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香是代替索尼婭來監護蘭諾的精神力訓練的。

除此之外, 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森海幽蘭的範圍內並沒有非常適合你的教學場地。”就是東境公爵說到這裏的時候也有一點苦惱,“海妖的學校以血脈為標準,因為傳承隨著血脈流淌, 但這一套方式適合森海幽蘭的海妖, 並不適合你——他們中有一大半這一生可能都不會離開森海幽蘭。”

“那星際戰場上的海妖都是怎麽訓練的呢?”

“啊,追隨伊斯塔露的那些……他們都是在戰場上成長起來的。”提香露出來一個不怎麽好看的表情, “殺就完事了, 是那些海妖和伊斯塔露的準則。”

簡單粗暴。

提香接著說道,“森海幽蘭的水元素環境對於深海種而言是搖籃和溫床……但也是束縛,如果你還想參與星際聯賽的決賽的話,我會在離開森海幽蘭的時候帶上你進行訓練,如果你想留在這裏,也沒有什麽問題。”

“我想去月亮海。”蘭諾說道。

他已經清楚的了解提香的意思。森海幽蘭如同大海溫柔的懷抱和一個觸不可及的幻夢, 所以他完全能明白深海種們不願意離開這裏的原因, 也明白森海幽蘭為何如此的封閉。

森海幽蘭和整個無盡星空的差別太大了。

他同樣沉醉於此, 但並不願意沉溺於此。

提香笑了一下,“好, 出發之前我會通知你的, 不必太心急——星際聯賽的決賽場地可是月亮海。”海妖在這種地方簡直是無往不利。

蘭諾點點頭, 他對月亮海並沒有那麽多的向往了,但是那就是整個無盡星空的盛事,而且還能見到李察……就是可能還會見到聖龍的那些人, 有點掃興。

“除此之外,在星際聯賽之後呢, 你有什麽打算?”

“什麽?”蘭諾有一點迷茫。

“你在藍寶石讀的是大學一年級, ”提香說道, “按照藍寶石的學製還有六年才能畢業。”

他無情的指出來了蘭諾大學肄業的這個慘痛事實。

“……”他並不想上學。

似乎是從蘭諾的眼神裏看出來了蘭諾罕見的抗拒, 提香抿唇笑了一下:“按照古老的禮節森海幽蘭的大部分學校都是學徒製的,而四境公爵的培養序列並未開啟。我想你應該會更適應外界的學校,精靈帝國和人類聯邦都有開放的名額,不想去也沒有關係,到那個時候再決定好了。”

蘭諾沒有否認,而是又問道:“如果我想去星際戰場呢?”

提香隻是停頓了一下,然後自然地道:“那也要等到你可以直麵那些戰鬥和黑潮的時候,不必心急。”

蘭諾沒再追問。

燈塔水母還歪歪扭扭地掛在蘭諾身上,他沒忍住捏了一下,然後看到那顆圓溜溜的白色水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粉色,然後爆紅——

它害羞死了。

“……”

在實驗室裏,蘭諾繼續按照索尼婭教導他的方式去學著用精神力捕捉著深海之冠,這一天依然有大量的燈塔水母藏在他發現不了的角落裏。

燈塔水母的思維太過簡單,很多時候都是毫無思維的,就算是他能夠感覺到所有的海妖,但是這群小家夥根本就是感知不到的奇點。

結束了例行的精神力訓練,蘭諾準備離開實驗室,這一次他明顯比之前要熟練了一些,結束之後也並沒有那麽多的疲憊。

圓滾滾的燈塔水母在他身邊噠噠噠的,就是蘭諾並不想讓這些小家夥們誤解,也實在無法拒絕……不然它們會難過到死的。

提香並沒有來到實驗室的內部,他似乎是刻意規避了這一點,不想要和昨日的索尼婭一樣的經曆。

蘭諾沿著索尼婭帶的路準備離開,在實驗室的門前忽然頓了一下。

這裏其實很久沒有什麽人來過,索尼婭似乎也沒有心情打掃,而且也用不到這裏。

所以那裏長滿了藻類,藻類之中有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花下麵是一行刻在石頭上的字。

文字與念頭或許終有消散的一日,但是刻痕不是。

【黑潮是一切的源頭,我將作為終結——安度西亞】

安度西亞……是誰?

