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狂熱性所驅使、無組織、非理性的短暫的社會互動。集體行為受群體情緒感染,可導致行為越軌,引發社會動亂……

……以史為鑒,在維吉瑪的群眾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到在極端環境下,許多原本應該理智的人變得不理智,應該冷靜的人變得不冷靜,甚至因為盲目的衝動演變成流血事件……”

明亮寬敞的教室中,二十六度的冷氣颼颼,台下莘莘學子再度昏昏欲睡,導致台上曆史老師也難以慷慨激昂。

他隻得再度拿出振奮人心的話題,“而當時最有名的事例,就是發生在貿易區臨時醫院外,騎士帕特裏克與城衛兵間的衝突,而眾所周知,安古蘭.柯裏昂就是在那一戰中……”

戴眼鏡的廢柴立刻舉手搶答:“我,我知道,血染征袍透甲紅!”

坐眼鏡廢柴旁的高胖男孩也不甘示弱,站起身左手托高胸部,然後高舉右手:“我的生涯一片無悔!!!”

“哇喔!”小夥伴都為他激昂的表演歡呼鼓掌,教室裏瞬間充滿快活的空氣。

三角錐發型的男學生不敢糾正,隻是雙手抱胸悄聲嘀咕,“明明是‘我的一生沒有絲毫悔恨!’”

搖頭微笑,曆史老師慈祥的說:“各位同學!你們說的都是電玩或漫畫裏編的台詞,是不能當真的,百人斬或千人斬的戰績更是浮誇。

老師這邊告訴大家,實際上根據曆史紀載,當時黃金鷹女士僅僅斬殺五十多名騎士……”

……

一二七零年.夏.午後雷雨。

“砰磅!”不遠處突如其來的爆炸巨響,為臨時醫院外這場突如其來的廝殺,暫時劃下休止符。

雙方回歸對峙,地麵上躺著七、八具城衛兵屍首,以及約同等數量的騎士,但理論上這個戰損比是不可能發生的!

騎士的防護以鏈甲為基礎,對砍劈抗性已經不錯,再加上胸甲、護手、護腿等幾個關鍵部位的鐵板外套,優勢顯著。而城衛兵多數僅有鏈甲,沒有鐵板外套,在麵對騎士所使用的重型武器大槌、連枷或雙手劍時,光是被打中的衝擊力就足夠喝上一壺。

剛開始局勢也確實一麵倒,城衛兵瞬間被砍倒好幾人,但是……廝殺的勝負判斷就是這樣簡單,贏的站著!輸的躺下!

暴雨傾盆,雨水滲進甲冑,冰涼讓狂熱暫時消褪。

帕特裏克呼呼喘氣,恨恨地瞪著安古蘭,心中隱隱有些畏懼!就是這個女人,原本雖然善戰卻也不過爾爾,但當騎士團取出十字弓瞄準她後,她卻忽然爆發出恐怖的速度,扭身閃過弩箭攢射,接著用手中破甲如泥的鋼劍,給予騎士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創傷。

迅猛如鷹劍出破甲!不是開膛剖腹,就是斷人手腳,躺在地上的騎士全是被她的暴起發難砍倒。

大雨滂沱中,少女斜眼睥睨騎士,手中的劍看來穩定若恒,“滾吧!那身龜殼保不住你們!防區都發生爆炸還不回去嗎?”

安古蘭這話固然說的霸氣側漏,但其實她也被“黃金鷹”的威力所震撼,團長當初留的字條隻說附魔史詩級特效,當她陷身絕境的時候,會自動激發。

可她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發動的,在鷹眼察覺要被射成刺蝟,危險預兆狂亂尖叫的剎那,世界驟然變得緩慢,或者說自身變得神速,腕力與意識那種全方位的加強,就像喝下威克的“藥水三件套”那樣。

更誇張的是原本砍正胸甲,隻能擦出一溜火星的“黃金鷹”,現在劈下直接令騎士敞開心扉。

從青銅到王者的華麗轉身,不過是彈指須臾。

而麵對這樣難以理解的劇烈變化,不了解“虛空特性”的人,隻會有一種解釋。

“原來你是個戰鬥法師,好,你好……”騎士緊緊握拳,原本就難看的臉更加扭曲糾結,他猛然大吼,“安古蘭.柯裏昂!我發誓,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說完帕特裏克轉身,帶著手下跑向爆炸的地方,那原本該是他們的防區,但他抽掉走部分騎士。

