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台上是如何風起雲湧,林深提劍下台,又對上了老對手淩英。

“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淩英嗤笑,上回這人害他丟臉,今天他就要討回來!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大的勝負欲。

林深一言不發負劍而立,氣勢緩慢上來了。

這些詭修,當真沒一個幹淨,且不說他在真實之書上麵看到的修煉方法,就說他們平時的修煉方式,也是夠詭異的。

凡間有道,是為天師之道,天師者,通魍魎,辨善惡,入輪回。而這些詭修,表麵上說是幫助散魂消泯怨煞之氣,實則是與散魂簽訂契約,收集散魂的力量為自己所用。

總而言之,若他們麾下的散魂越是厲害,這個詭修的修為就愈高。因此,無數散魂被他們哄騙到自己手下,在一次又一次無休止的消耗中魂飛魄散。

且因為雙方簽訂了契約,詭修也不必背負擾亂秩序的因果,可謂是油滑至極。

難怪小鳳凰討厭他們了。林深眼一凜,持劍走了上去,一步一步,漫天的冰渣在他身旁凝聚,爾後,成暴風雪之勢猛衝向淩英。

淩英猝不及防被冰雪糊了個正著,還算端莊的紅袍被劃出無數道口子,狼狽又滑稽。

薛寒淩悄悄扭頭,假裝自己沒有看見對麵赤霄教不可置信和怨憤的小眼神。

底下卻偏偏拍起了小爪爪,微弱的‘啪啪’聲傳到隔壁花漾的耳朵裏,擾得打盹兒的花漾抓掉了自己幾根柔順亮麗的發。

蒲葦心疼咬手指,她師尊那頭頭發是真的好看,不像自己,真真是個黃毛丫頭。

花漾看清台下情況,嘿嘿傻笑,一點兒玄清門大佬的風度都沒有:“嘿,真是一群傻的,開始的時候還在那兒跟我傲呢,結果被林深揍成這慫樣。”

說到這兒,他還捏下頜嘖嘖了兩聲,一臉的幸災樂禍。

“師兄,”薛小鳥眼睛亮亮,像是遇見同類有了共同話題:“你們也不喜歡赤霄教嗎?”

花漾將他絞來絞去的兩隻小爪子放好,臉色有點黑:“那天崽你不在……他們擱那兒跟掌門師兄擺臉色呢。”

薛寒淩臉頰微微鼓了起來:“真討厭。”

花漾戳戳他的臉,一戳一個圓乎乎的小窩窩,跟麵團兒似地,“怎麽?崽你也不喜歡他們?”

轉念一想,薛寒淩不喜歡他們也挺正常,畢竟那從來都是明月風清的雙眸裏,又怎麽容得下半點汙垢呢。

薛寒淩看向林深:“嗯……我總感覺,那天收回來的那張‘詭書’,不太好。”

就好像涅槃之前,林深夜夜買醉,他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後來,在小話本中他看到了一個成語,才明白那叫身不由己。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自由,被那麽多人寵愛著,有那麽多的靠山和朋友。

花漾小心翼翼試探:“崽,可你不是最怕那些鬼魂什麽的嗎?”

薛寒淩小臉蛋泛起點點紅,花漾警惕打量周圍,還將他轉了個方向,不讓別的人看見。

整就是一隻護崽的老母雞沒差了。

“嗯……但我還是很擔心,我聽見……他一直在哭。”雖然是散魂,可他哭的那樣慘,我不在意都不可能。

花漾皺眉,讓他一會兒回去好好看看,可別出什麽岔子了。

台下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準確說,是林深貓逗耗子一樣,剛給人一點兒能打到他的希望,就抽身離開了。

耍猴兒戲似的。

隻不過被耍的是人,而且眼看就要爆炸了。

淩英氣的半死,這林深身法詭譎,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卻輕飄飄怎麽也碰不到。

台上的赤霄教眾人也氣的半死。隻有淩霄跟沒事兒人一樣靠在柱子旁哈切連連。

“林深,你有本事別跑,正兒八經和我打!”淩英這廝知道林深故意在逗他玩兒呢,估摸是還記得前兩天的仇。

又一鞭子抽出去,林深側身,輕飄飄就躲過了這一鞭子,‘砰’一聲,冰淩濺射,露出地上斑駁的刀槍劍影。

林深腳尖輕點,輕飄飄落在冰雪堆砌的冰柱上,穩穩當當,衣袂飄飛負劍而立,一點沒把淩負的話放在心上。

淩英咬咬牙,側臉去看赤霄教所在的台子。

長老搖搖頭,暗示他別亂來,本來修真界就見不得他們詭修,雖近期看似有所好轉,但大家心裏都明白,隻要赤霄教再走錯一步,往後都有可能是萬丈深淵。

雖然不會和他們動手,但再怎麽冷嘲熱諷也是少不了的。

林深漫不經心斜了一眼赤霄教上的人,腳一蹬,往淩英所在的方向掠去。

溜這人,是為了逼出他真正的武器。他可是看見,薛寒淩每晚都攥住那卷軸,皺眉開也不是,放回儲物袋也不是。

既然師尊不好去做,那就由徒弟完成吧。

迅雷不及掩耳,淩英隻得抬起臂膀擋住這重如千鈞的一擊,腳下的石板寸寸皸裂,爾後腳踝深陷其中。

花漾扶額搖頭,果然是師父啥樣徒弟就是啥樣,瞧這不要命就是剛的打法,跟他家那小師弟多像啊。

明明長得都一副人模狗樣,怎麽打起架來就那麽瘋?!