蘭諾從來沒有在海妖帝國聽到過這個名字,就像那道刻痕一樣,那看起來就像是森海幽蘭的無法愈合的傷痕。

他又一次想到了那個建立這裏的天才。

那個無比熟悉深海之冠的天才。

提香站在遠離實驗室的範圍等著他,蘭諾朝他走過去,什麽也沒有問。

離開實驗室,蘭諾才想起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森海幽蘭……為什麽沒有信號啊?”

這群海妖全是自閉現充,對於星網似乎毫無需求。

雖然平時載歌載舞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但是一直不上網那也太奇怪了!

甚至提香也是這樣的,東境公爵從來不上星網衝浪……呃,他都在自己家門口衝浪,聽起來又是可惡的現充生活。

提香也很無奈:“是森海幽蘭的環境問題,這裏的水元素太過富集,會對許多儀器造成幹擾,而且折射率與外界的環境截然不同,人類聯邦曾經有技術人員來過,最後他們失敗了,留了幾座信號塔在外圍。讓他們帶你去吧。”

蘭諾表示理解,隻不過沒留意到提香有一點猶豫的表情。

這一點是他的疏忽,但是提香忽然想起來整個森海幽蘭也隻有一個熱愛留在信號塔附近的網癮少年,雖然他現在並不知道折月在什麽地方。

……沒什麽關係吧,折月長尾巴了,自己會跑的,而且還跑得很快。

提香毫無負擔地想到。

*

帶路的海妖雖然很想留下來,但是被蘭諾拒絕了,不過燈塔水母們倒是可以作為這裏的照明。

信號塔選址的位置果然不同於森海幽蘭的大部分地方,這裏如同平常的深海一樣,然而燈塔水母一個接著一個亮了起來,就像是霓虹燈條一樣包圍著蘭諾。

這些水母的顏色似乎是可以隨著心情改變的,現在它們都很高興,所以花花綠綠的,給了蘭諾一種他仿佛是在深海蹦迪的錯覺。

“噠!”

“噠噠!”

“不要吵到陛下了!”

蘭諾打開終端,似乎在那一瞬間裏麵連上網的終端有了一瞬間的卡頓,本以為還是森海幽蘭的網絡的問題,但是等到通訊頁麵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999+的消息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蘭諾的終端裏的朋友不多,但是還有一些同學的,現在這些人全都陷入了深深的震驚之中,很多問題都是一模一樣的——畢竟身邊的同學突然變成遠方的王了,怎麽想都沒辦法平靜下來吧!

蘭諾並不打算一一回複,隻是給在線的小隊的朋友報了平安,然後看見了李察的留言。

【致深海之主、星淵的歌頌者、已經成為王的男人:征服黑暗議會的道路上,我們依然是同行者】

中二病果然還是中二病,但不知道李察現在在做什麽,蘭諾很少見他不在線的樣子。

提香說他被家人帶走了,蘭諾從來沒有見過李斯特以外李察的家人,也不知道李察是如何長大的,就像李察也從來不知道他的過去一樣。對於他們而言也許有一天會相互坦誠,但這些並沒有那麽的重要。

思索了一下他回複李察:【好的小李】

除了這一條最重要的消息以外,並沒有什麽需要他回複的人,蘭辰的對話框躺在他的列表裏麵,還留在上一句話“乖一點”。

蘭諾順手把蘭辰刪掉,希望蘭辰以後也能這麽安安靜靜的。

然後他終於發現,有一個不記名賬戶鍥而不舍的發出來的消息在999+裏麵占了一大半,難怪終端會這麽卡。

……以及他到底忘了什麽和離開聖龍有關的東西了。

【兩百萬星幣!】

【兩百萬!!!!!】

【龍族的小哥!你該不會是獸人那邊的鴿子族吧!】

【給個回複!】

【回答我!】

【¥%%……*()】

……

語氣逐漸暴躁。

蘭諾感到了一點點心虛,不過隻有一點點。

【因為一些意外交易無法進行下去了,交易關閉,對不起】

對方秒回:【兩百萬星幣的大交易!你就這麽把我鴿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要讓我順著網線找到你!】

