!”

木下野狐一記梭哈,將所有狐幣都注入了時煜的支持麵板中。

他承認,經過詳細的擺棋後,時煜好像也是死路一條。

可越是這種時候,越能考驗信仰。

懂不懂什麽叫久經考驗的帝國主義戰士?

越是看著沒生路,越得跟著衝鋒!

斷!

崔獨落子,將黑棋下方的一串棋筋切下。

時煜有沒有算到妙手不知道,但他已經算到妙手了。

位於一路上的鼻頂鬼手。

可以保證自己順利度過,連回右邊的棋子。

他敢打賭,時煜一定沒算到這手,否則他不可能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說到底,還是他的算路更勝一籌。

“拿下!”

開了!

【來自崔獨的情緒值+45!】

不知是不是錯覺,爆一串時,時煜隱約聞到了濃濃的香檳味。

算了,管它呢,剛好我也要開香檳,就拿的你來潤潤味。

時煜光速落子。

一路立下,阻渡。

剛好將崔獨心中的那個鬼手選點占了。

崔獨:“嗯?”

他當場傻眼。

你也能下這裏???

在圍棋中,素來有敵之要點即我之要點這一說法。

可你花一手棋阻止我渡過,你外麵的棋該怎麽辦?

跟你外麵這串到處是氣緊與斷點的防線一比,光之國都算是守備森嚴的吧!

“不、不可能!時煜絕不可能這樣下棋!這和送死沒任何區別!”

在現場的大盤講解,所有來看棋的棋迷們都在重點關注這一盤。

看著傳過來的棋譜,擔當解說的俞克第一反應是不信,揮揮手斥退傳譜員。

接下來的計算都十分簡單,時煜不可能算不出來。

唯一的解釋就是譜傳錯了,指不定是記譜員記譜的時候,把自己無聊時擺擺完的變化圖與實戰進程搞混了。

“是真的,您可以看現場視頻畫麵呀,給您。”

記譜員將pad遞了上去,俞克接過後,一眼就驚住了。譜沒傳錯。

時煜真是這麽下的。

總不可能連視頻都是P的吧?

“時、時煜,他又選擇了最極端的下法!”

棋盤之上,時煜難能可貴地保持了表情克製。

畢竟,在剛才的長考時,該算清的基本上都已經算清了。

接下來要做的,就隻剩下管理自我情緒,不要被對手從臉上讀到蛛絲馬跡。

要是對手看你表情泰然自若,於是也沉下心來進一步細想,也算到那步妙手,提前認輸了該怎麽辦?

雖然結果都是贏棋,但看著妙手落下贏棋,和沒落下贏棋,這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棋局體驗。

這波爺裝定了!

70手!拐吃!

崔獨氣定神閑拍下這手棋,自認為已經勝券在握。

它的棋筋已經雙雙出逃,沿著分岔小道一路狂奔。

而黑棋的棋筋卻必有一塊被征死。

怎麽,難道你還能一手棋解救兩處征子不成?

想到此處,忽然一陣惡寒蔓延上他的脊背。

一手棋?

補救兩處征子?

難道說.

71手,時煜的棋子如斷頭台般落下,終結了棋局。

這手棋,令所有觀賽者都脖子一伸。

“一一子解雙征?”

