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今天,也就是2005年6月30日,我坐在一列剛從平壤駛出的火車上,望著寫滿朝鮮字的站牌焦慮萬分。
當時我才畢業不久,即將在7月1日入職一家法國企業。我很高興,決定在正式上班前好好玩一玩,但是又沒太多錢,於是便去了朝鮮。按照計劃,6月30日我會從平壤返回丹東,然後飛回北京,次日去公司報到。
多完美的計劃!
人算不如天算。我萬萬沒想到,朝鮮那段時間連續大雨,洪水把前方鐵路給衝斷了一截。火車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小站,整個行程完全被打亂。我心急如焚,想要通知公司晚一天報到,但我的手機早就被收走了,要出境前才能返還——當然就算現在返還也沒意義,周圍沒信號——總之,我那時就和本朝一樣,對現在朝鮮土地上發生的事情一籌莫展,要知道,這可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第一天報到就遲到,就算是法國人也會不高興吧?我就這麽枯坐在車廂裏,徒然望著大雨發呆。雨滴在粗糙的玻璃上流瀉,勾勒出一個剛入職即被開除的死大學生背影。
接下來的經曆,宛如一部好萊塢大片,跌宕起伏,峰回路轉。如果有機會吃飯的話,我會在餐桌上講給你們聽。
7月1日早晨9點整,一個頭發蓬亂睡眼惺忪的年輕人出現在施耐德電氣總部前台。他的藍色T恤皺巴巴的,踏著雙髒兮兮的球鞋,背著一個雙肩旅行包,包上甚至還斜插著一把朝鮮小國旗。
“我是剛入職的新員工,今天來報到。”我氣喘籲籲地對前台小姑娘說,努力擠出笑容。在她報警發現一個脫北者之前,老板認出了我,什麽也沒問,把我帶去了工位。
老板姓楊,曾經當過大學老師,理論水平高,又擅長培訓講解,所以大家都尊稱為楊老師。又因為他特別忙,一天到晚都在開會,所以私下裏又被我們稱為楊開會。
後來有一次跟楊老師閑談。楊老師說你知道嗎?我差點沒想要你,明天要入職,前一天卻一個電話也沒打,太沒禮貌了!我苦笑著把這個故事講了一遍,楊老師看看我,說金正日怎麽沒把你留下?然後停頓了一下,說肯定是人家嫌棄你了,哪兒有我這麽好心。
這是我在施耐德電氣的第一天。
施耐德電氣雖然有一個德國名字,但卻是一家法國公司。我每次跟客戶介紹時,都會擅自在官方介紹後加一句:“我們的創始人叫施耐庵。”一半客戶會一臉震驚問是真的嗎?一半客戶則會反問施耐庵是誰?
施耐德電氣是我踏入職場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份工作。從2005年7月1日起,到今天恰好十年整。我從25歲變成35歲,從一個清秀瘦弱的學生仔變成一個大肚子上班族;從一個看見陌生人就哆嗦的青澀宅男,變成了一個看見陌生女孩就哆嗦的中年職員。
我一直覺得,25-35歲是人生最黃金的十年。你在這個階段,既有足夠的體力和精力去享受生活、奮鬥事業,也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去承擔開銷。25歲之前,你有玩的心,卻沒有錢;35歲之後,你有了錢,可已經玩不動了。
在這個階段,煩惱有很多,但真正的壓力還遠遠未到峰值,還有餘地讓你憧憬未來。在這個階段,變數大於定數,機遇多過困惑,老天爺把最多的可能性擺在你麵前,並且讓你以最好的狀態去選擇——你甚至還有後悔的機會。
所以我們普通人的一生,差不多就在這十年內定型。
在施耐德電氣的十年,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在這段時間裏,我當過銷售,做過商務支持,偶爾客串一下會務,做過市場部,表現不算優異,經曆倒還算豐富。幸運的是,我跟過的老板都是非常不錯的人,從楊老師、老姚、申鑫、葉冰、frank、rebecca,到曹總、王總、朱總,他們的管理風格各有不同,但都對我照顧有加。還有我的同事們,他們都是熱心腸好八卦講道理的大好人,和親人一樣。
這真不是恭維。
一個人如果願意在一家公司停留十年,那麽一定有工資之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