【@#¥%¥%】

似乎依然是一個暴脾氣呢。

蘭諾想了一下再次重複了自己的道歉,就不打算再理星盜了,有種他就順著信號來森海幽蘭啊。

但是另一個小問題是因為星盜的不記名賬戶的原因,他似乎並不是那麽方便直接把他刪掉。

不過星盜除了很煩以外沒有什麽危害,等到沒有信號的時候就隨便他吧。

這是星網的好處之一,星網脫離於所有國度之外,很奇怪這裏沒有任何人懷疑過星網的存在,也很少見到高級的網絡攻擊手段。

消息已經回複的差不多,蘭諾準備把終端關掉,在這個時候星盜的消息卻忽然停了下來。

賬號漸漸變灰,就像是主動把自己刪掉了一樣。

另一個對話框跳了出來,是那個之前瘋狂找他網戀的深海工程師。

【Siren:我用物理手段幫你把他解決掉了】

【Siren:不用謝】

……但是現在是你刪不掉了啊!

蘭諾還是很有禮貌地道謝。

這位熱愛搞殺豬盤的星盜似乎並沒有之前那麽鍥而不舍了,而且還幫忙刪掉了另一位,似乎是個好人。但是看了一眼最後的聊天記錄,蘭諾弱弱地詢問了一句。

【……你現在該不會還想網戀吧?】

對麵沉默了很久,然後回複道:【不】

他的頭像瞬間變灰。

……

在金八角的邊緣,星盜聯盟的戰艦耀武揚威地停在那裏。

星盜聯盟是金八角的控製者之一,當然沒有人敢來說什麽不是。

然而在戰艦內,一個黃毛星盜發出了一聲慘叫。

“老大!憑什麽?!我不服!”

“就憑老子是老大。”一雙靴子無情地從他背上踩了過去,藍發藍眼的男人麵無表情道,“聒噪。”

雖然還是不甘又委屈,黃毛乖乖閉嘴了。

這艘星盜聯盟的波塞冬號戰艦裏第一條規矩是一切以老大為準,第二條規矩是艦長就是老大,第三條規矩不出意外——以上兩條最終解釋權歸艦長所有。

極其任性,極其囂張,極其獨斷。

但是依然有大量的星盜做夢都想擠上這艘戰艦,因為波塞冬號的主人是戈爾迪安。

星盜聯盟以傳說中的古羅馬皇帝的名字作為代號,排在前麵的星盜理所當然地挑走了那些赫赫有名的名字,比如說愷撒、屋大維、龐貝、奧古斯都……然而又不是名字能代表一切,當戈爾迪安把愷撒踩在腳下的時候誰都知道星盜聯盟該有巨大的震動了。

不過,戈爾迪安拒絕了接下愷撒這個名字。

但不論他是叫戈爾迪安還是叫湯姆或者瑪麗都沒有問題,他想叫瑪麗蘇都行。總之現在戈爾迪安的座駕就是星盜聯盟最強的戰艦之一,而戈爾迪安本身也是星盜聯盟的最強之一,而且還是出了名的強大護短,波塞冬號上一向待遇一流,戈爾迪安從未對財富狂熱,向來手頭寬鬆。

戈爾迪安的威信也代表著不論他做出來什麽決定波塞冬號上的星盜都無法反對,即使戈爾迪安經常性發瘋,而且還會做出來讓人無法理解的舉動。

比如說奇奇怪怪的躍遷路徑。

比如說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把手下打一頓,不允許任何的反駁。

黃毛委委屈屈地幹脆趴在了地上,還在念叨著他兩百萬星幣的大生意。

其實這是他的私活,波塞冬號並沒有這樣的習慣,但是戈爾迪安對藍寶石海的坐標很感興趣……不過現在反正都沒有了,他被鴿了。

他,一個偉大的星盜,被鴿了!

