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八年(公元210年)三月。
塞北的雪雖然還沒有化盡,但是北風吹拂間,已經沒有了寒冬的凜冽,而是多了幾分春風的愜意。
彈汗山腳下,沃野千裏,帳篷如星羅棋布,綿延數十裏,一直鋪展到天際,仿佛一片由羊毛織成的白色海洋。
炊煙嫋嫋升起,牛羊的叫聲此起彼伏,孩童在帳篷間嬉戲追逐,時不時夾雜著幾聲大人嗬斥的聲音。
這裏,就是鮮卑人的王庭所在。
然而,走近細看,卻能感受到這繁華景象下隱藏的貧瘠。
這裏的帳篷雖多,但卻以粗布和動物皮毛為主,破舊處隻能用幹草勉強遮掩。
男人們穿著的衣物多以獸皮縫製而成,腰間佩著骨刀,臉上帶著風霜刻印的粗獷;女人們則多穿著粗布縫製的衣裳,麵色黝黑,手掌粗糙。
遠處,不少鮮卑漢子正費力地將幾車木柴朝王帳搬運,在王帳之外,那裏堆積著小山般的木柴,顯然是為即將到來的春季祭祀做準備。
一牆之隔的王帳內,地上到處鋪蓋著鑲嵌著金絲的地毯。
至於軻比能的金帳,帳內鋪著厚實的虎皮地毯,帳頂懸掛著精美的狼牙裝飾,中間擺放著一個巨大的青銅火盆,裏麵燃燒著熊熊的火焰,驅散著帳內的寒氣,同時彌漫著一股鬆脂的香味。
火盆旁,幾名身著華服的鮮卑貴族,正圍坐在一起,享用著烤全羊和馬奶酒。
上首主位,軻比能身穿銀色狐裘,頭戴金冠,手裏把玩著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慵懶地斜靠在鋪著柔軟毛皮的矮榻上,身旁依偎著兩名美麗的侍女,正為他剝著葡萄。
而在帳下,幾名身穿彩衣的舞女,伴隨著胡笳和羌笛奏出的異域音律,翩翩起舞。
等一舞終了,在那幾名鮮卑貴族不舍的目光下,軻比能抬手揮退了幾名舞女。
緊接著,軻比能將手中匕首隨手一扔,插入腳邊的木盤之中,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帳內頓時安靜下來,眾貴族也停止了飲酒作樂,紛紛將目光投向軻比能。
“諸位,這美酒佳肴,美人歌舞,可還滿意啊?”
軻比能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單於所賜,自是極好的!”
一位身材魁梧的鮮卑貴族連忙起身,恭敬地回答道,他是鮮卑一個大部落的酋長,也是鮮卑的右賢王,名叫素利。
“是啊,大單於,我等已許久未曾如此快活了!”
另一位貴族也跟著附和,更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馬奶酒,正是鮮卑的左賢王,彌加。
軻比能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帳內眾人,緩緩說道:“魏國皇帝陛下的使者前些日子送來的那些金銀珠寶和絲綢布匹,我都已經命人按功勞分發下去了,想必各位都已經收到了吧?”
“收到了!收到了!”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臉上都露出了貪婪的神色。
“魏國皇帝陛下出手闊綽,我等自是感激不盡!”
素利大笑著說道:“隻是不知,魏國皇帝陛下許諾我等的糧草輜重……”
軻比能擺了擺手,打斷了素利的話,說道:“此事我已與魏國皇帝陛下的使者商議妥當,待到事成之後,便會將糧草輜重盡數送到!”
“大單於英明!”
眾人聞言,皆麵露喜色,紛紛舉起酒杯,向軻比能敬酒。
不過也就隻是如此,喝完酒後,眾人也不再開口多言,仿佛隻要不說話,就不用履行軻比能剛剛所說的事一樣。
將這些人的嘴臉盡收眼底,軻比能心中冷笑,他當然知道這些家夥打的什麽主意。
隻想要好處,不想出人?
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軻比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將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目光如炬,沉聲說道:“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麵,魏國皇帝也並非白白送我等好處,他希望我等能夠出兵南下,襲擾漢軍後方,配合魏國大軍,一舉擊潰張明!”
“這事,當初你們也都是同意了的。”
“如今既然已經到了履約的時間,怎麽說,你們各部,都能出多少人啊?”
果然,一聽軻比能要人,這些鮮卑大老爺們瞬間沉默不語。
帳內氣氛頓時冷了下來,針落可聞,原本熱鬧的氛圍**然無存。
見大家都不說話,軻比能直接點了點右賢王素利。
“素利,你說,能出多少人?”
素利輕咳一聲,放下手中的酒杯,故作為難道:“大單於,並非我不願出兵,隻是去年草原上遭遇白災,牛羊損失慘重,族人尚且食不果腹,實在無力征戰啊!”
彌加聞言,生怕軻比能點他,也立刻附和道:“是啊,大單於,我部也是如此,而且最近族中不少青壯患上了一種怪病,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恐怕難以抽調兵馬啊!”
其他幾個部落首領見狀,也紛紛出言附和,不是說去年收成不好,就是說部落裏遭遇了各種天災人禍,總之就是無法出兵。
軻比能也不惱怒,隻是冷笑一聲,說道:“諸位,你們這些借口,未免也太過敷衍了吧?”
“據我所知,去歲除了有一夥流竄各地的漢軍,不時侵擾以外,似乎就沒有什麽天災人禍了吧?”
“怎麽,現如今,好處收了,就都不想出力了是吧?”
他頓了頓,目光如電般掃過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就算你們說的是真的,這一次可是魏國皇帝陛下許諾了重金,隻要我等出兵,便能獲得數之不盡的糧草輜重,難道這還不足以彌補你們的損失嗎?”
眾貴族聞言,皆是麵麵相覷,卻無一人敢於反駁。
不過軻比能說的那夥流竄的騎兵,倒是讓他們眼前一亮。
要不,幹脆就推說自己的部族被那夥漢軍騎兵給打得死傷慘重?隻是那夥漢軍騎兵已經消失很久了,現在這麽說,軻比能會不會相信?
正猶豫時,外麵突然傳來了陣陣嘈雜之聲,讓軻比能愈發不滿。
“怎麽回事?來人!去看看外麵究竟在吵些什麽?!”
軻比能眉頭微皺,語氣不善。
然而話音剛落,一個侍衛急匆匆衝了進來,“大單於,不好了,漢軍殺來了!”
軻比能一個激靈,下意識道:“你說誰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