薛寒淩默默扭頭,之前沒看過自己打架還沒自覺,這下看到自己徒弟的打法。

還真是暴力到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淩英更氣了,這家夥打他都是隔山打牛,身上沒受一點兒上,仿佛就是為了專門羞辱他。

“再不動真格,”林深突然抬頭,麵無表情,那雙深邃的眸中卻倒映出淩負狼狽的麵容,“你就要輸了。”

平鋪直述的一句話,沒有過多贅述,挑釁的意味卻十足十。

沒錯,鞭子確實不是他們的武器。

淩英感覺自己有被刺激到,手上的動作大於理智,瞬間召喚出走前師父塞給他的詭書,本來決定是在決賽的時候用的——可這時如果不用,他連決賽都用不了!

台上的淩負歎氣,如今正道蒸蒸日上,他們還哪裏去找那些經曆過家仇國恨的厲鬼,當真是用一隻少一隻。

鬼王他們也對付不了,且說,那些鬼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鬼修呢。

詭書猛然鋪開,淩英胸腔中氣血翻湧而上,喉中腥甜,竟是一口血噴在了打開的卷軸上!

“不好!!!”淩負拍桌而起,若是見了血,那卷軸裏的厲鬼還不得瘋!

冰心顫抖,一絲絲幽藍的氣息從劍身蔓延,化作點點小雪,似是安撫,又似是慈悲。

小雪覆上有力的指尖,那是初雪。

薛寒淩胸腔中的心跳也跟著停了兩拍,右手捂住胸口,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悸動。

從前,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怎麽了,寒淩?”花漾有點緊張,怎麽突然就捂住心口了呢?

薛寒淩搖頭,繼續凝視演武台上的兩個身影。

無事不得幹涉演武台,這是天道定下來的規矩,從前是表演賽他可以幹涉,如今卻不行了。

隻能靠林深自己去爭。

那惡鬼漸漸從詭書中爬了出來,相比其他厲鬼恐怖的鬼樣,這惡鬼倒像是一個正常人,麵容清秀一襲紅衣,仿佛隻是麵色青白了些,沒有呼吸脈搏和體溫。

——如果它脖頸上沒有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它咧開嘴,滿口沾血的利齒。

林深眼一凜……它竟然將淩英剛噴出來的血全部吸收了。

淩英跪在一旁哇哇繼續吐血,地上一灘詭異的黑紅,他吐到雙眼翻白,半句話也說不出,一點忙也幫不上。

那惡鬼猛地就向林深撲過去,無機質的眼神裏仿佛全是恨意。

恨?

不知為何,冰心劍身雪花飄落,像極了那日薛寒淩揍鬼的瞬間。

林深恍然大悟,劍隨心動,冰心翻轉,與眾不同劍法被他施展開來,轉眼又是劍隨飛雪,一點一滴敲在那惡鬼的眼角眉梢,duangduangduang逼得它連連後退。

“為何而恨!”他的聲音振聾發聵,惡鬼的身子頓了頓,頂著倆大包繼續伸出利爪想要撓他。

‘啪’一聲,冰心又敲在了惡鬼腦門上,惡鬼嗷了一聲,捂住頭蹲在了地上。

沒有眼白的眼睛裏淌出兩行血淚。

“為何而恨?”林深收劍站在惡鬼麵前,眼神平靜如水。

惡鬼晃了晃腦子裏的水,哭的稀裏嘩啦的,又恐怖又可憐,但好歹清醒了過來:“他們……欺負我。”

“誰欺負你?”

惡鬼想了想:“淩雄…還有…還有誰?”

淩負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家醜,淩雄可不就是殘害同胞的主謀!早些年淩霄知道後就把人處死了!

他和淩英還是兄弟呢!

“為什麽欺負你?”

惡鬼抬頭,眼神怔怔的,血淚止不住從眼眶裏淌出:“我……太弱了,他們就欺負我。”

他哭得更加厲害,隨即想起什麽似的,猛然掀開自己胳膊上的布片。

殷紅的衣服下全是被淩虐的傷痕和淤青,有些淤青還是黃色的,又有一些則是新鮮的紫色。

曾有人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在傷痕未好之前再次拳腳相加——即使死亡之前。

這樣的傷痕,比身處戰場時受的傷更加觸目驚心。

它來自有智慧的同胞,毫不留情的毆打。

林深不禁頓住。

隨後看向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