黃毛也不明白為什麽他提到他發現那個鴿了他的交易對象上線,又發現他的坐標位置很奇怪的時候老大為什麽會有那種看起來仿佛要殺人的表情,總之黃毛挨了一頓削,現在躺在地上不打算起來了。

波塞冬號的船員無視了倒在地上的黃毛,敲開指揮室。

“老大,在金八角的停靠和物資補充還需要兩天的時間,接下來的航線怎麽決定?”

戈爾迪安高大的背影讓他們猜不透老大究竟在想什麽東西,而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他若有所思地說道:

“我要去偷一個人。”

當即有船員大驚:“偷人是犯法的,老大!”

立馬有人表忠心:“笨蛋!偷東西犯法!偷人才不犯法!老大你說!要去偷誰的人!”

“就算是精靈王的人!我們也偷!”

“……”

戈爾迪安頭也不回地道:“滾!”

星盜們熟練地滾了,過了一會兒,戈爾迪安才問道:“你怎麽還在?”

他的大副,一隻機械章魚一邊掃著地一邊轉來轉去。

“你在猶豫不決。”機械的聲音響起。

戈爾迪安看向一個坐標。

那裏很近,很遙遠。

“森海幽蘭的幻夢之下隻有絕望。”

有一個名字含在他的口中,但他久久沒有念出來。

“我不能讓他重複……同樣的命運。”

恨意是那麽的明顯,矛盾也是那麽的明顯,這樣的情緒從來不會出現在星盜聯盟的戈爾迪安身上。

但在機械章魚麵前他沒有什麽好遮掩的,他的大副什麽都不明白。

事實的確如此,章魚快樂地打掃著衛生,就像是一個合格的掃地機器人一樣,但這種型號其實在幾百年前就已經過時了。

掃地的章魚什麽也不會問,戈爾迪安什麽也不會說。

就像機械生命體永遠都不會明白那些不同的深海的氣息代表著什麽。

也不會明白戈爾迪安為什麽要用森海幽蘭的氣息將自己淹沒。

恨意久久沒有消散……

一如隱藏在背後的思念。

隻有思念家鄉的孩子,才會那麽做啊。

*

森海幽蘭的信號塔上,燈塔水母搖搖晃晃的,蘭諾一抬眼,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完全全被水母淹沒了。

“噠噠噠!”

“有好東西哦!陛下!”

“要帶陛下去看好東西噠!”

“噠!噠噠!”

“……”蘭諾發現自己被燈塔水母推推擠擠的,軟軟彈彈的水母們匯在一起,就像是一張大床一樣,而且還時不時有水母被擠死,然後反複重生,反複去世……

“什麽東西啊?”他已經沒有什麽事情了,倒也不是不能去看看。

這些水母什麽也說不明白。

從他們的思維裏麵蘭諾隻能感知到對自己的喜愛,和簡簡單單的“有好東西”。

有好東西就一定要給陛下看。

大概是這樣的簡簡單單的思維吧,因為太簡單了,所以也讓人沒辦法拒絕。

他現在甚至默許了水母們陛下的稱呼,因為水母雖然會記得,但是等他們反複重生之後就什麽都忘光光了。

這種不停刷重生點然後忘掉一切的方式居然還讓人有一些羨慕。

提香派來的海妖為他指了回去的路,在森海幽蘭他們其實沒有什麽可擔心的,蘭諾是這裏的王。

他什麽也不用怕。

蘭諾被迫跟著水母們,這裏已經很少有恒星的光了,全是燈塔水母的光芒。

但是到了前麵的時候,燈塔水母一個接著一個熄滅,隻剩下緊緊貼著他的觸感和簡單的思維。

“噠!”

“陛下看到了噠!”

