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既然已經會彈琴,想必已學會識譜?”

“什麽是譜?”

“公子不知什麽是譜,那琴是如何彈出來的?”

“自然是興致到了,起手就是佳音。”

“什麽佳音,這叫亂彈琴。”

“你不懂!”

“小女子別的懂得不多,這音律懂得還真的不少。公子是習武之人,自然知道劍有劍招,刀有刀法,槍有槍訣。那琴,自然也有琴譜。”

“你好煩,你聽過我彈琴嗎?就在那裏妄自而言。”

“幾日前,我在附近的洛川客棧住過幾日,有幸聽過。”

“如何?”

“我入住洛川客棧那一日,客棧已是爆滿,隻留餘一間空房。我從客棧出來那一日,客棧卻已空無一人,公子知道為何?”

“客棧死人了?”

“不,是公子的琴,太難聽,嚇跑了所有人。客棧老板本想告到官府,可看這裏重兵把守,那些兵士們也都一個個默默忍受,想這裏住的必是要人,所以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百裏東君看著白衣女子的眼睛,白衣女子也回望著百裏東君。

話能騙人,可眼神卻很難騙人。

女子的眼神中透露著四個字——絕無虛言。

百裏東君有些泄氣地躺在椅子上:“那就不學了。”

“公子這琴是誰留下的?”女子問道。

百裏東君回道:“是我的師父。”

女子輕撫古琴,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眉毛一挑,讚歎道:“此琴可非凡品,小女子鬥膽猜一下,這琴應叫九霄。”

百裏東君一愣:“這你都知道?”

女子輕輕笑了一下,手指摸著琴尾:“上麵刻了詩句,九霄風起驚雷現,長龍臥春千年眠。這應是天下四琴之一的九霄琴,材質我方才摸了,絕對不是贗品。不過小公子說謊了,這琴的主人是昔日儒仙古塵,可古塵在西楚滅國那日就已經死了,以小公子的年紀,他不可能是你的師父。”

百裏東君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不管你信不信,儒仙真的是我的師父。”

“可是儒仙的徒弟,怎麽連譜都不識呢?要知道當年儒仙縱橫江湖,一琴一書箱一襲白衣,行走天下,多少絕世女子為之傾心。”女子笑了笑,“我雖然沒有見過,卻也神往。”

百裏東君皺了皺眉:“師父當年真的這麽風光?”

“天啟三十二樂坊,六十四樂姬,有四十個愛他愛得要死。你說風光不風光?”女子歎道,“隻可惜儒仙生來逍遙,雖與其中一名女子相戀,可終歸沒有相成,成為江湖之上的一件憾事。”

百裏東君想起了自己放在天啟城裏的那壺酒,也終於明白了那壺酒的涵義,他點了點頭,想起師父昔日的容顏,不禁有些傷感,隻是傷感之後,他忽然醒悟了一件事:“你們女子,都喜歡這樣的?”

“北離八公子中的雅公子洛軒,一人一簫,風流世間,愛慕他的女子比愛慕其他幾位公子的女子加起來還要多,你以為是為何?隻可惜這些年江湖之上一直沒出現一位能和儒仙媲美的琴公子,你想,一把琴,琴中藏劍,琴聲起,長劍出,那是怎樣的風流?什麽樣的女子能夠不為這樣的公子所傾心?”白衣女子緩緩說道。

百裏東君低頭想了想:“這樣想來,倒也是。”

“公子愛慕的女子,是好雅興之人嗎?”女子問道。

百裏東君猛地一拍大腿:“那自然是!”

“那等公子學成之時,我可就得加錢了。”白衣女子笑道。

百裏東君終於站了起來,朗聲道:“好,那我就跟你學琴。但我不要學那些軟綿綿的樂曲,我要學一些有氣勢的!”

白衣女子忽然俯首,手指在琴弦之上,猛地一掃而過。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女子高喝,琴聲乍起。

忽有一陣長風從屋間穿過,吹起院外的沙土。

百裏東君垂首道:“敢問先生大名!”

女子手微微抬起:“我叫王月。”

“拜見先生王月。”百裏東君俯下身,行禮。

儒仙教了百裏東君釀酒,李先生教了百裏東君武藝,這位女子卻也有幸,能有兩位絕世之人並肩,成為了百裏東君在琴藝上的老師。

“那我們就進行今日的第一課。”

“什麽?”

“識譜?”

“先生,能不能不識譜?直接彈。”

“不能。還有,不要叫我先生,叫我王姑娘就好。”

“好的王姑娘。請問要識幾日?”

“這個月都是學識譜,識譜是根基,沒有一日就成的道理。”

“那學琴需要多久?”

“兩年。兩年之後,保證你風流世間,萬千姑娘相隨。”

“我不要萬千姑娘,我隻要那一個。”

“你還真是癡情啊。那姑娘到底哪裏好?”

“長得好。”

“性格呢?”

“不知道。”

“家世呢?”

“不知道。”

“那你到底喜歡她哪裏?”

“不是說了嗎?長得好啊。”

“……”

這一個月,屋外圍守的兵士們終於過了些安靜的日子,院子裏出奇的安靜,雖然偶爾能傳來一兩聲琴音,但都很輕柔,而且很短暫,那般狂風暴雨的琴音終於沒有再出現。他們都以為是世子爺上一次的到來給了這個小公子一點打擊,內心中對這位未來的鎮西侯更多了幾分崇敬。可是一個月後,院子中的琴音終於再次炸響了。

依舊如狂風暴雨。

依舊如鐵馬踏破荒原。

多了點規則,也多了幾分技法,但是沒有變的。

是難聽。

“哈哈哈哈哈,王姑娘,識譜一個月,我可有進步?可彈出了佳音?”百裏東君問道。

王姑娘眉頭緊皺,歎道:“朽木不可雕也。”

“開個玩笑,我就是憋得慌。”百裏東君的手在琴弦之上一陣亂滾,“讓我爽一爽,難聽就難聽吧。”

王姑娘看著百裏東君閉上眼睛,一臉陶醉的樣子,悄悄背過身去,偷偷地笑了一下。

世間多少少年郎。

白衣琴音自詡風流。

可這一刻,閉幕亂彈琴的青衣少年,才是真風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