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天隔著手機叮囑了蔣京幾遍,“千萬不要和紀女神說,不然安哥肯定打死我。”

眼看著紀簡從緊張的情緒變成了滿眼的欣喜,很快又變成了深不見底的可怖寂靜,蔣京忍住被她盯著頭皮發麻的感覺,問:“這個這個,安哥為什麽不和紀女神說呀?他倆之前關係不是挺好的嘛。”

“你保證不說出去,我才能告訴你。”鍾天那邊回複時語氣神神秘秘的。

蔣京一頭冷汗,兄弟,這不是我要說啊,是你自己全抖落出來了。

他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紀簡,模糊不清“嗯”了一聲。

“他之前從炸彈裏麵死裏逃生,但是一雙翅膀被炸毀了,現在實力直線下降……安哥說如果告訴紀女神,她肯定會想要來臨川找他,到時候,安哥沒辦法保護紀女神。現在臨川這邊局勢確實不明朗,何必讓紀女神為他憂心呢。”

紀簡盯著手機,許久沒有其他的動作,兩眼甚至都沒有聚焦,出神似的定在那裏。

以往的從容不迫與沉穩鎮定此時此刻消失殆盡,她的滿身平和被電話裏的幾句話給點燃,像是六月的熱風吹過平靜的湖泊,暮色下,帶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滔天波瀾。

蔣京掛了電話,戰戰兢兢看著摸不出情緒的紀簡,“安哥好像沒有死,這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吧?”

說的是反問句,因為他覺得安哥這次是完了,真的把紀女神給惹火了。

“他憑什麽以為我會去找他?”紀簡嗓音壓得很低,輕輕看著蔣京和小胡,眼眶有點發紅,又問了一遍:“他憑什麽以為我會去找他?”

小胡和蔣京兩人麵麵相覷,互相示意對方回答。終於還是小胡怯生生說了一句,“因為安哥在乎你,他不希望你因為他出現意外。”

紀簡咬著牙,仰起臉,逼回眼中的水光,“我去他媽的在乎!我去他媽的意外!”

一向彬彬有禮的她罵了兩句髒話,喘著粗氣,雙手握成了拳頭,蓄勢待發,看起來想要找了人打一頓。

像是被怒火衝昏了腦袋,紀簡轉過頭,狠狠看著他倆,“不準把我知道長安還活著的事情說出去。他既然不想和我見麵,好,那就一輩子都別見了!”

放下狠話,電梯門剛好開了,她陰著臉低氣壓走出去。

蔣京摸著下巴,細細咂摸出味兒了,“這,安哥要瞞著紀女神,紀女神要瞞著安哥。感情這兩人擱這兒玩套娃呐?”

“我隻感覺像是六歲小孩過家家。他倆到底什麽關係啊?戀人,還是朋友?也不像是朋友。”

蔣京忍住自己的笑,“或許可以往床伴方向考慮一下。”

*

秋天綿長的涼風呼嘯著刮過古老大殿的大門,這是臨川的一處有名的旅遊景點,因為零號病毒原因,別說旅遊了,全部的市民全部畏畏縮縮躲在家中不敢出門,這景點自然也就廢棄了。

長安選擇這裏作為感染者的據點,最大的原因是此地較為偏遠,不易被軍方發現。

隨著一隊神秘的大卡車運進了臨川市,站哨的士兵緊急向對講機傳話,“注意注意,有二十輛不明卡車進入了危險區。”

羅青聽到後,快速跑了上來看,爾後沉思片刻,道:“這是官方送進危險區,給那些普通市民的,不用管。”他收到了消息,這一隊卡車是上麵一個神秘的人物要送進去的,至於送進去如何分發,也不用軍方操心。

以往,都是軍方依靠上百架直升機給市民投送食物,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會伸出援救的繩子——但是漫天遍地都是感染者,普通人想要被安全救援,還是有一些難度的。

現在有上麵的人送食物進去,也許是在臨川市有上麵可以操控的力量,這倒是減輕了很多軍方的負擔。

大卡車浩浩****運到了古老的大殿景區外,施慕從裏麵走了出來,還用他的異能壓製了一大批黃眼睛一道兒出來。

他一雙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肆意地展開著,一雙好看的眼睛笑眯眯看著旁邊的調酒師,“首領讓你來監督我?”