蘭諾愣了一下。

他看到了。

冰棱接連成片,海底是巨大的裂痕,但是裂痕上仿佛流淌著金色。

那是一片深海之中的花海。

就像是所有的故事裏的世界盡頭那樣,金色的薔薇花開遍海底的裂痕,星星點點的光芒從薔薇花上漂浮起來,然後緩緩地隨著水流飄動著。

“是流星薔薇噠!”

“隻開花一瞬噠!”

“好東西!”

星星一樣的光芒透過了燈塔水母透明的身體,好像它們也變成了星星一樣。

蘭諾依然還在被燈塔水母包圍著,推擠著要向流星薔薇的方向移動,那片花海越來越近,滿眼都是璀璨的金色,隻有一瞬花期的流星薔薇耀眼如斯,就像短短一瞬燃燒的火焰。

他似乎是想到了很多的東西,許許多多的記憶,火焰,流金的眼睛,從海底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前的冰川上,但是這些記憶漸漸平靜下來,變得像是這片花海一樣的安靜。

生長在裂痕之上的流星薔薇那麽絢爛的開放著,穿過花海,蘭諾的目光停了下來。

那裏不是流星薔薇。

那同樣是一抹璀璨耀眼,比流星薔薇還要更漂亮的金色。

還有一雙藍金色的眼睛。

整個無盡星空,所有的天空與深海,千千萬萬年以來,隻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那麽冰涼,那麽冷漠,又是那麽的孤寂。

是他啊。

這裏很漂亮,他也很漂亮。

花海依然靜默,燈塔水母緊緊貼著蘭諾,像是在抱著他一樣。

蘭諾認認真真的問道:

“你要殺了我嗎?”

……

“你可不可以……不要殺我。”

那雙冰涼的藍金色眼睛就像他在記憶之中見到的那樣一模一樣,那裏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

蘭諾不在意。

“如果那一天到來,我會終結我自己的命運。”

“我會在星際戰場結束我的命運。”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殺我。”

可不可以不要你來殺我。

我不想對你說對不起,也不想對你說謝謝你。

流星薔薇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眼底,這一片流星薔薇的花期似乎馬上就要到了衰敗的時候,光芒正在迅速地消散著,但同時又是那麽的美麗。

就像隻有一瞬間才能綻放出來的花朵的最後的掙紮。

藍金色眼睛的海妖似乎是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說道。

“我不會殺你。”

又是沉默之後,折月冷淡地說了兩個字。

“鬆手。”

……他好像隻是找了個有信號的地方睡覺吧,為什麽一覺醒來仿佛又穿越了一樣。

而且,很麻煩。

折月試圖甩一下自己的尾巴,但在這之前他意識到他很難控製住自己的力道,如果一不小心,抱著他的尾巴不放的麻煩就要被甩到天邊去了,然後他就會被提香和索尼婭萬裏追殺。

可是他的警告一點也沒有用嗎?——明明看起來很害怕他的,還提出來了那樣的請求。

折月茫然地又重複了一遍。

“鬆手。”

然而蘭諾一動不動,甚至還蹭了蹭他金色的尾巴。

過分了。

在此時金發的海妖好像終於清醒了過來一樣,折月總算聞到了奇怪的氣息。

流星薔薇。

……破案了。

這種花期短暫的花朵非常罕見,屬於森海幽蘭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觀之一,傳說中遇見流星薔薇會帶來好運,折月並不相信,因為他自己現在是如此的倒黴。

但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流星薔薇並不僅僅是觀賞性花朵,流星薔薇的灰燼具有一定的精神撫慰的作用,還有致幻的作用……

上一個在森海幽蘭遇見流星薔薇的海妖對流星薔薇的評價極高,表示就像是喝了千年的酒一樣。

所以說,他遇見的居然是一個不知道自己醉倒的醉鬼。

他為什麽要和醉鬼認認真真地交流。

他要怎麽才能甩掉這個醉鬼。

三連質問了自己之後,折月沉默了。

大麻煩。

在這個時候他感覺自己被輕輕撞了一下,並不是抱著他不放的蘭諾,而是彈彈的出現的燈塔水母。

“噠!——噠。”

燈塔水母抖了一下,嚇死了。

嚇死了一大片呢。

“……”

