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來襲,沒有任何一人能夠獨善其身。

於是向來不和的宗門開始肩並肩走到一處,自發地前往了白虎域與玄武域的邊緣,共同將那些魔修趕出去。

雙方損失慘重,可道修好在能將那些魔修永遠地攔在界河之外。

他們本以為這般局勢能夠一直維持下去,因此信心滿滿。

可很快地,他們忽然發現了他們之中混入了傀儡。

起初,隻是一名弟子察覺到了自己的師兄行為舉止有些怪異,可經曆過碧華閣一事後,各人都有了極高的警惕性,察覺到此人與先前不一致,當即拿著靈火試驗。果不其然,那位行為舉止奇怪的師兄正是被替換到人群之中的傀儡。

一時間,人人自危,隊伍中的人互相猜忌,開始懷疑是否有更多的傀儡混入了人群。

原本這隻是發聲在邊疆的一些事情,可直到就連北鬥星城中,正在修複星鬥大陣的人之中,也混進了傀儡。

被傀儡替換的人恐怕早已成為了流火尊力量的一部分,可這個在星鬥大陣之上失蹤的修士,卻被保存了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被劃得血肉模糊,出現在星鬥大陣之上。

無疑,這便是在示威。恐嚇那些涉世未深的弟子,叫他們延緩手中的工作。

而如流火尊所願地,這行為在那些弟子之中引起了恐慌。

那些弟子本就因為四處防不勝防的傀儡而心中惶惶,如今這傀儡卻是出現在了這個一向堪稱防守嚴密的星鬥大陣中,叫他們如何不心驚。

如今就連步驚川在此處,都會叫那流火尊得手,那麽這是否說明——這個星鬥大陣即便建成,恐怕也無法防住那些高階的魔修。

流火尊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魔修,他對於該要如何玩弄人心這一點十分清楚,而他也比所有人對於人心的了解更加透徹。

他不消大費周章阻撓他們組成星鬥大陣,他隻消動動手,除去一兩個人,再用這些人的死做做文章,便完全可以等到他們不攻自破的時候。襲擊步驚川——此事或許能夠一勞永逸,但是這麽做的風險太大,也太費勁,並不是那個一向精明的魔尊會做的事情。

步驚川看著那個死不瞑目的弟子,又抬頭環顧了一圈,對上那些弟子目光之中的惶恐。

地上,便是在那靈玉之上,用那個死去的弟子的鮮血,寫成了幾個大字:“無用之功。”

那弟子指尖上沾著自己的鮮血,脖子被生生扭斷了,身體朝下,頭卻朝上,那雙瞪起的眼珠染了血,正直直地望向他,那雙眼睛正正撞入步驚川的視線,似乎在質問他,何必花費這麽大的力氣做出這些。

那些弟子正是因為畏懼這人可怖的死相,才不敢上前半步。

步驚川穿過人群,彎下腰,例行檢查了一番那個弟子的屍身。

那屍身已經僵硬,更是失去了生前的溫度,這位弟子的魂魄也已經消散,不知是出於何種緣故。

步驚川本來也沒指望能夠查探出什麽,更沒指望即便查探出什麽,還能將流火尊如何。那位魔尊一點也不喜歡遮遮掩掩,在這弟子的屍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氣息,便是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此事是他做的,不必再費勁尋找凶手。

這又是何等地高傲,又是何等地自負。尭鰩

流火尊似乎覺得雙方已然進入了一個貓鼠遊戲之中,道修已經成為他的甕中之鱉,終日生活在他給予的驚恐之中,他們的性命隻是暫時的,隻等著他何時到來,然後——取走他們的性命。

這看似愚蠢又盲目的舉動,步驚川卻又不敢將其看作流火尊自大的表現。這舉動,若是放在旁的修士身上,步驚川恐怕隻會以為其無腦而又囂張,可他如今見識到這流火尊的手段,此人或許正麵的實力並不是最強的,然而,他卻最擅玩弄人心。

