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之上,二十餘名渾身鮮血的士卒信徒坐於一張長長的方桌之前。

精氣神皆與之前有極大的不同。

普通士兵下了戰場,大多是隻有劫後餘生所留下的茫然與頹落。

但這二十多人卻是依舊殺氣騰騰,精神飽滿。

坐在方桌之前大口吃肉,大碗飲酒,彼此笑談今日之戰是何等暢快過癮。

甚至要在下一戰中舉行一場狩獵比賽,看看誰手底下斬的蠻兵人頭更多。

等到總兵吳孝義來到宴席之上,開始嘉獎慰問眾人的功勳戰績。

這二十多人也是毫無懼色,坦然受之。

這一點也著實讓吳孝義驚詫不已。

經過一番客套之後,吳孝義也認真的詢問起眾人為何會有如此變化。

若是以往也有這般悍不畏死的勇猛,絕不至於沉寂至此,從未立過什麽顯眼的功績。

聽到吳孝義詢問,一眾人等自然沒有任何隱瞞,將自己信仰血神的事情和盤托出。

甚至還取出了一尊小型的鐵製雕像。

雕像刻畫的是一個有著血紅色皮膚的巨大神人,高踞在黃銅王座之上。

王座之下則是布滿了血跡斑斑的屍骸和成堆的顱骨。

那神像身披一副精工打造的板甲,板甲之上雕繪著無數因痛苦折磨而變形尖嘯的麵孔。

一頂巨大的有翼頭盔遮擋了這巨大神人的麵容,隻有一雙赤紅的血瞳讓觀者為之戰栗。

所有人對這個神像的第一印象便是‘好戰、殘暴、喜好毀滅’。

如果是太平年月,這神像的受眾自然不會多,誰日子過的好好的,也不會去奢求什麽毀滅破壞。

但如今天下大亂,朝不保夕,這種充滿力量感的神像自然是充斥著空前的**力。

哪怕是殘暴與毀滅的化身,信徒也希望是由自己將毀滅帶給敵人。

“這便是我們信奉的血神……”

此話一出,其餘正大快朵頤,熱烈慶賀今日之勝的眾士卒都不禁呆在了原地。

就連吳孝義身旁的幕僚也是驚駭的瞪大了雙眼:

“大膽!身為朝廷官軍將士,私下信奉**祀邪神,你們該當何罪!”

隻有吳孝義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反而是詳細詢問了幾人有關血神信仰的詳情。

聽到這所謂的血神並沒有要求信徒殺害無辜之人,或是獻祭自身壽命或器官來祈求賜福之後。

吳孝義也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雖說你們信奉民間**祀之事不合朝廷法度。”

“但若是能幫助你們在戰場之上奮勇殺敵,這件事倒也沒什麽壞處。”

最後的結論就是,雖然他們信奉邪神,但看在他們立下的功勞上,功過相抵,不予表彰。

並且吳孝義最後還補充了一句,將這二十多人都升任軍中什長。

各自帶領一支十人小隊,加起來便是一支二百多人的隊伍。

直到此時,諸多有心人也大概明白了吳孝義的意思。

不獎不罰,實際上便已經是側重於偏袒他們。

更何況後來又將這些人予以升職,成為了軍中的低級軍官。

他們當了什長,又怎麽可能不給自己手底下的將士傳播那所謂的‘血神’?

實際上吳孝義的確是這個打算。如今城破在即,必須充足利用每一分力量,盡可能的多拖延一些時間。

哪怕允許私下傳播這所謂的血神是飲鴆止渴,他也實在管不了那麽多了。

至少經過今日的言談舉止來看,他發現這些士兵雖然性情大變。

卻也沒有喪失自己的神智,與人交談也沒有什麽障礙。

最關鍵的是,他們依舊是認同自己為人,願意為國抵禦外寇異族。

吳孝義覺得,如果這血神真的能讓士兵們忘記恐懼,全力奮戰,那這些合理的風險他願意承擔。

畢竟朝廷所信奉的九大正統教派本來也並非什麽善良之輩。

本質上大多也都是強大一些的‘非人之物’。

隻不過與大齊朝廷進行合作之後,對於全天下而言利大於弊,大齊朝廷也隻能捏著鼻子奉他們為正統信仰。

絕山關總兵,在朝廷之中也是從二品的大員,在地方上也能稱一句‘一方諸侯’。

因此他對於朝廷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也有所了解。

對於所謂的邪神,他自然是並沒有普通人那般恐懼。

若是這血神真的有他們宣傳的那般強大,擁有激勵軍士放棄恐懼,爆發出成倍的戰力。

那他自然會以邊關總兵的身份上書朝廷,冊封此神為正統神靈。

所謂血神,也能改名叫什麽兵神或戰神。

一樣能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的成為一方正統神明。

不過事情的發展很明顯出乎了吳孝義的預期。

他原以為這血神的信仰最多隻會在那二百餘名士兵之間傳播。

但誰知道自從那天慶功宴過去之後。

參加慶功宴的所有將士軍官都開始在晚上重複同一個夢境。

夢裏的自己在家中與父母妻兒安享平靜的生活,衣食富足,家園美好祥和,妻子甚至又為他懷了一個孩子。

但直到有一日,異族蠻子入侵,殺死了他們的父母,淩辱了他們的妻子,並用手中兵刃剖開他們妻子懷胎七月的腹部。

將胎兒挑了出來踩死,再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家園。

而整個過程之中,他們也隻能被繩索綁縛在旁,雙眼血淚的看著一幕幕發生。

雖然這些隻是夢境,但架不住這些夢實在太過真實,代入感實在太強。

而且連續幾夜都是夢到同樣的事情,讓他們每天醒來之後都好像肚子裏憋著一團無明火不知道該找誰發。

直到數日後,同樣的夢境再次降臨,他們依舊是被捆在一旁看著那些異族對自己家人做出種種殘忍獸行。

而他們隻能在夢中飽受著強烈的無力感,哀歎自己的無能。

不過就在無數次重複同樣的絕望之時,他們依稀曾見到的那恐怖血神雕像卻是出現在了他們夢中。

“高頌我名,獲得我的力量,去完成你的殺戮。”

“如果恐懼和毀滅無法避免,那就由你來帶給仇敵!”

沉浸在噩夢中的人,從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覺得這恐怖神靈變得如此偉岸。

如同沉水之人的最後一根稻草,拚命抓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