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太無趣,天上過寂寥,唯我仙人凡世走,世上最逍遙。

這是昔日天下第一高手,李長生曾說過的一句狂言。當時所聞之人,無不被這句話的狂傲所折服,但有的人不僅折服,更是神往,必須在心中下定絕心,也要做那世間仙人。

比如百裏東君。

他握緊一刀一劍,閉上雙眼,回想著當日李長生的風采。

那是仙人臨世的傲然獨立,是絕對境界的俯視碾壓,要勝過如今的葉鼎之,他必須要強迫自己入那仙人之境。

半步神遊尤未足夠,需要踏出那最後的半步。

葉鼎之也將自己的無極棍丟在了地上,忽然按住了腰間的長劍。

葉鼎之一直佩著那柄劍,雖然在魔教東征的這一路上,從來未曾有人見過葉鼎之拔劍,以至於經常有人忘記,葉鼎之一開始,便是用劍的。

劍名玄風,也是一柄名劍。按住劍的那一刻,葉鼎之也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劍仙,雨生魔。

“讓你不要看最後一劍,可你還是看了吧。”

那一劍的恢弘,在葉鼎之心中,不輸李先生。

因為那一劍是絕望的一劍,孤獨的一劍,在雨生魔揮出劍的時候,雨生魔就已經知道這是他此生的最後一劍,所以極盡絢爛,極盡恢弘。

師父,我們的最後一劍,卻有些不一樣了。

我這一劍,要徹底斬斷自己和過往的羈絆,從此以後便是世間再無一友的葉鼎之了。

雖然很不一樣。

卻是一樣的絕望。

“師父啊師父,你說以後要我勝過李長生的弟子,今日陰差陽錯,倒真是戰上了。”

青雲台上,其他人深屏呼吸。

“瑾仙,去皇陵,召濁清來。”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明德帝此刻卻並沒有太惱怒,語氣依然平靜。

瑾仙一愣:“這……”

“隱匿樣貌,別讓任何人發現。”明德帝低聲道。

“是。”瑾仙立刻持劍退了下去。

台上有人試圖在二人閉目凝神的間隙走過去,可剛踏出幾步,又被凜冽的劍氣給逼了回來。二人三丈之內,台上再無一人有能力靠近。

齊天塵感慨道:“世間竟同時出現了兩位少年英才,若他們未曾背道而馳,那麽北離的江湖武運將徹底壓過南訣百年之久。”

“可惜現在他們卻不得不生死一戰。”瑾宣捂著胸口的傷口,冷笑道,“國師,不妨咱們做個賭,誰能贏?”

“若論武功,葉鼎之明顯更勝一籌,可是方才與我們二人比拚內力,加上城牆之處兩位守護使的攔截,葉鼎之已然受了傷,現在的百裏東君氣勢全盛,不可能輸。”齊天塵搖頭道,“不過比起擔心他們的輸贏,大監好像有些過於置身事外了?”

“今日一傷,非三年不得恢複。但我有信心,當他們二人死戰之後,我拚盡全力,必能擊殺葉鼎之。”瑾宣忽然盤腿坐下,開始運氣療傷。

齊天塵微微皺眉,瑾宣所言並非虛言,葉鼎之再怎麽強,連番苦戰之後終究已是強弩之末,就算勉強勝過百裏東君,那還能從青雲台上下去嗎?隻是瑾宣能想到的,百裏東君也必然可以想到。

但這絕對不會是百裏東君想要的結果。

百裏東君在這個瞬間睜開了眼睛。

“師父啊,我劍氣醞釀了很久也逍遙不起來,我方才忽然想到了原因。”

百裏東君將一刀一劍插在了地上。

“沒喝酒啊!”

百裏東君將腰間的酒葫蘆拿了起來,仰頭一飲而盡,隨後打了個飽飽的酒嗝,吐出的就是一口劍氣。

“好酒。”葉鼎之也睜開了眼睛。

“酒名須臾,是剛入江湖時釀的!所謂生死,隻在須臾,葉鼎之你可看好了!”百裏東君忽然張開雙手,刀劍瞬間盡入其手,他縱步一躍,起刀光,亦出劍影。

葉鼎之也揮出了那傳自劍仙雨生魔的最後一劍,隻是比起雨生魔當時那一劍,更加的恢弘,更加的絢麗,也更加的——絕望。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拔劍了,他在養這強絕的一縷劍氣。

卻沒想要用在了最好的兄弟身上。

天空之中不知何時已匯集了一片烏雲。

可烏雲雖大,落下的卻是細雨。

落下之後,卻又被那灼烈的劍氣蒸發成了水霧。

那絕世對決的一劍,誰都沒有看清。

就連國師齊天塵都沒有看清。

隻聽得那邊一聲驚雷乍響,然後瞬間歸於平靜。

半響之後,一柄斷劍忽然從水霧之中襲出,直逼明德帝而去。

明德帝麵不改色,怒視那柄突如其來的斷刃。

齊天塵踏出一步,拂塵一甩,將那斷刃打在了地上。

水霧散去,地上躺著兩柄斷劍。

昔日劍仙雨生魔佩劍玄風,名劍山莊多年後才重現世間的仙宮品名劍不染塵,今日全都斷了。

百裏東君也躺在了地上,仰頭看著那漫天雨絲,似乎出了神。

而葉鼎之的胸膛之上插著那柄盡鉛華,隻入了一寸,葉鼎之右手握住刀柄,直接把刀拔了出來,刀刃撕裂血肉的聲音,聽得人心驚。

“你方才可以殺了我,但你留手了。”葉鼎之冷冷地說道。

百裏東君張開了嘴,似乎天上落得不是雨,而是酒。

“所以你注定不能和你師父一樣逍遙。”葉鼎之轉過身,看著明德帝,“到你了。”話一說完,他就衝著明德帝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瑾宣忽然縱身躍起,衝著葉鼎之一掌打去,葉鼎之似乎早有預料,也一掌揮了過去,兩掌相撞,葉鼎之一步未退,瑾宣卻被整個打飛了出去,撞碎了青雲台的青石牆,瞬間暈死過去。

齊天塵輕歎一聲。

“那個傻子,隻想著困住我,不想殺我,也不想傷我。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會退了。他還是想不明白。”葉鼎之看著齊天塵,“國師還要一戰嗎?”

“職責所在。”齊天塵捋了捋長須。

百裏東君躺在地上,忽然笑了:“師父啊師父,我忽然想到我的大道了。”

細雨如絲,忽然變成了磅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