調酒師聳肩,和善道:“隻是來幫你們一起搬而已,快些吧,等下太陽大起來就曬得慌了。”

大卡車上的司機穿著密封性極好的白色防護服,從車上下來之後,看到狐狸男人和他身後一群黃眼睛奇形怪狀的家夥時,嚇得往後跳了一大步。

“這、怎麽不是你之前那群兄弟呀?”司機害怕著往調酒師方向移動,他腿發抖,問:“怎麽是一群黃眼睛的家夥?他們不是吃人嗎?”

“以前貨少,你們都是從小路來的,我那幾個兄弟就夠搬了,今天這麽多東西,就喊了其他人。別擔心,他們不會吃你的。”調酒師安慰他。

在狐狸男人背後的一些感染者張開血腥的大口,一臉邪惡看著司機,還露出恐怖陰森的笑容。

司機:……真的嗎?我不信。

察覺到那些感染者不友善的動作,調酒師皺著眉看向施慕。

施慕歪了歪腦袋,大概明白調酒師的意思後笑眯眯轉過頭來,手一伸,那個笑得最醜最嚇人的一下子被打倒在地,他躺在地上打滾,捂著被施慕隔空打傷的胸膛,啊嗚啊嗚嘶吼。

大片大片的血從他的七竅裏流出來,很快他渾身抽搐,伸出一張血淋淋的手去抓施慕,仰著痛苦到變形的臉,痛哭流涕,表示自己錯了,求施慕救救他。

施慕立在原地沒動,從上到下微笑著看著他病發,直到死亡,場上再無別的聲響。

在一片寂靜中,施慕輕飄飄問了句:“還不去搬?”

瞬間,人作鳥獸散,所有的感染者一下子跑遠了,把二十卡車的物資全部搬卸下來,然後放到停在路邊的一些車上。他們有條不紊地把這些物資送到池野先前給他們交代的物資點處。

卡車司機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以前他為了金錢冒死開車進危險區的時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黃眼睛,那些黃眼睛可沒有這麽聽話,一個個都想要撲到他的車裏把他給吃了。

他記得現在最火的那個名人紀簡的直播裏說過,黃眼睛是被零號病毒占領了大腦,失去了人性的家夥,根本不會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做事情,如今的這一幕搬卸是多麽的魔幻。

調酒師站在施慕身邊,皺著眉頭看著地上已經死亡的黃眼睛,道:“我隻是想讓你管教一下他們,不是讓你直接殺人。”

施慕露出一絲看不出情緒的笑,“有時候,殺人就是一種管教,你不覺得他們現在的效率高很多嗎?”

“我以為,你把他們當兄弟的。”

施慕頓了頓,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他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胸腔裏發出悶哼的笑聲,“失去人性的家夥,還會有兄弟這個概念嗎?”

淺淺歎口氣,調酒師看向萬裏高空緩慢飄著的鱗雲,“我認為,你現在控製自己不吃人肉,就是還有人性的,沒必要把自己裝進一個堅固的厚甲裏,把自己定義在邪惡的一方。”

施慕表麵上不甚在意調酒師說的話,實際上狐狸耳朵全部卷向他那邊,想要聽他再多說一點。

可惜調酒師並不打算再說點什麽了,他看了看日頭,“有你看著,應該也不會出問題,我先去給大家準備午飯。”

他說完就往大殿裏走,施慕輕描淡寫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去各個據點查看物資投放進度。

*

調酒師不隻是調酒技術好,他做飯技術也不差。

看著新送來的這些蔬果,他有些高興地想,這下可以好好燒一頓給清吧的兄弟姐妹們吃了。

對了,還有一直久病未愈的安哥,都說食補滋養,多吃點肉,身體應該很好得快一些。

他盯著廚房裏出現的黑山羊,開始磨刀霍霍。

調酒師心想,七老板是真的費心了,送肉就送肉,還直接送進了一隻活的羊,這肉也太新鮮了。

很快,他把黑山羊處理好,用它的肉燉了一大鍋湯。

等了幾小時後,再打開鍋,一陣飄香四溢的肉味兒在廚房裏蔓延出來,勾起了調酒師的吃人欲望。

平日裏被堅強的意誌壓下去的吃人欲望在作祟,他瘋狂地咽口水,然後忍不住,第一個嚐了嚐鍋裏的肉。

幾乎是一種極大的滿足感席卷上全身,他感到自己像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腦海裏充滿了奇妙的白光,渾身舒暢,所有的疲倦勞累與痛苦全部一掃而空,他現在隻想要再來一塊兒,讓腦海裏絢爛的煙花再次綻放。

可是他終於還是忍住了,速度極快地盛了一碗,給長安送過去。

大殿裏池野正在和長安討論此次物資配合著軍方的補給,夠全市人吃多久的問題。

突然,外麵衝進來一個人,端著一碗冒著詭異的味道的肉湯。

池野鼻子聞了聞,心神不穩道:“好香……這是什麽肉?”

