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醜二月十六日在南普陀寺教養正院講我一到南普陀寺,就想來養正院和諸位法師講談講談,原定的題目是“餘之懺悔”,說來話長,非十幾小時不能講完;近來因為講律,須得把講稿寫好,總抽不出一個時間來,心裏又怕負了自己的初願,隻好抽出很短的時間,來和諸位談談,談我在南閩十年中的幾件事情!

我第一回到南閩,在民國十七年的十一月,是從上海來的。

起初還是在溫州,我在溫州住得很久,差不多有十年光景。

由溫州到上海,是為編輯《護生畫集》的事,和朋友商量一切;到十一月底,才把《護生畫集》編好。

那時我聽人說,尤惜陰居士也在上海。他是我舊時很要好的朋友,我就想去看一看他。一天下午,我去看尤居士,居士說要到暹羅國去,第二天一早就要動身的。我聽了覺得很喜歡,於是也想和他一道去。

我就在十幾小時中,急急地預備著。第二天早晨,天還沒大亮,就趕到輪船碼頭,和尤居士一起動身到暹羅國去了。從上海到暹羅,是要經過廈門的,料不到這就成了我來廈門的因緣。十二月初,到了廈門,承陳敬賢居士的招待,也在他們的樓上吃過午飯,後來陳居士就介紹我到南普陀寺來。那時的南普陀,和現在不同,馬路還沒有建築,我是坐著轎子到寺裏來的。

到了南普陀寺,就在方丈樓上住了幾天。時常來談天的,有性願老法師、芝峰法師等。芝峰法師和我同在溫州,雖不曾見過麵,卻是很相契的。現在突然在南普陀寺晤見了,真是說不出的高興。

我本來是要到暹羅去的,因著諸位法師的挽留,就留滯在廈門,不想到暹羅國去了。

在廈門住了幾天,又到小雪峰那邊去過年。一直到正月半以後才回到廈門,住在閩南佛學院的小樓上,約莫住了三個月工夫。看到院裏麵的學僧雖然隻有二十幾位,他們的態度都很文雅,而且很有禮貌,和教職員的感情也很不差,我當時很讚美他們。

這時芝峰法師就談起佛學院裏的課程來。他說:“門類分得很多,時間的分配卻很少,這樣下去,怕沒有什麽成績吧!”

因此,我表示了一點意見,大約是說:“把英文和算術等刪掉,佛學卻不可減少,而且還得增加,就把騰出來的時間教佛學。”

他們都很讚成。聽說從此以後,學生們的成績,確比以前好得多了!

我在佛學院的小樓上,一直住到四月間,怕將來的天氣更會熱起來,於是又回到溫州去。

第二回到南閩,是在民國十八年十月。起初在南普陀寺住了幾天,以後因為寺裏要做水陸,又搬到太平岩去住。等到水陸圓滿,又回到寺裏,在前麵的老功德樓住著。

當時閩南佛學院的學生,忽然增加了兩倍多,約有六十多位,管理方麵不免感到困難。雖然竭力地整頓,終不能恢複以前的樣子。

不久,我又到小雪峰去過年,正月半才到承天寺來。

那時性願老法師也在承天寺,在起草章程,說是想辦什麽研究社。

不久,研究社成立了,景象很好,真所謂“人才濟濟”,很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盛況。現在妙釋寺的善契師,南山寺的傳證師,以及已故南普陀寺的廣究師,……都是那時候的學僧哩!

研究社初辦的幾個月間,常住的經懺很少,每天有工夫上課,所以成績卓著,為別處所少有。

當時我也在那邊教了兩回寫字的方法,遇有閑空,又拿寺裏那些古版的藏經來整理整理,後來還編成目錄,至今留在那邊。這樣在寺裏約莫住了三個月,到四月,怕天氣要熱起來,又回到溫州去。

民國二十年九月,廣洽法師寫信來,說很盼望我到廈門去。

當時我就從溫州動身到上海,預備再到廈門;但許多朋友都說:時局不大安定,遠行頗不相宜,於是我隻好仍回溫州。直到轉年(即民國二十一年)十月,到了廈門,計算起來,已是第三回了!

到廈門之後,由性願老法師介紹,到山邊岩去住;但其間妙釋寺也去住了幾天。

那時我雖然沒有到南普陀來住,但佛學院的學僧和教職員,卻是常常來妙釋寺談天的。

民國二十二年正月廿一日,我開始在妙釋寺講律。

這年五月,又移到開元寺去。

當時許多學律的僧眾,都能勇猛精進,一天到晚地用功,從沒有空過的工夫;就是秩序方麵也很好,大家都嘖嘖地稱讚著。

有一天,已是黃昏時候了,我在學僧們宿舍前麵的大樹下立著,各房燈火發出很亮的光;誦經之聲,又複朗朗入耳,一時心中覺得有無限的歡慰!可是這種良好的景象,不能長久地繼續下去,恍如曇花一現,不久就消失了。但是當時的景象,卻很深地印在我的腦中,現在回想起來,還如在大樹底下目睹一般。這是永遠不會消滅、永遠不會忘記的啊!

十一月,我搬到草庵來過年。

民國二十三年二月,又回到南普陀。

當時舊友大半散了;佛學院中的教職員和學僧,也沒有一位認識的!

我這一回到南普陀寺來,是準了常惺法師的約,來整頓僧教育的。後來我觀察情形,覺得因緣還沒有成熟,要想整頓,一時也無從著手,所以就作罷了。此後並沒有到閩南佛學院去。

講到這裏,我順便將我個人對於僧教育的意見,說明一下:我平時對於佛教是不願意去分別哪一宗、哪一派的,因為我覺得各宗各派,都各有各的長處。

但是有一點,我以為無論哪一宗哪一派的學僧,卻非深信不可,那就是佛教的基本原則,就是深信善惡因果報應的道理。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同時還須深信佛菩薩的靈感!這不僅初級的學僧應該這樣,就是升到佛教大學也要這樣!