折月一動不動,他還是在思索要怎麽解決這個問題,而且實在並不明白。

他拒絕這樣的親近,也沒有海妖會這樣親近他,但為什麽每一次見麵,蘭諾總是要抱著他不放。

他完全選擇性忘記了最先將那樣的接觸變成了擁抱的是他自己,雖然折月並不這麽覺得。

而此時此刻,更過分的事情發生了。

在蘭諾清醒的時候他其實還能控製住他自己控製著深海之冠,但是現在流星薔薇完全打破了平衡,深海之冠的氣息不可抑製地溢出,就像他們最初相見的那一日一樣,折月連精神力都不能用,不然他們會不可避免地陷入共感。

不過在這個時候,折月終於想到辦法了。

他麵無表情打開了終端,對提香發出奪命連環call。

【把他帶走】

【快來把他帶走!】

……

收到消息的提香一臉的迷茫。

他還是不理解折月——尤其是這種沒頭沒尾的消息。

但是很快他反應過來了。

“折月現在在哪裏?”

索尼婭莫名其妙:“我怎麽知道——會有人知道折月在哪裏嗎?”

折月永遠都是這麽的隨心所欲,而且在森海幽蘭的範圍內沒有人可以束縛他。

“他可能和蘭諾在一起。”提香的表情很微妙。

索尼婭的麵色也猛然一變。

“……所以說你為什麽不先問問蘭諾在哪裏?”

提香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循著信號塔的方向他和索尼婭到了蘭諾離開前的地方,還未靠近提香就停頓了一下。

“是深海之冠——讓人不要靠近這裏。”

索尼婭也停住了,她皺眉看了提香一眼,並沒有問提香為何感知如此的強烈。

“我會布置下去的,但是折月怎麽辦?”

經過將海水結成冰再打磨成望遠鏡的複雜工序,提香和索尼婭終於看清楚了他們要找的人。

“……”

女性海妖麵色複雜,忍不住問道:“他們在做什麽?……那是尾巴啊!”

流星薔薇隻剩下了最後的一點點金光,折月的尾巴被人抱在懷裏,這樣的畫麵在提香看起來簡直是心驚肉跳,而且他還有一點疑惑的是——這兩個家夥到底知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意思啊!

蘭諾還是一個什麽也不懂的未成年……但是折月呢!

……折月當然也什麽也不懂了。

提香幾乎是瞬間想明白了,不然折月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把他們叫過來。

啊,真是絕配。

東境公爵在心裏哀歎了一聲,看向索尼婭。

“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那孩子到了要求偶的年紀嗎?”

“他可能隻是想要一個抱抱。”提香的神色有些複雜,“他不是純血的海妖,不會有這種時候才對,而且他還那麽小。”

“……但是折月,不得不說,我今天終於能確認了,折月一定是個性冷淡。”索尼婭的眼神很微妙。

“這種問題還是不要討論了。”提香無奈道,“我們現在也過不去,那怎麽辦?”

“也不是什麽焦急的事情。”——看起來兩個人都好好的。

“折月好像很急啊……”

“但我們又沒辦法。”

於是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提香和索尼婭愣愣地看著。

“在藍寶石的時候,是折月救了他。”提香緩緩地說道,“在整個森海幽蘭,他好像隻有這一次……主動地靠近了折月。”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折月。”

索尼婭默然。

她和折月不熟,提香和折月也不熟,整個森海幽蘭都和折月有著若即若離的間隙感,即使折月就存在於他們的身邊。

折月是冷清的,是遊離的,是沒有人能明白的,折月不需要他們明白,很多年他們陷入共同的痛苦之中,也自然地無法再接近折月。

但就是那個仿佛在人世間之外的折月被蘭諾當成一整個世界緊緊地擁抱著,明明他依然還是那麽的冷清,卻好像終於墜落到了人間一樣。

折月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終於從古老的壁畫上走了下來一樣。

還有……蘭諾。

相比索尼婭,提香更了解蘭諾一些,他更明白蘭諾是怎麽樣的,讓他主動去靠近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卻抱住了折月。