不論是道修還是魔修,若是人心自己先行崩潰了,最後的結果將會是不攻自破,流火尊屆時的勝利的到來將會變得不費吹灰之力。

何其惡毒,又何其有效。

人族曆經千萬年而存,終究未滅,其原因之一便是,人族從未失去過希望,縱使情形再難,局勢再亂,依舊有人能夠緩慢地負重前行。

正如步驚川的七位師父一般。

可若是失去了這個希望,人族麵臨的恐怕將會是滅頂之災。若是人心垮了,希望將會成為無根之木,無處附存。

而步驚川如今總算看出了些阮尤與這流火尊的差別。即便同是魔修氣息,如今他也察覺到,這魔氣與阮尤的氣息似乎不一樣了。

可這流火尊與阮尤的差別,卻又不止這氣息。流火尊比阮尤更為恐怖難纏的一點便是,流火尊懂得人心。

步驚川為那死不瞑目的弟子合上了眼,可因為這屍體放置的時間太久,終究還是無法為其合上,留了一條細細的縫,似乎仍有不甘。

步驚川不再看那具地上的屍身,轉而站起身來,看向圍繞著此處的弟子。

那些弟子驚惶的目光從地上的那句屍體,轉到了他的身上。

步驚川清楚,他們這是等著他出聲。

這種感覺十分奇妙,自生出意識起,他幾乎做什麽事情都是獨來獨往,少有需要與人共同進退的時候。而如今,他試著放下了以往的擔子,試著與人共同進退,卻從不知曉,這與人同擔一件事,是如此艱難的事,甚至,比以往他所做的,還要更為沉重。

他以往做什麽事情,都是他一人而已,不需要鼓勵誰,更不需要安誰的心。即便是當初在北鬥星城之中,他也是說一不二的,星城的居民隻消要聽他的吩咐,而他也會按照星城居民所想的那般,毫無怨言地完成他們的期盼。

可如今,卻是不一樣的。

他以一己之力無法完成這星鬥大陣,還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這些人聚合起來的力量,遠比他一人、甚至遠比他前世要強。

然而這也是一把雙刃劍,他需要顧好自己,更需要顧好這些身邊的人。這把劍並不是這般好使用,因為它可能會因為遇到一點什麽問題,而分崩離析。

而他如今要做的,便是阻止這把劍的分崩離析。

“我會給他報仇。”步驚川承諾道,“我已經知曉是誰了。”

“既然你知曉,為何不去找他?叫這麽多弟子在這處惶惶不可終日地等死麽?”

步驚川的視線看向了那個說話的弟子,並沒有作聲。

眾人的目光隨之看去,那個弟子意識到被這麽多人同時看著,有些不安,卻還是硬著頭皮道:“看什麽,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你說得沒有錯,至少——是為我們。”步驚川道,“然而我們所在做的事情,是為了更多的人,是為了手無寸鐵的凡人,更是為了我們的親友,我們的後輩。”

“星鬥大陣或許不能阻攔高階魔修,但它至少能夠為我們示警,而非叫我們這般無知無覺地,身邊少了一個人。”

“然而,它更大的作用便是為了阻攔那些不停來到此處的低階魔修,他們或許對我們來說並不會造成很大的影響,可他們舉手投足,滅去幾個小的宗門,或是凡人國度,幾乎不成問題。”

“我們建造星鬥大陣,便是為了避免這些事情再度發生。已經有太多人無聲無息地死在魔修手下了,而我們甚至根本都不知曉。”

“可你說的這些又與我們何幹?”那弟子問道,“我們如今在此處為你建造星鬥大陣,已然被那魔修警告了!”

“那你想要怎麽做?”步驚川目光一凜,“放下手頭的事情回到自己的宗門嗎?你可會去前線斬殺魔修?”

“星鬥大陣若是能成,將會減小北疆與白虎域的壓力,叫前線的傷亡減小,這不是無用之功!”

“我們都敵不過那魔修,但是我們此舉,能夠叫那些有可能成為魔傀的力量減少,魔傀的力量越是弱,便越能削減此人能力。”

步驚川看向那名弟子,沉默許久,最終才道:“若是你覺得我們此舉是在做無用功的,大可以就此離去。”

他也是想了許久,才最終決定下定決心驅逐此人。

誠然,如今星鬥大陣是缺少助力,可若是叫這些人留在此處,心不向著星鬥大陣,更是連他們自己都對這星鬥大陣沒有信心的話,似乎也並沒有必要強留。非但留他們在此處會影響到星鬥大陣的進度,更是容易讓這些人在步驚川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與同伴竊竊私語,進而影響到周圍人的心態。

這般的害群之馬,不要也罷。

那弟子目光有些躲閃,“你想叫我來便來,想叫我走便走麽?”

步驚川微微蹙眉,心想,聽這弟子話中的意思,多半便是不打算離開了。

這對他來說還有些難辦,若是這容易擾亂軍心的人鬥了還好,可若是留下來……他不得不想到最壞的打算。

正在此時,一直站在步驚川身後默不作聲的秋白開口了:“你一直在此處胡言亂語,擅自開口試擾亂眾人心態,你作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