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東江府的路上,李思安感覺這地方雖然隻隔了數年未曾到來。
但給自己的感覺卻是天壤之別。
東江府的確比之前繁華了許多,因為連年動亂,一些村莊或縣城活不下去的百姓都往城裏湧來。
街道之上買賣東西的人也極多。
稱得上是摩肩接踵,人頭攢動。
但李思安總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總好像這街道上少了些什麽。
帶著詩依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會兒,李思安突然反應了過來。
“聲音!”
“對,是聲音。”
李思安回頭看去,偌大無比的一條街道,此時哪怕擠滿了人,也顯得是那麽寂靜冷清。
小販們不開口叫賣,全都警惕無比的看著外麵走來走去的行人,仿佛下一秒他們便會跳起來殺死自己一般。
而這些行人也同樣是充滿警惕的看著周邊所有人。
有時候不小心被別人碰了一下,都能一下子跳起來老高,仿佛要扭頭逃走一般。
整個街道上雖然擠滿了人,卻是被死寂完全籠罩。
透露著一股讓人無法呼吸的窒息壓抑,讓人忍不住在這個環境下歇斯底裏的大喊。
“這些人簡直是瘋了。”
李思安拭去額頭的汗水,急忙帶著詩依離開了人群。
此時他終於明白,這個東江府的問題出在哪裏了。
民風。
可能不隻是東江府一處地方。
除了天湖縣之外,可能大部分城鎮都會有這樣的情況。
汙染扭曲的積累,使得人心逐漸變得陰暗、偏激、古怪。
再加上星之彩帶來的異樣智慧,也破壞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秩序喪失,各種惡性的變化都會如同雪崩一樣,帶來連鎖的反應。
最終讓普通人之間惡化成如今的地步,彼此不再互幫互助,互相團結。
反而是道路以目,彼此相防,甚至彼此互害。
這種恐怖的變化,甚至比糧食減產、兵荒馬亂更為令人恐懼。
因為人乃是群居動物,一旦真的失去了‘群體’,就如同一具不斷在自相消耗,手臂攻擊心髒的身體。
哪怕這具身體再強壯,也會被自己的每一部分所拖垮。
不過這種變化往往是當局者迷,身處其中的人很難察覺到自己的變化。
往往在潛移默化之中,一個人的行事作風便出現了極大的變化。
深吸一口氣,李思安準備先找一處房屋租上一兩個月,暫時住在東江府裏麵細細觀察。
兩人走了一會兒,一直壓抑李思安的窒息感覺突然消失不見。
似乎是從那個恐怖的環境之中離開……
李思安疑惑的左右打量了一番,發現周遭的百姓氣氛的確截然不同。
這條街道雖然人數不多。
但裏麵居住的百姓臉上卻不是那種嚴肅冰冷,深沉如海的模樣。
反而是洋溢著笑容,鄰裏之間一邊擇菜,一邊嘮著最近的所見所聞。
那種陽光的感覺,與之前冰冷陰暗,互相戒備的感覺真的如同天淵之別。
李思安思索了一下,上前詢問對方,這附近可有空出來的房子能夠租住。
那位比李思安大不了十幾歲的大娘笑嗬嗬的站了起來,將手裏的菜放到一邊,熱情的和李思安打起了招呼。
聽到李思安準備找個地方暫住下來,便熱情的帶著李思安到了一間民宅之前。
先在門口喊了幾聲,發現裏麵並無人回應之後,那位大娘便不好意思的說道:
“許嫂子可能是去聽經了,估計不一會兒就能回來。”
“聽經?”李思安好奇的問道。
“沒錯,最近一段時間,從外麵來了一支‘正明道’的道士。”
“每天在街上講道傳法,說的都是勸人向善的內容,俺們這些人閑著沒事,還會去聽人家講經傳道。”
李思安思索了一下,不禁疑惑的問道:
“您們都對講經有興趣?”
若對方真的是正統的道門道士,所講的經典估計都是極為繁瑣的道門典籍。
別說是一群普通老百姓,縱然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想要理解裏麵晦澀的含義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深入學習。
這群中年人怎麽會對講經這麽熱情?