提香歎了一口氣,明明白白地把原因給折月發了過去。

【深海之冠的影響還在,你自己解決。】

折月的麵色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黑了。

提香甚至能夠在那雙藍金色眼睛裏麵感受到濃鬱的怨氣……要知道這種東西和折月毫無關係才對。

“也許這會是一件好事。”索尼婭的聲音卻有點涼。

“蘭諾在靠近他,因為折月什麽也不要。”

燈塔水母在這個時候悄悄地亮了起來,柔和的光芒包裹著他們,一瞬間裏就好像他們的命運緊緊相連,即使那雙藍金色的眼睛依然是那麽的平靜。

提香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折月的時候——

那是在彌漫於整座宮殿的瘋災的氣息之中。

無休止的爭吵,無休止的瘋狂,似乎有刺目的鮮血,但又好像隻是他的錯覺。

戈爾迪安、伊斯塔露在和他撕咬著,他們糾纏成了一團,就像隻剩下本能的野獸一樣,在那個時候折月走了進來,那是唯一一次提香見到折月的人形。

靴子底敲打著磚石地麵,折月從守衛著宮殿的雕像手裏拔出了一把劍。

就好像那把劍本來就屬於折月自己一樣。

他穿過鮮血,穿過傷痕,穿過所有的瘋狂。

然後,那個金發的海妖說道:“既然沒有辦法下定決心的話,我來幫你們好了。”

沒有人認識折月這樣的海妖,他就像是突然出現在了森海幽蘭,突然拔出了那把劍,然後平靜地走近了海妖的王座。

如同他隻是路過一樣。

……

現在折月停了下來。

“這樣真的是一件好事嗎?”提香像是在問自己。

“我們本來也什麽都做不到。”索尼婭說道。

“……不過,折月好像要發現我們了。”

“……折月好像要暴走了!”提香看了一眼終端。

【把他帶走。】

【鯊鯊鯊了你哦.jpg】

【鯊鯊鯊鯊殺殺殺.jpg】

殺氣越來越重。

“他不會傷害蘭諾的。”提香謹慎地觀察著折月然後得到了毫無意義的結論。

“沒錯,那我們呢!”

“他現在又打不到我們。”提香說道。

索尼婭似乎是安心了一點,但是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在這個時候,索尼婭的屬下急匆匆出現了。

“索尼婭大人!剛才突然有一隻金色大鯊魚突然出現了!毀了您最愛的戰甲!還有人類聯邦送的您最喜歡的大炮!全部都沒了!”

“什麽?!”索尼婭暴怒,暗紅的頭發都變鮮豔了。

“索尼婭!冷靜!”提香立刻道,“你打不過他!”

“提香大人!您珍藏的來自各個海域的頂級食材也沒了!被魚吃了!好大的魚!金色大鯊魚!鯊魚!”

“提香!理智!”索尼婭清醒過來了。

“我、鯊、了、他!”

“……你也打不過他!”

*

折月關掉了鯊魚模擬器,愉快地發現自己的積分已經夠升級了。

雖然他還被巨大的麻煩纏著。

不知道流星薔薇的效力還要停留多久,折月淡漠地看著那個靠在自己腰際的毛茸茸的腦袋。

心煩。

雖然其實並不怎麽會被麻煩影響心態,但似乎在過去從來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於是折月再度打開了鯊魚模擬器,看著金色的鯊鯊在提香的廚房裏又來回翻滾了一圈,總算覺得心情好一點了。

然後,他才好像終於心情舒暢地給提香發了一條消息。

【我會負責教導他的精神力控製。】

這樣就再也不會被深海之冠困擾了。

從源頭解決麻煩,計劃通。

折月勾了一下唇角,靈動的笑意隻存在了短短的一瞬。

一直包圍著他和蘭諾的燈塔水母並不願意散開,死得前赴後繼。

而它們之間隻有聲音很低很低的竊竊私語。

“可怕!”

“好可怕!”

“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

“鯊、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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