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成皋縣世家豪族都反對劉備在清田任職,現在聽聞蘇澤竟然遇刺,並且是率先抵抗清田黎家家主黎威所為,馬上一個個嚇得膽顫心驚,怕與此事扯上邊,再沒敢有什麽攔阻。

劉備更賣力地做著打工人的工作,兢兢業業地為蘇澤辦事,不但親自保護翟南等到處實地考察,而且親自訊問黎威親信部下,並從黎家大宅裏搜出來一個“盟約”。

所謂盟約實際上更多的是一個清單,裏麵記錄著四郡之地、數百個豪族竟然秘密結盟、意欲與蘇澤“亂政”抗衡。

劉備目瞪口呆,此事幹係重大,自己絲毫不敢擅專,隻好心急火燎地派人把名單送到洛陽交給蘇澤。

這事隻有蘇澤有處理權。

前腳剛回洛陽,後腳接到這張單子,沒等蘇澤想到這樣處理此事,消息早已傳至各處。

特別是蘇澤統治時期,四郡之地豪族世家中,凡有人榜上有名,有一算一,就顯得格外緊張不安。

書房中,蘇澤給荀攸、楊修打電話:“事之始末你了解嗎?”

“是。”

兩個人點點頭,神情有些凝重。

“對此,你有什麽看法?”

沉思片刻後,第一個說話的人就是素有急智之稱的楊修:“名單之事,嫁禍手段多得顯而易見,黎家呢,隻是彼此拋下棄子而已。”

隨後荀攸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接連兩伏殺出重圍,接著又從黎家大宅裏搜密信,接下來又有意散布信息、造成驚慌,彼此目的已很明顯,是為了製造衝突乃至引爆戰爭,其目的是為了推遲我軍進攻步調。”

蘇澤連問誰幹的事都懶得問,畢竟在普天之下,擁有如此能耐布局與實施的力量,隻有汝南袁氏。

就連二袁的聯合都有可能,不然僅憑袁紹或袁術的力量,隻怕也無法達到如此境界。

“那麽,密信調查的結果如何?”

蘇澤把視線轉向荀攸並在李儒離開後重新控製暗衛情報係統。

“據調查,盟約之事屬實,但是聯合之目的,隻與清田作對,而與伏擊刺殺無關,應為許攸、楊弘等人秘密散布之假消息。”

“這下怎麽辦呢,不需要我再說什麽?”

“是的,下屬懂了。”

荀攸從衛將軍府出來後,立即宣布對黎威行刺一案進行徹底調查,並公開聲明凡與該案有關者,不論其身份如何,均將受到嚴厲懲處。

消息一經傳出,原本不放心的四郡豪族們,越發惶恐不安、膽戰心驚了。

特別是秘密串通結盟、意圖共同反對清田政策之地方郡望們,本隻想團結一致對朝廷施加壓力,迫使蘇澤做出讓步。

但刺殺案發生後,他們原本敏感的神經現在卻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裏麵甚至已傳出要反動武裝叛亂。

本來因董卓被害而重歸太平的洛陽地界又籠罩在戰亂的陰霾之中。

洛陽城南有太學邊酒肆。

王服,種輯,他們又重逢了,隻不過這次,曾經有共同誌向和目標的夥伴們,董承,伍瓊再也沒有了。

種輯情緒焦躁不安,望著還神情自若的王服不禁問:“現在應該怎麽做?蘇澤認真的去追究,你和我也不能脫下關係。”

比起心焦氣躁、情緒高漲的種輯,王服端著杯子喝了一小杯酒,看上去雲淡風輕了許多,隻看他不緊不慢地把杯子放下來,隨後施施然說:“事到如今,多想也沒有用,倒不如靜下心來等一等,筆者已請得一伸手。”

“援手?是誰?”

“一個連神武侯都不肯答應的男人。”

同時衛將軍府中,仆人前來稟報:“老爺,外麵有客人求見。”

“誰?”

“自號盧植。”

“居然是自己!”

蘇澤也確實有些意外,畢竟現在來到這裏的這個人,卻是東漢名臣盧植!

以及盧植何許人也?