調酒師背著光,聲音有點顫抖,像是激動,又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動作,“肉,羊肉,給安哥吃羊肉。”

池野湊到了碗沿前,瘋狂咽口水,“還有嗎?我也想吃。”

長安皺眉看著他倆瘋狂的神色,他從高位緩緩走下來,等看清調酒師的眼睛時,猛地一抬手把那碗冒著油光但他一點都聞不到香味兒的“羊肉湯”給打翻。

池野還有點意識,猛地覺醒,問:“安哥,你幹什麽?”

然後他瞪大眼睛看著調酒師接下來震撼他全家的舉動。

調酒師直接跪在地上,神色癲瘋,趴著把那碗羊肉湯連肉帶湯全舔幹淨,伴隨著地板上泥土的灰塵,一道兒卷入他寬厚濕潤的大舌頭,一邊吃,一邊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而那雙平日裏友善的眸子,已經被渾黃爬滿了。

池野背脊一涼,頭皮發麻,往後退了兩步。

他見過感染者吃人的畫麵不少,從未有過這樣害怕又複雜的心情。

原因有兩個,第一,這是他日夜相處的好兄弟,有著過命交情的朋友,如今已經變成了失去人性的感染者。

第二,剛剛他無緣無故特別想要吃那一碗肉湯,如果他一個沒注意,吃了的話,自己也……

長安動也未動,垂著寶石般光澤的眸子,靜靜看著宛若一隻喪失理智的瘋狗,隻會對“羊肉湯”有反應的調酒師舔地麵,情緒沒有一絲的波瀾。

直到調酒師揚起了腦袋,貪婪地看向他和池野的時候,他的眼神才冷了幾分,“池野,控製住他。”

池野耳邊傳來長安的冷嗬聲,他才意識到要把這個想要吃了他倆的“兄弟”給製服。

看著被捆綁的調酒師,長安的眉頭依然沒有鬆下來,“你去廚房看一看……算了,你在這裏看著他,我去毀了那鍋羊肉湯。”

池野麵對那鍋羊肉湯,也控製不住自己,還是他親自去解決吧。

長安去了廚房,把那一鍋湯全部裝進密封袋裏,然後送進了最近的一處焚化爐。

等回到大殿時,他見到施慕站在調酒師的身前。

施慕沒有用異能壓製調酒師,所以看到了吃人感染者最瘋狂的一麵,想要掙脫開繩索,想要張開一張巨口,麵部扭曲,頭左右搖晃,眼中的黃色越來越濃烈。

施慕靜默著沒有說話,隻是站著。

上午調酒師還在說自己有人性,結果也就幾個小時,說那句話的人自己失去了人性。

死亡是最簡單的事情,這樣沒有自己的意識活著對於以前的調酒師來說,才是真正的地獄。

施慕垂下眸子,沉思了許久。

池野在那邊怒氣衝衝指責施慕,“是不是你故意讓他吃人肉的?我聽說了,今早你們在景區外鬧了矛盾,你是不是懷恨在心?”

“不是我。”施慕不複以往笑眯眯的樣子,靜靜道。

“怎麽不是你?聽說你還殺了一個自己的人,隻有你手底下的人有人肉,如果不是你們的人故意的,他那麽善良的一個人,怎麽去獲得人肉?怎麽會傻乎乎說……”池野掩麵,淚水從指縫流了出來,“怎麽會說人肉是羊肉。”

“他哪怕已經被零號病毒占領了大腦,最後的時刻,還是端著肉來找安哥,說要給安哥吃肉……不是說沒有人性了嗎,不是說隻會瘋狂吃人嗎?”池野聲嘶力竭反問。

施慕隻是定定看著他,沒有說話反駁。

“他也沒有辦法。”長安從大殿的門口慢慢走進去。

隨著他越走越近,那修長的影子被外麵的天光拉得比大門還要長。

微暗下俊俏的臉頰上眉眼淡淡的,幾乎是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沒有指責,也沒有怨恨,隻是靜靜的,接受了這樣的事情。

隻是靜靜地說了一句話。

“零號病毒,它在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