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實在是太模糊了,紀簡根本不能確定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是不是長安。

實驗員一生都要保持高度的嚴謹,可是在那種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她依然願意相信,那處於陰暗角落裏的人是她的第一個誌願者長安。

她知道,自己一直對長安的死耿耿於懷。

如今懷著這種渺茫的希望,她反而心裏一鬆。

咚咚咚。

有人在敲門,紀簡貓著腰謹慎從貓眼往外望去,是一個穿著白色防護服,戴著透明呼吸罩的送菜人員。

“你好,我是來送菜的,這邊看到物業記錄,您隻需要一個人的菜量對吧?”

“是的,你幫我把菜放地上就好了,謝謝!”紀簡隔著防盜門道。

那年紀看著挺年輕的誌願者撓了撓頭,回了一句:“好的,我給你塞塑料袋裏省得沾灰。還有,每個人每天的標配是三瓶礦泉水,我放在菜邊上了。”

他送完紀簡和紀簡對門後,就往樓上去了。

紀簡等到樓道裏沒人,才打開門,把地上的東西搬回家中。

隨手翻了一翻,都是一些打包好了的新鮮蔬果,還有一小袋大米。

紀簡常年一個人住,做飯的技術卻不咋地,每次辛辛苦苦做完,也就隻能落一個還能吃的評價。不過這個時候了,她也不能自己嫌棄自己,隨便淘了米下鍋,給自己炒了倆小菜。

那菜本來是很新鮮的濃綠色,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放在她手中就像施了魔法,一扔鍋裏就變黑了。

紀簡猶豫片刻,把那兩盤看不出具體是什麽菜的亂炒端到茶幾上,順手打開電視,一邊吃飯一邊看看最新進展。

“今日,我市因感染病毒死亡的人數又多加了十一例,同時,經過排查時,我們發現了越來越多的市民左手手腕出現了紅線。所有患病的人都已經迅速轉移至西城區的生命基地,還請其他的市民不要驚慌。”

十一例?居然感染了那麽多人。

知樂公司附近有人感染她不覺得奇怪,但是西城區為何也有那麽多人感染?

知樂公司屬於市中心,人口密集,容易感染,西城區比較落後,那邊居住的人比市區少多了。

紀簡想不通,扒拉了一口飯,認真看著電視裏放出來的感染地圖,按顏色分感染嚴重程度。

她所處的位置是黃色,發現有十九例感染者,不過很快就要變成二十例了升級為橙色了,她苦笑一下。

“……在政府的調查中,發現此次病毒是由知樂基因公司傳出來的。據知樂公司負責人之一張悅說,他們的基因實驗中有誌願者發生了基因異變產生了病毒,而知樂公司未處理好該誌願者,產生了很多醫療廢料。”

“先前,有兩名清潔工對知樂大樓下的街道進行清掃,他們可能是無意中接觸到了醫療廢料,感染了病毒,然後對部分路人以及他們的家人傳播了病毒,所以病毒擴散如此之快。”

“目前沒有一例生還的例子,此病毒幾乎得之必死,據醫護人員觀測,患者紅線蔓延速度有快有慢,基本一周內,紅線即會到達心髒,患者也到達生命終點。有人說紅線是生命倒計時,有人說紅線是病毒凝聚而成的利刃。”

沒有一例嗎?

紀簡黑亮的眸子漸漸變暗,垂下,不知在想一點什麽。

“全國頂級的傳染學者研究此病毒後,很確信說這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極易使基因異變且擁有強大感染力的病毒。因其在學術上還未取名,因其強烈的傳染性和極高的致死率,專家暫為其取學名“零號病毒”,擬定代號——生命黑板擦。”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被生命黑板擦從萬千洪流中擦去,一瞬間紀簡覺得有些荒謬。

她學基因工程,從來抱著的都是改善人類基因,為人類創造更好的明天的初衷,今時今地,她卻突然意識到,基因的難以控製。

人類的進化從來都是一個緩慢而漫長的事情,實驗員就是那揠苗助長的農夫,可悲,可笑。

她冷漠地看著電視上麵顯示的那幾日押送李浩實驗員全部被押送牢獄的畫麵。

無辜受害的市民,唯一的宣泄口,就那麽被抓了起來。

這又是誰的替罪羊羔呢?

*

等了許久,燒也沒退,紀簡勉強打起精神翻了翻自己的工作記錄。

她手底下的漸凍症實驗組還有一位誌願者樂樂住在知樂公司十六樓的病房呢,看公司的意思是所有人都不準上班除護工外。可是護工不知道樂樂的試劑用量。

樂樂好不容易可以自己站起來行走了,過不了幾個療程,樂樂就可以恢複到正常人的水準。

這一次所有的試劑都是她親自調配,她親自來打,絕不可能如長安那般。

紀簡沉了沉氣,將先前做好的關於樂樂的治療療程全部劃掉,隻能等這場災難結束,她再重新給樂樂用藥了,希望這對於時間樂樂的病情不會反複。

很快有人給她打了電話,是防疫部門的工作人員。

她接了後得知工作人員馬上抵達她所在的小區,讓她做好被檢查的準備。

除了體檢外,從來都是她做“醫生”檢查別人,這是人生第一次麵對這麽嚴重的病毒,她被別人檢查。

感覺有點奇妙,心情有點複雜。

要說不怕,那也不可能,誰想異化變成一隻豬?