平定黃巾之亂漢末三巨頭之一,亦是名滿天下之大儒、劉備、公孫瓚之師、曹操之神像。

大廳門口蘇澤見到盧植。

這位年事已高、身材魁梧、聲若洪鍾的長者,雖然文臣儒士出身,但也有著武將般的勇毅與強悍,而且個人屬性方麵,更在於統帥,內政、智力方麵已達一流水平,同時武力、魅力亦毫不遜色。

這種力量,隻需一句話,強大!

連曹操都不如,隻能算是無愧於漢末的第一大臣!

“不知道盧尚書的大駕到了,實在是失之交臂。”

對名士大儒盧植,蘇澤還肯給點臉麵,在他麵前,乃是大漢帝國絕對之忠,平生坦**,為漢室江山殫精竭慮,盡人臣之責。

“不揣冒昧來打擾一下。”

盧植對蘇澤也是暗地觀察,盡管之前兩人已經見過一麵,但是蘇澤那個時候,就是依舊跟隨靈帝,不過是一舉成名而已。

卻不想兩年後,自己因為董卓而狼狽逃離洛陽,而當初的年輕小將,卻誅殺叛逆,權傾朝野,成為了聲名顯赫的帝國重臣。

二人主客分座後,盧植直言道明了來意:“吾今來此,隻為事,懇請神武侯網羅一方,焚毀清單。”

盧植無疑是個善良的人,更無疑是個優秀的官員,但是在許多情況下,評價好壞的標準隻要是立場、角度不一樣,他都可能因此變質。

蘇澤敬重盧植的人品,卻極其蔑視他目前所采取的立場:“盧尚書今天來是要當說客?那麽您代表士族還是儒門呢?還是兼而有之?”

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蘇澤自始自終決定改革製度以打破世家與士族壟斷的局麵,所以從未想拉攏盧植等儒門名士。

不料他並沒有到名士那裏去,名士反而來到他的身邊。

盧植目光複雜,心知彼此立場有異,但為了身上肩負的責任和使命,仍舊硬著頭皮勸說道:“神武侯啊,您已經權傾朝野了,為何還要囂張跋扈?過去絕纓的宴會上,有個武臣不尊重許姬,楚莊王既去不責。三年之後,在晉與楚的戰爭中,這位武臣五次交鋒,五次戰鬥,不避生死,率先擊退了敵人,最終取得了勝利,幫助楚統治了中原。”

“哈,絕纓的宴會上,盧尚書實在是好學上進,典故也用得上。”

蘇澤嘴角含笑,言語卻開始顯露鋒芒:“可是尚書大人真要我自比楚莊王嗎?這可都是一國之君,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的自己,都不敢去幹。”

“在這個世界之間又有什麽神武侯害怕的事情呢?”

盧植雖然名士大儒、文質彬彬,卻也是領兵將領,更像蘇澤,幽州人,所以內心自帶一種凶狠的氣勢與鋒芒。

二人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蘇澤的不臣之心並不神秘,心存芥蒂的人一看便知。

但盧植作為儒門中流砥柱自身更具有士族的代表性,蘇澤心裏明白。

立場的針鋒相對讓對方知道絕沒有合作可能,但是盧植依然來到這裏,說服不過是一種手段而已,而自己真正需要考驗的,才是蘇澤自己底線。

通過剛剛的對話,盧植起碼明白蘇澤目前並不謀反。

但是蘇澤又表現出自己的姿態,對士族不寬容。

世家中,較為開明者如弘農楊氏,汝南袁氏以及以太尉黃琬為代表的江夏黃氏等,均已選擇和蘇澤通力合作,並樂於接受變革。

但開明世家隻占了總數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有一半在觀望,另一半則是世家中的死硬分子,他們不肯放棄手中的利益和權勢,選擇了與蘇澤對抗到底。

黎家滅門,使他們大震,遂請隱退盧植前來議和。

且盧植為儒門代表人物,義不容辭,必須前來,方得今會。

一番交鋒與試探結束,盧植目光凝重:“神武侯啊,我知道您胸懷壯誌,可不管是為人處世,關鍵是要注意火候。心太急則難成大器,事過境遷則壞。”

“尚書大人之意,燒信,使其餘世家歸心,眾人亂作一團,撐著蒼老帝國,一直走下去?”