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悠悠吐出長氣,少女收劍入鞘,昂然坐回醫院前廊避雨。

如此氣慨,周圍衛兵頓時如見天人,忙不迭為安古蘭生火烤暖。

而她把微微顫抖的右手藏在身後。

……

納塔利斯廣場.前線指揮所中,在他行經的路上,往來的貴族甚至戰士,沒有人敢於與他對視。

因為那雙變異的眼睛,九個黑點彷佛有生命一般,而三層瞳孔看上去不僅詭異,顏色更是不祥的鮮紅,彷佛其中有屍山血海在撲騰。

並肩領路的文森特.梅斯倒是頗為淡定,語氣溫和態度親近,“沒想到,你真的會走上這條路,成為一個狩魔獵人。”

感受文森特的友善,維克多能猜到原因,為真愛喝采,維吉瑪少了個狼人義警。

他聳聳肩,“我以為剛認識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

隊長低笑幾聲,“我知道,但你其實有更好的選擇,不管是繼續當雇傭兵或吟遊詩人、甚至晉升騎士或貴族也不是不可能。我想你該知道安古蘭昨晚幫了我們不小的忙,解決掉好幾匹騷擾駐地的利卡。等這場風波過去,幻影旅團幾乎肯定會被授勳。”

“那是我的榮幸。”少年語氣淡淡,聽不出有太多榮幸。

“還有你之前報案的事,等下見到市長不要提起,因為某些私人原因,他不小心忽略掉那份報告。”

“放心,我幾乎快忘記那件事了。”

言談中他們走到維雷拉德市長的附近,少年停在角落,由文森特上前向他報告,然後他們一同走到維克多麵前。

好奇看著少年的眼睛,維雷拉德聲音宏亮,“好久不見,維克多先生,沒想到你真的會成為狩魔獵人。”

“幾乎所有認識的人,見麵都會先用這句話當開場白,但是我從來沒有掩飾過我將會是。”撫胸為禮,獵魔士笑的很燦爛,不過血紅的瞳孔很嚇人。

見多識廣的市長先生,直視紅眼沒有回避的意思,他熱情拉起少年的手,“不管怎樣,能在這個困難的時刻,見到一位真正的獵魔士,我由衷感到欣慰,事實上我這裏正有件非常重要的委托需要你的幫助,請務必不要拒絕我的請求!”

見狀維克多臉上笑容更盛,都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維雷拉德這麽有禮看來要我效死?或許不會死,但肯定是個天大的麻煩。

他嘴角上翹,弧度讓雅妲公主念念不忘,“可敬的市長,你的誠懇讓我深受感動,但恕我拒絕,在確認我的朋友安康之前,原諒我無法接受任何請托。”

一秒,隻有一秒,獵魔士的眼睛從市長臉上捕捉到怒氣的時間隻有一秒,從出現到消失如流星短暫,甚至讓人以為是錯覺。

“是指夏妮女士吧!醫生要求到臨時醫院治療傷患,有安古蘭與城衛兵的周密保護,她很安全的!”

“我當然相信市長所說,但我還是那句話,在我親眼見到、並確認她們安好前,我不會接受任何委托,請你體諒。事實上我正準備離開,不論你是否告知我她們的所在位置。”

話講完,微妙氣流盤旋,嘈雜環境中的寂靜角落,連文森特都感到尷尬,幸好被第四人打破。

“威克!居然是你,能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噢我的天啊!你已經變成狩魔獵人了,這對眼睛可真別致,就是這血紅的顏色看起來有點恐怖。”

來者赫然是久違的薔薇騎士.丹索的齊格菲,他小跑接近擁抱少年,而當他站在這裏,與生俱來的親和氛圍,就把剛要成型的芥蒂衝刷無蹤。

接著他鬆開獵魔士,直麵維雷拉德撫胸,“抱歉,見到久違的朋友。丹索的齊格菲,率領一百五十名烈焰薔薇騎士,向市長報到。”