要說怕,她的表現比其他市民淡定得多,她看起來仿佛完全不知道病毒有多厲害似的。

工作人員一進門,那奇怪的眼神就一直在她和單子之間徘徊。

“怎麽了?”紀簡隔著透明的呼吸罩與那工作人員對視,他是一個板寸頭的年輕人,眼裏帶著溫和笑意,看起來有二十六七,身上有一股朝氣。

“紀師姐?”他不確定喊了一句,而後又很確定了,就高興道:“我還在想這個人的名字怎麽和你同名同姓呢,居然真的是你。”

紀簡一頭霧水,這個人看著有一點臉熟,不過她喊不出對方名字來。

聽這個稱呼,他也許是和她一個母校的。

“我是陸飛白!那個,路飛,bye~”他一邊做著誇張的拜拜動作,一邊笑彎了眼,似委屈道:“紀師姐不記得我了。”

“哦!原諒我這腦子,畢業兩年,快生鏽了,對不起。”紀簡恍然。

陸飛白是解風的學生,兩年前她博士最後一年,解風剛好接了一個比較大的項目,她為了緩解老師壓力,替他帶了一下他的碩士生,陸飛白就是其中一個。

那群碩士生很調皮,天天在實驗室裏喊陸飛白“路飛”,她也潛移默化記住了。

不過現在又……咳咳,有點尷尬。

她假裝自己還記得,親切喊了一聲:“路飛。”

陸飛白笑得牙都露出來了,很高興地伸出手,想要和紀簡握握手,突然他望著自己嚴密的防護服怔住了。

今天來這裏的任務是檢測名單上的人是否感染了零號病毒,他親眼見證了許多被檢測出來的人被防疫中心無情拉走,也看過新聞裏的那些患者慘狀。

陸飛白的手在發抖。

紀簡像是沒看見,她噙抹笑,挽起自己左手的袖子,將手腕放到他麵前。

“快測吧,我看你名單上還有好多,今天要把這些都測完嗎?”以一種嘮家常的口吻隨意問道。

陸飛白有些慌亂,又有些不忍,他別過頭去,從自己的醫療箱裏抽出針管以及試管。

棉簽沾了酒精,輕輕在紀簡的血管上打轉,紀簡感覺到心裏有些發涼,像是冬季裏的寒風刮了過來。

在針管插入她血管的前一刻,她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好冷啊,臨川好像隻有冬夏兩個季節。”

現在明明已經初春了,怎麽會突然感覺到冷呢。

“因為春秋在戰國啊。”陸飛白調皮眨了眨眼。

紀簡:……突然更冷了。

他手極穩,針順順當當插好。

等待血液流入試管,後續他會帶回生命基地給醫生做檢測。

“像你這樣低燒的市民,未檢測出零號病毒之前,生命基地是不會接收你們的。”陸飛白忍不住勸慰她開心一些,低燒並不一定是被感染了。

“為何?”紀簡不明白,明明生命基地床位那麽多,上萬之數,怎麽會容納不了她。

“如果你真的看到過那裏,你會明白的。”陸飛白低聲道,突然他又笑眯眯仰起頭:“所以,期待一下,基地不會給你留床位吧。”

“和我賣關子?”紀簡皺起了好看的眉眼,她每次一皺眉,鼻子上就會有細小的皺紋,很是可愛。

她學的基因專業和醫學也搭了邊,基本上大部分的醫學知識她都了解。

“現在生命基地裏才收容了多少患者,我隻是單純覺得,政府任由患者在家中度過感染初期不太好,他們家庭的其他成員會有很大的危險。如果能把低燒患者也收納進去,可以進行隔離觀測。”

紀簡說完後,歎口氣,她黑眸裏閃過一些別的情緒。

“自生自滅的感覺,沒有一個人願意體會的。”

陸飛白突然意識到紀簡此刻的心情,他有些不忍,伸了手想去摸摸她的腦袋,卻又生生停在半路上。

他去了那麽多人家,身上可能有零號病毒,他不能碰她。

“你見過喪屍嗎?”陸飛白望著寬大落地窗外的江景,鱗次櫛比的大樓在河的對岸拔地而起,這裏擁擠得生活了上千萬的市民。

“嗯?”

“也不能說是喪屍,就是那種沒有意識的狀態,要吃人——”他想起了禁令猛地閉上了嘴。

紀簡平直的眉腳吊了起來,她靜靜看著陸飛白。

“不說了,時候不早,我得去下一家了。”他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醫療盒。

紀簡把他送至門口。

突然,陸飛白站停,轉過了身,抽出手機隔著防護服粗笨按了幾下。

紀簡疑惑看著他。

“加個微信吧。”

“哦,就,師姐半年前是不是換手機號了,以前那個微信你好像一直都沒用了。”陸飛白磕磕巴巴解釋了一遍:“加一下,有結果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紀簡:……?他怎麽知道她換手機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