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飛驀地轉頭看向林立。

林立眉頭微微一挑,斜視著江飛,緩緩轉過頭。

“怎麽,不相信?”

江飛忽的一笑道:“少爺,你可知道你剛剛說的是什麽?你可知道一個人能耕種多少地?”

林立哼笑了聲:“你少爺我雖然是個秀才,可也是個鄉下人。”

江飛轉過頭:“那少爺該知道,為何少爺家裏隻有十畝地。少爺要十六歲上才能再分得十畝地?”

林立聳聳肩:“知道啊,還知道為何我那大舅子一家,明明有二十畝地,卻比我家這十畝地還要窮。”

秀娘的娘身體不太好,家裏隻有兩個壯勞力下地,侍弄十畝地還可以,二十畝地完全侍弄不開。

卻還要交著二十畝地的賦稅。

林立接著道:“我自有法子,可以提高春耕的效率。

可是,就如你說的,沒個後台,這法子啊,我也不想平白便宜了不相幹的人。”

“不相幹的人?”江飛往後退了一步,與林立並排,“少爺真有法子?”

林立搖晃了下,得意地道:“當然有,但我憑什麽要給縣令做政績?”

江飛反應了會,又看看林立。

“你不相信?”林立問道。

江飛笑了笑。

林立將腿伸開,搭在牛車車轅上,“你家少爺我的本事大著呢。”

說著又歎口氣,“真的,江哥。如此利國利民的法子,絕對可以讓人一步登天。

這法子既然不能用在賺錢上,總得用在名利上吧。”

江飛沉默了會,又看看林立,見林立一條腿又垂下來,隨著牛車的前進一點一點的。

全然不像個秀才的模樣。

“少爺想要什麽樣的名利?”江飛問道。

林立被問住了。

他坐直了身體,想了想道:“不知道。”

江飛側頭看眼林立。

林立又想想道:“能保了我的糖廠開遍北方,油廠蒸蒸日上?江哥,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江飛搖搖頭:“我還以為是……”

“是什麽?”林立好奇道

“可以給少爺個官做。”

林立笑了:“做官有什麽好的?做了官,隻能拿那點俸祿,可以經商賺錢嗎?”

想了想又道:“除非是做大官,不然還不如攀附個大官呢。”

林立說著深深地歎口氣,評判自己道:“癡人說夢。”

牛車一晃一晃的,後半程林立和江飛誰也不說話了。

林立被晃得隻發困,坐著打個盹,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到了村口。

一天不見,油廠的房屋都起來了,圍牆也砌出來一半了,隻有與糖廠連接的部分,還沒有開始。

明個上梁,上梁的大梁也準備出來。

林立跳下車,就有人上來招呼著,幫著往下搬東西。

林立看了一圈,沒有看到李長安,往糖廠裏走去,果然看到李長安在攪拌加了石灰乳的糖汁。

他退出來,等到江飛安排了東西的歸置之後問道:“你給我大舅哥安排了什麽活?”

江飛往糖廠裏看一眼道:“沒安排,少爺覺得安排什麽?”

林立道:“之前就是跟著糖廠一起幹活,晚上守夜。我給開七文的工錢。”

江飛想想道:“油廠建好之後,糖廠有了位置,就能多添幾個螺旋壓榨機了。

也要多招些人手。食堂裏也要有個人收購米麵。少夫人那邊,不如讓長安去幫忙。”

見林立看著他,又道:“賬目上,少爺晚上留心著,我這邊也有賬。

少爺不是想要將糖廠、油廠做大麽,長安用著順手了,以後也能獨當一麵。”

林立緩緩點點頭。

他也有提攜大舅哥,改善秀娘娘家生活的想法。

“我晚上說。”

正說著,就看到王姑娘從村裏走出來,看到這邊立刻就加快了腳步,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林秀才,江飛哥,你們都回來啦。”王姑娘招呼著,一雙秀目緊緊地盯著江飛。

“家裏才炒了榛子,可香著呢,嚐嚐。”

說著打開手裏的帕子,抓起把榛子先遞給林立。

林立擺擺手:“我胃腸弱,克化不了這個,謝謝你了王姑娘。”

王姑娘就笑著將榛子都放在手帕上,連著手帕一起遞給江飛:“江哥,你嚐嚐。”

糖廠、油廠幹活的人頭抬頭看過來,隻有李長安還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幹活。

江飛沒有伸手,淡淡地道:“少爺都不拿,我怎麽敢拿。”

王姑娘一怔:“江哥……”

“我是少爺的家奴,隻有少爺吩咐了,才敢得外人之物。”江飛輕描淡寫地說道。

林立一怔。

他一直替江飛隱瞞著家奴的身份,江飛竟然就這麽毫不在意地說出來。

王姑娘也怔住了,手還伸著,轉頭看看林立,又看看江飛:“江哥,你說什麽?”

林立聽到王姑娘的聲音有些顫抖,心裏明白了。

江飛指著自己額頭上的黥刑印記,淡淡地道:“我殺了人,被沒為官奴,終身不得贖身,少爺看我可憐,就買下了我。”

糖廠、油廠幹活的人全都震驚住了,手裏的活也不由得都停下來。

就連李長安都震驚地抬起頭來。

王姑娘的眼睛裏忽然就出現了淚水,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江飛,又將求助的目光看向林立。

林立沉默不語。

他覺得王姑娘也是可憐之人。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帕子還留在手裏,榛子卻落了一地,王姑娘忽然轉身跑掉。

江飛看都沒有看王姑娘的後背一眼,隻是轉頭看了一眼糖廠和油廠的人。

刹那,糖廠的機械都轉動起來,油廠砌牆的人也都重新熱火朝天起來。

“少爺你看,”江飛輕笑了聲,“以後他們會更聽話的。”

“嗯?”林立反應了下才明白江飛的意思。

是因為江飛說過他殺過人吧。

還是因為江飛承認了他是林立家奴的身份。

按照這個時代人的想法,家奴,也是一家人。

所以,以後大家看著江飛,會因為他林立的原因愛屋及烏?

林立摸摸鼻子,覺得還是沒法適應這個時代人的想法。

他看著地上灑落的榛子,嘟囔句:“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可惜了榛子,還是可惜了江飛的姻緣。

他自然是不在意王姑娘家的貧窮的,但還是在意王姑娘差一點讓江飛和李長安之間出現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