善惡因果報應和佛菩薩的靈感道理,雖然很容易懂;可是能徹底相信的卻不多。這所謂信,不是口頭說說的信,是要內心切切實實去信的呀!

咳!這很容易明白的道理,若要切切實實地去信,卻不容易啊!

我以為無論如何,必須深信善惡因果報應和諸佛菩薩靈感的道理,才有做佛教徒的資格!

須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種因果報應,是絲毫不爽的!

又須知我們一個人所有的行為,一舉一動,以至起心動念,諸佛菩薩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人若能這樣十分堅決地信著,他的品行道德,自然會一天比一天地高起來!

要曉得我們出家人,就所謂“僧寶”,在俗家人之上,地位是很高的。所以品行道德,也要在俗家人之上才行!

倘品行道德僅能和俗家人相等,那已經難為情了!何況不如!又何況十分的不如呢!……咳!……這樣他們看出家人就要十分的輕慢,十分的鄙視,種種譏笑的話,也接連地來了。……記得我將要出家的時候,有一位住在北京的老朋友寫信來勸告我,你知道他勸告的是什麽,他說:“聽到你要不做人,要做僧去。……”

咳!……我們聽到了這話,該是怎樣的痛心啊!他以為做僧的,都不是人,簡直把僧不當人看了!你想,這句話多麽厲害呀!

出家人何以不是人?為什麽被人輕慢到這地步?我們都得自己反省一下!我想這原因都由於我們出家人做人太隨便的緣故;種種太隨便了,就鬧出這樣的話柄來了。

至於為什麽會隨便呢?那就是由於不能深信善惡因果報應和諸佛菩薩靈感的道理的緣故。倘若我們能夠真正深信,十分堅決地信,我想就是把你的腦袋斫掉,也不肯隨便的了!

以上所說,並不是單單養正院的學僧應該牢記,就是佛教大學的學僧也應該牢記,相信善惡因果報應和諸佛菩薩靈感不爽的道理!

就我個人而論,已經是將近六十的人了,出家已有二十年,但我依舊喜歡看這類的書——記載善惡因果報應和佛菩薩靈感的書。

我近來省察自己,覺得自己越弄越不像了!所以我要常常研究這一類的書:希望我的品行道德,一天高尚一天;希望能夠改過遷善,做一個好人;又因為我想做一個好人,同時我也希望諸位都做好人!

這一段話,雖然是我勉勵我自己的,但我很希望諸位也能照樣去實行!

關於善惡因果報應和佛菩薩靈感的書,印光老法師在蘇州所辦的弘化社那邊印得很多,定價也很低廉,諸位若要看的話,可托廣洽法師寫信去購請,或者他們會贈送也未可知。

以上是我個人對於僧教育的一點意見。下麵我再來說幾樣事情:

我於民國二十四年到惠安淨峰寺去住。到十一月,忽然生了一場大病,所以我就搬到草庵來養病。

這一回的大病,可以說是我一生的大紀念!

我於民國二十五年的正月,扶病到南普陀寺來。在病**有一隻鍾,比其他的鍾總要慢兩刻,別人看到了,總是說這個鍾不準,我說:“這是草庵鍾。”

別人聽了“草庵鍾”三字還是不懂,難道天下的鍾也有許多不同的麽?現在就讓我詳詳細細地來說個明白。

我那一回大病,在草庵住了一個多月。擺在病**的鍾,是以草庵的鍾為標準的。而草庵的鍾,總比一般的鍾要慢半點。

我以後雖然移到南普陀,但我的鍾還是那個樣子,比平常的鍾慢兩刻,所以“草庵鍾”就成了一個名詞了。這件事由別人看來,也許以為是很好笑的吧!但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我看到這個鍾,就想到我在草庵生大病的情形了,往往使我發大慚愧,慚愧我德薄業重。

我要自己時時發大慚愧,我總是故意地把鍾改慢兩刻,照草庵那鍾的樣子,不止當時如此,到現在還是如此,而且願盡形壽,常常如此。

以後在南普陀住了幾個月,於五月間,才到鼓浪嶼日光岩去。十二月仍回南普陀。

到今年民國二十六年,我在閩南居住,算起來,首尾已是十年了。

回想我在這十年之中,在閩南所做的事情,成功的卻是很少很少,殘缺破碎的居其大半,所以我常常自己反省,覺得自己的德行,實在十分欠缺!

因此近來我自己起了一個名字,叫“二一老人”。什麽叫“二一老人”呢?這有我自己的根據。

記得古人有句詩:“一事無成人漸老。”

清初吳梅村(偉業)臨終的絕命詞有:“一錢不值何消說。”

這兩句詩的開頭都是“一”字,所以我用來做自己的名字,叫做“二一老人”。

因此我十年來在閩南所做的事,雖然不完滿,而我也不怎樣地去求他完滿了!

諸位要曉得:我的性情是很特別的,我隻希望我的事情失敗,因為事情失敗、不完滿,這才使我常常發大慚愧!能夠曉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過遷善!

一個人如果事情做完滿了,那麽這個人就會心滿意足,洋洋得意,反而增長他貢高我慢的念頭,生出種種的過失來!所以還是不去希望完滿的好!

不論什麽事,總希望他失敗,失敗才會發大慚愧!倘若因成功而得意,那就不得了啦!

我近來,每每想到“二一老人”這個名字,覺得很有意味!

這“二一老人”的名字,也可以算是我在閩南居住了十年的一個最好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