“嘿,人家正明道的道長,每次都會給前去聽經的人分發兩枚雞蛋和一碗符水。”
哦,原來如此。
李思安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講下去。
“那符水是熬的米湯,裏麵加上了道長燒的符灰,喝完了感覺身上暖洋洋的,心裏也敞亮痛快了不少。”
“所以我們才會願意時常過去聽經,就當是閑著沒事找人嘮嘮嗑。”
說話之間,另一名中年婦人也從遠處走了出來。臉上洋溢的燦爛笑容揮之不去,胳膊上挎的籃子裏還放著兩顆很明顯的雞蛋。
“許嫂子回來了?”婦人笑著為雙方做了個介紹,替李思安說明了來意。
那姓許的嫂子也是一樣熱情的推開自家院子的柵欄門,帶其觀看起自家院子和房屋的情況。
“這個院子本來是俺丈夫留下來的。”
“但俺丈夫前兩年去世了,隻留下俺一個人住在這麽大的院子未免空****的,心裏也不踏實。”
“你們小兩口若是沒什麽怪癖,住在院子裏也算是讓這院子多些人氣,也當是陪陪俺老婆子。”
總而言之,經過一段時間的討論,李思安以一個比較合理的價格交納了一個月的租金。
準備回頭再買一些被褥等物放到屋裏,這寬敞明亮的主屋就能由李思安和詩依兩人居住。
而這位姓許的大娘則是一個人住在旁邊狹小一些的偏房。
據她所說,自己本就住習慣了那個偏房,一個人住在太大的房子,隻感覺心裏發慌不踏實。
還是小屋子待起來更有人味,心裏更舒服。
就在李思安剛剛搬進來,正在收拾屋子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哀嚎聲和哭喊聲。
“怎麽回事?”
出門和其他幾個鄰裏街坊看起了熱鬧。
稍微一打聽,李思安便知曉這是某個街坊裏一位老人壽終正寢。
其子見到老人逝世,自然是一時難以壓抑心中悲痛,哭嚎出聲也屬正常。
“範老爺子也是可惜了……生前是多好的人,鄰裏街坊都是有目共睹。”
“倒也不能這麽說,人家範老爺子活到六十七才去世,也算是喜喪了。”
“一輩子舒舒服服的,父慈子孝,還有什麽可惜的。”
“也對。”
原本以為隻是一件並不重要的小事。
李思安正準備回屋催促一直呆在原地的詩依也一同幫自己收拾屋子。
誰知道一隊人馬很快便來了街道之上。
個個都是敲鑼打鼓,有吹法螺的,也有轉經輪的。
其中還有四個喇嘛在抬著一個不知名的怪異玩意,誦著經文進了那範老爺子的家中。
“這是什麽東西,未免太怪異了吧?”
東江府周遭的百姓,信仰的多是佛教與道教,或是海神一係的神明。
其中佛教更多是信奉的禪宗,多是身披袈裟的老和尚。
像喇嘛這種,在東江府著實是極為少見。
禪宗與密宗最大的區別,便是禪宗本質上是為了具有上上根器之人所開辟的法門。
接引的都是生有慧根之人,需要他們自行領悟方能有所成就。
就好像一處隻有天才方能進入的學堂,老師隻用聰明人的辦法來講,普通人進去壓根聽不懂其中的意思。
而密宗則是門檻更低,有一種‘方便法門’,能接引條件不足的人有所領悟。
所以密宗有時候就會出現良莠不齊的情況,一些偏好旁門左道,急功近利的弟子便會占據主流。
尤其是如今天下大亂,入邪入魔妖化畸變的人層出不窮。
普通人修行密宗之法更是如同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怎麽範老爺子去世,還要這麽幾個喇嘛抬著這麽稀奇古怪的東西前來?
從幾個鄰居口中打聽,卻發現他們似乎也並不太清楚。
隻說這兩年裏,知府趙老爺下令。
但凡是壽終正寢的老者,在死後都可以享受由官府派出的喇嘛隊伍進行念經超度。
保佑其早登極樂,脫離苦海。
普通百姓雖然不懂禪宗和密宗的區別,但聽說能被超度極樂,也都沒有什麽意見。
反正是免費的儀式,不做白不做。
人都已經死了,還怕官府再偷走什麽東西?
反而省了他們再額外請和尚道士前來做法事,省了一筆錢。
聽到此處,李思安一開始是略微疑惑。
但緊盯著那些喇嘛帶來的法器,思索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麽。
於是李思安裝作看熱鬧一樣,麵無表情的湊到了那家正在進行喪事的範老爺子家門口。
慢慢挪步走了進去,盡量不被別人注意到。
就在接近那古怪大型法器的時候,李思安若有所思的上前拍了拍那法器。
“兀那小子!幹什麽!”
四名喇嘛皆是大驚失色,急忙上前阻止。
說這法器乃是他們佛門聖器,絕不可由凡人觸碰玷汙。
李思安笑著道了聲歉,並未多作解釋,扭頭便離開了院子。
他剛剛拍的那兩下,既探明了裏麵的情況,也已經將該做的事情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