都不用俞克發聲,現場立刻有棋迷認出了這手棋的典故。

征子,又叫扭羊頭,是圍棋中最基礎的啟蒙內容,指不定小朋友第一節課就會學到。

同時,征子也是高手們勾心鬥角的主要內容,許多定式是否成立,都需要判斷征子有利,還是不利。

而在圍繞征子有關的妙手中,一子解雙征無疑是最高級的。

它不僅是圍棋題目,更是曆史典故。

唐宣宗時期,曰本王子前往唐朝進貢,順便做好了以棋藝橫掃大唐的準備。

王子接連擊敗數人後,晚唐第一高手顧師言出陣迎敵。

棋局從一開始,雙方就在角部大打出手,黑白搏殺,行至32手時,執白的曰本王子已然勝券在握。

作為黑棋一方的顧師言麵臨來自兩個方向的征子風險,而他隻能選擇救一邊。

好比硬幣落地後,隻能有一邊朝上。

麵對困境,顧師言選擇讓硬幣立在了中間。

33手,淩空虛夾在兩處征子的中間,一步類似於尖衝的位置,猶如腳不沾地的天外飛仙。

此子一落,曰本王子當場認輸,從此留下“鎮神頭”的佳話。

這是中日圍棋曆史上,第一次迎來如此高水準的交鋒。

也是史上第一局有妙手記載的棋譜。

乃至前世,2024B站拜年作品《中華棋魂》,用的也是這一子解雙征的譜。

看著這手棋,崔獨的臉色黑得何止是戴上痛苦麵具,簡直是戴上小醜麵具,屬於是消化小醜序列魔藥都不用扮演,收斂一下就好的程度。

他算是理解了當年那曰本王子的悲涼心境。

秀。

太秀了實在。

這不僅僅是妙手,還是帶曆史典故的妙手,簡直堪比加了特效!

一子解雙征固然妙不可言,但放在現在也就是七段死活題的水準,崔獨自己都做成功過好幾遍。

可做題與實戰終究是兩碼事。

做題目,相當於告訴你這局部有棋,想方設法將它找出來就行。

可在實戰中,這裏有沒有棋,就需要自己琢磨了。

尤其是在局部相當空曠,連題目的雛形都沒出現時,就更不談了。

可時煜是怎麽發現這手棋的?就靠長考那半個小時?

這何止是望之不似人啊,簡直是望之不似擬人!

這手棋一落,崔獨這盤棋算是涼透了,整個下方爛掉得像是被坦克碾過的袋裝樂事薯片。

如果是一般的局,下到這裏大概就要認輸了。

偉大的大竹英豪說過,該放棄抵抗就放棄抵抗,不要汙染棋譜。

更何況,及時認輸也算是棋士風度,用曰本大佐的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可問題是這尼瑪才71手啊!

金善佑好歹都撐了109手,合著我作為一個九段高手兼世界冠軍,連三位數都撐不到?

這恥辱柱輪到我是了吧!

【來自崔獨的情緒值+55!】

崔獨拿起棋子繼續行棋,但主要不是為了贏或將手數拖到三位數。

而是照顧低水平的棋友們,把整個局部都走完,讓他們看得清楚一些。

這也算是挽回口碑的一種方法,表示自己有一顆服務棋迷的心。

不論怎麽說,都這局麵了,再往下多撐三十手拖到三位數,就更加恥辱了,難免有填子的嫌疑。

行至81手,崔獨正式投子認負。

“時煜!”

賽場的大棋盤下麵,一片掌聲與歡呼聲。

“這小子,總能給我整點新花樣出來。”俞克差點虛脫過去。

又是心髒局!

哪怕全場一個劫沒打,一次轉換也沒有,但時煜依舊展示了他的某些個人特色。

忽然,他接到了聶嵐的電話:“俞老師,時煜這局你看了沒有啊?”

“我在解說這局呢.你又上氧氣瓶了?”

“哼!有了前幾次經驗的我,早就學乖了,隻要是時煜的棋,相信就完事了,聽你那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你肯定嚇壞了吧?哈哈哈!”

俞克:“.”

韓國棋院也靜默了,何止是像圖書館,簡直是太平間,醫患關係十分融洽。

繼元化垂之後,又一名世界冠軍倒在了時煜麵前,恥辱再次突破下限,一口氣拔低到了81手,估計短期之內,都不會有人挑戰這個記錄。

“有一說一,比起為崔九段感到惋惜,我更震撼這手一子解雙征,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在實戰中下出來.”

“崔獨去死!沒收亞運金牌,給我填線去!”

“韓奸!”

“金建超也一起!”

“嗚嗚嗚,回來吧,敏俊,我們錯怪你了,你能撐到117手屬實不容易。”

網上一片山呼海嘯的罵聲,一下子又將韓國棋院淹沒在了糞坑之中。

金院長已經倒下了。

甲敏俊則一臉阿巴阿巴地看著屏幕上,時煜與崔獨在複盤。

糟了,越來越覺得時煜是個好人了。

眼看自己被送上恥辱柱,時煜立刻發了一個金哥下來陪自己。

覺得僅有金哥還不夠,連崔九段也踹下來了,徹底扭轉口碑。

臥槽!這簡直是父愛啊!

象征性與時煜複完盤之後,崔獨精神恍惚地起身離開了,悄悄從後門溜走。

沒別的,因為走前門可能會再遇上那韓國媒體,避免遭到第二次拜訪傷害。

另一邊,時煜也被叫到了大棋盤前,接受賽後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