蘇澤嘴角勾起,帶著幾分譏諷,幾分不屑:“如果我妥協退讓了,那現在和過去,有何區別?我對於當裱糊匠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假如製度約束著我的話,那麽我會破掉它,並為之不惜沾染滿手是血的色彩。”

史稱世家豪族是指擁護司馬氏奪取政權、三國歸晉朝、天下雖統一、禍根卻深種、士族猖獗、民不聊生的豪族。在短短的一百年內,華夏漢人文明全麵瓦解,蒙受了五胡亂華之屈辱與慘痛。

盧植為人善良,但其理想、信仰,到頭來,對於整個中原、對於全體漢人來說,都未必善良。

由於他一直沒有想到和解決世家給自己造成的各種麻煩。

如今他非但沒有解決這一問題,反而要來對抗正努力進行改革的蘇澤了。

盧植未能預見五胡亂華,他隻把蘇澤當作杞人憂天或借此掩飾自己的野心,因此對蘇澤、盧植還是很強硬:“神武侯如果一意孤行就知道結果如何?你真的要在這個世界烽煙四起、殺人如麻麽?”

腹腹經綸、見多識廣的盧植明顯看出蘇澤內心的想法,也更加理解自己這樣做到底會有怎樣的結果。

而這一結果,決非盧植所願看到,於是他還是竭力勸阻,希望蘇澤能夠歸心似箭。

遺憾的是,從實質上看,這兩個人都很倔強,他們秉承了自己不一樣的想法與路線,沒有一個能讓任何人信服。

蘇澤眼神淡定,但他胸有成竹地望著盧植,他的語氣冷漠地說:“尚書大人,要用語言勸人棄利,難度太大,我就選擇比較管用的辦法。”

“並且相信無論多麽倔強的男人,麵對殺戮和死亡都會拋開傲慢,作出理性的抉擇。”

蘇澤的文字,口氣雖然平淡無奇,但殺機已經森然起來,使人聞其聲,如墜在冰窟裏,背脊涼涼的。

盧植大為震驚,心情更加激動:“神武侯啊,您的思想,真是危機四伏啊!”

而蘇澤卻是搖頭慨歎:“我行我素,漢人前途多危。”

這殺意、這決心雖早已料到,卻不忍心看到世界因此再度爆發戰爭的盧植忍不住怒聲高呼:“蘇澤你到底要幹嘛?”

麵對質疑,麵對詰問,蘇澤依舊安坐不動,神色泰然:“儒家最原始的思想就是希望挽救亂世、用仁和禮來重建法度和秩序。不過很遺憾你落選了。獨尊儒術後,有太多人已忘記初心,世家成為毒瘤。我呢,無非就是幹你這士大夫本應幹的事,沒幹。”

想到黃巾之亂和世家豪族無限吞並土地的原因,盧植勉強歎了口氣,但還是想再次勸說:“改革是一件好事情,但是要循序漸進。你過於激進並不有利於大家。”

本是善意,可蘇澤沒有收下,因為並非每份善意,都會有良好的效果。

拖延、過多地提出了新問題,不能解決現有問題。

蘇澤的態度一直沒有改變,在盧植的說服下,蘇澤還是堅持了自己當初的決定。

最後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無奈之下盧植隻能站起來告辭了。

而他離開前,蘇澤再次開口:“事實上,我已為他們做出抉擇,設立行會製度讓大家都參與進來,隻需接受變革,便不與我為敵。弘農楊氏、汝南袁家是個很好的範例。所以你今天不應該來勸諫我,而應該勸諫選擇和我作對的朋友。”

盧植啞口無言,長歎一聲,帶著蕭索的背影,離開了衛將軍府。

不一會兒荀攸就來見蘇澤:“主上和盧尚書聊什麽?”

蘇澤的臉上,無喜無悲:“不愉快,不就是已經預料到的後果麽?為實行改革而備戰的血腥和殺戮是不可避免的。”

“是。”

荀攸俯首稱臣的樣子很是複雜。

他同樣出身世家中的士族,可這次他站到蘇澤這邊,與潁川荀氏同位,將如何抉擇?

荀攸並不知道,隻是想,這一次荀家別再站錯隊伍,不然就萬劫不複。

……

洛陽成為,洛水濤濤。

渡口上,一個筆直的倩影,站在長河的岸邊,伴著滾滾東去流水,背影難言蕭索憂鬱。

過了一會兒,有兩隻快馬飛奔過來。

來者甚幼,著儒服、腰插長劍,為儒門學子的種輯與王服。

二人走到盧植跟前,馬上下馬行禮,表情恭敬:“見尚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