瞥過獵魔士,再看向薔薇騎士,維雷拉德輕撫肚腩,“來的正好,丹索的齊格菲,現在我要派遣你與你的騎士們,護送獵魔士維克多.柯裏昂,前往東城門附近的臨時醫院,會見夏妮女士,然後再把他護送回來,這件事非常重要,你務必全力以赴。”

在場幾人一震,文森特心中有數所以不驚訝,齊格菲不明所以,維克多則暗暗心驚市長的決心。

顯然真有一件非獵魔士不可的任務,而且困難重重,但對方既然全盤接受自己訴求,又派人護送往返,事都做到這個份上,再拒絕就是要結仇。

總之先找到她們,於是少年微微躬身,“那麽,感謝市長的關懷,我會盡快回來。”接著拉住薔薇騎士的手臂,拖著他走向外麵。

指揮室裏,與維雷拉德一同目送維克多與齊格菲離開,文森特想了想,“先生,剛剛獵魔士的態度或許有些僵硬,但──。”

市長擺手打斷,“我十多年前就跟狩魔獵人打過交道,有本事的人就有資格這樣,隻要他願意去做那件事,這點冒犯無關緊要。去問問,國王現在到哪裏了……”

……

維克多在雨中前行,感歎久違的狐假虎威,上次跟薔薇騎士這樣身後帶一大群騎士招搖過市,彷佛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在這中間真的發生很多事。

齊格菲在雨中前進,高興老朋友再次相聚,當時把他帶到指揮所時,何曾想到他會因此蒙冤,不明不白的逃出維吉瑪,接著在史凱利傑闖下都瓦克因的赫赫威名。

“說起來,你是多久前進行變異的?”

“十七天前離開維吉瑪去試煉。”

薔薇騎士屈指計算,“真是的,剛好與我錯開,如果你晚幾天出發,我就能記住你變異前的最後身影。”

箕指成梳,獵魔士將吸飽雨水的頭發攏到後麵,“還不就是那樣,現在這樣不好嗎?而且要是再晚幾天出發,現在就來不及趕回來,倘若有朋友因此受傷,是會留下遺憾的。”

“……不用擔心,有安古蘭與城衛兵守護,夏妮醫生的安危肯定沒問題,況且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不會想去傷害她。隻是這次暴動似乎並不單純,我感覺背後有其他陰謀!回想起來很多事情早有征兆,在我回城時就有感覺不對勁,連王家顧問都不知道跑去哪裏!”

齊格菲前麵的安慰,維克多也就是隨意聽聽,他本來就對安古蘭有信心,但是他最後提到王家顧問不見,少年可不能當作沒有聽到。

“等等!你剛剛說到王家顧問失蹤?是特莉絲還是凱拉?”

薔薇騎士奇怪的瞥了獵魔士一眼,有些驚訝他直呼兩位女術士的名字而不加任何敬稱。

“是凱拉.梅茲女士。我調查過從十多天前,中途離開雅妲公主的宴會,就再沒有人見過她的蹤影。我是有接受女術士委托,轉交特殊的煉金材料,才會發覺她不在家。”

十多天前的宴會,不就是與自己分開那天!?少年立刻想通,難怪弗爾泰斯特對警告沒有任何反應,因為危機根本沒有傳達到他耳裏!

那麽凱拉呢!?她跑哪去了?她不可能主動離開,隻能是被動失蹤,莫非她知道的太多所以……。

維克多握緊拳頭。

與她相處的記憶閃過腦海,曾經被她輕視、被她毆打、被她恫嚇、還有被她關心與保護……但記憶中最深刻的畫麵,卻是那個驕傲的金發小個子,坐在自己腹肌上耀武揚威的模樣。

心髒微微一跳。

雨中默默,終於接近貿易區東城門,可就在這時前方忽然發生爆炸,接著住民慌亂奔逃,情勢陡然陷入極度混亂。

趕忙拉住幾個逃跑的人詢問,才知道鬆鼠黨居然攻破烈焰薔薇騎士團駐守的東城門,衝進貿易區燒殺破壞!

而見到齊格菲緊張又煎熬的表情,維克多很清楚他的天人交戰,甚至能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你下一句話是,對不起,我要去拯救平民!”

“對不起,我要去拯救平民!”

說完兩人相視微笑。

維克多擺手示意請便,“我自己去臨時醫院,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齊格菲敲敲胸甲,“謝謝你,威克!等這一切都結束,讓我們再一起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