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結束後, 宿舍樓的門禁取消,十一點鍾走廊裏仍舊熱鬧無比。

男生宿舍的晚間娛樂項目,無非是打遊戲、看比賽、聊妹子, 有對象的視個頻,沒對象的刷個小視頻。

林歲昭坐在桌旁, 一晚上沒怎麽講話。

何耀打完遊戲,終於發現老大的不對勁,拉了椅子坐到他旁邊,一臉嚴肅地說:“老大, 你不用有負擔, 小蘇妹妹的家境是好, 但你也不差。”

他一本正經拍了拍林歲昭的肩膀,“門當戶對, 別有壓力。”

林歲昭垂眸, 掃了眼手機屏幕,黑漆漆的倒影著他冷淡的臉,沒有任何消息通知。

何耀舔了舔嘴唇, 試探地安慰道:“我看小蘇妹妹的爸爸脾氣挺好的啊, 你們今天見麵鬧了不愉快嗎?”

話問出口,他自己就否定了,“不應該啊。”

林歲昭的性格是冷了點, 但禮貌周到,況且對方還是蘇而韻的父親。

何耀問不出個所以然,思緒落到了蘇父身上, 不免遺憾地歎口氣, “小蘇妹妹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我聽朋友說她爸爸沒生病之前, 在醫學界地位還挺高,兢兢業業的治病救人。”

所以,很難釋懷吧。

林歲昭理解蘇而韻此刻的心情,他不去盲目地催促,留給她緩解的空間。隻是,下午她將手一點點抽出來時,有風從他們交握的指間滑過,明明是冬日暖風,卻涼到刺骨。

像是,永遠都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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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防生下學期的規培名單出爐,A大這一屆和隔壁科大被分到了青城,隸屬南城管轄下的一座小縣城。作為經濟欠發達地區,生活娛樂條件自然不太好。

何耀看到名單後,已經趴在電腦前半小時了。

將青城狹小的娛樂區研究透徹,而後陷入絕望,“最後一家密室逃脫都倒閉了,咱們休息日難不成還要在營地裏打遊戲?”

阿坤正和往屆在青城規培過的學長交流經驗,不緊不慢給何耀致命一擊:“你敢信,那邊的宿舍沒有wifi。”

何耀遲鈍地扭過頭,硬邦邦吐出幾個字:“這和坐牢有什麽區別?”

林歲昭恰時推門而入,手中拿著文件,卷成筒敲打了下何耀,“這話能說?”

何耀立刻閉嘴,悻悻回過頭繼續看網頁。

“規培時間到六月底,四個月整。”林歲昭交代著輔導員的話,“評級優秀的人可以優先選擇畢業分配區。”

何耀一聽,瞬間精神了,“那豈不是有機會留在申城了?!”

寢室中萎靡的氛圍有所緩解,林歲昭將通知書分發給大家,回到桌前打開電腦,右下角蹦出來郵件提醒,大創項目的評審組發來的邀請函。

他們的項目入圍決賽,需要在月底前提供一份樣品。

大創項目的微信群他屏蔽掉了,想來盛譽也得到了消息,他打開微信,單獨詢問盛譽下一步的安排。

盛譽對他們的項目有足夠的信心,提前就安排產品的設計製作,他們提供方案,安醫生的工作室負責實體生產。

盛譽在群裏艾特了所有人:【成功闖入決賽圈。】

幾個成員紛紛發了“牛逼”之類的話語,林歲昭撐著下巴,漫不經心看著屏幕,等了半分鍾,才看到熟悉的水蜜桃頭像冒出來。

蘇而韻跟著隊形發了句:【衝衝衝!】

林歲昭勾唇,手指動了下,點擊她這條消息,選擇“引用”,然後在後麵跟了條“加油”。

盛譽回了個臉黑的表情:【你們倒也不必如此婦唱夫隨。】

隊伍裏的成員和林歲昭不太熟悉,隻覺得他身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有些迫人。今天似乎被闖入決賽圈的熱鬧氛圍感染,於是不再忌憚林隊長,逮住機會拿這對情侶取樂。

揶揄的表情包占滿屏幕,蘇而韻咬了咬嘴唇,裝作沒看見。

盛譽跟著大家鬧騰了會兒,趁機說:【上次的慶功宴沒搞成,要不我們今晚樂一樂?】

【正好考完試了,這次能喝點小酒吧?】

【好啊好啊,我也沒事情。】

盛譽特意拍了拍林歲昭:【林隊長賞個臉?】

林歲昭往常是不喜歡這種鬧騰的場合,蘇而韻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現在就剩下她一個人沒表態,如果拒絕,就顯得太格格不入了。

其他人也會猜測是不是他們的感情出了問題。

蘇而韻不想讓林歲昭為難,問題出在她這裏,不想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盛譽也沒有單獨問她,像是默認了兩人會一同出席。

蘇而韻關掉手機,懨懨地從**爬起來,拉開窗簾,和煦的陽光緩慢落進屋內,光線跳躍在眼皮上,帶來和暖的溫度。

低鬱的心情似乎變好了一點。

恰時,門外響起輪椅碾壓地毯的細微響動。

老蘇來敲門,喊她吃飯:“爾爾,出來吃飯了。”

蘇而韻伸了個懶腰,慢吞吞走出去,老蘇的精神頭很足,完全看不出前兩天的病氣。

“來啦。”

蘇而韻拉開椅子坐下,雙手撐著臉,“我下午回學校,麻煩劉叔送我一趟唄。”

蘇父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等會兒你打電話給他。”

蘇而韻匯報工作做完,低頭安心幹飯。

倒是她爸媽,憂心忡忡對視一眼,彼此交換個眼神,仿佛在催促對方先開口詢問。

最後重擔落到了蘇母身上,她試探地問道:“是和男朋友出去玩嗎?”

蘇而韻撥弄米飯的動作一頓,沒隱瞞:“大創項目組聚餐,他也在。”

“哦,我聽你爸說那孩子……”蘇母的話音微微頓住,不知該如何措辭。

蘇而韻沒讓她說完,自顧自補充說:“我也是昨天剛知道的。”

蘇母觀察著她的神情,看樣子沒有完全釋懷,不由得歎了口氣,“那孩子也不容易,生在這麽一個家庭裏。”

處於申城上流圈,每個家庭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蘇而韻想起昨晚她上網搜索,有關林歲昭母親的新聞,但關於她跳河自殺的消息被封鎖嚴密,竟沒有透漏出一絲一毫。

為了家族的臉麵,為了企業的未來。

隻對外宣稱,鋼琴家梁南屏因抑鬱症不幸離世——這一點都不稀奇,畢竟世界上有那麽多藝術家都死於追求空洞的幻想。

蘇而韻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天在安醫生的工作室,昏暗的走廊中光線稀疏,林歲昭坐在不見光的角落,眼眸低垂,眼神空洞而迷茫,用低啞的聲音說:“我媽媽,到死都不記得我。”

蘇而韻的心髒傳來一陣鈍痛。

她咬住嘴唇,低低俯下身,喃喃自語著:“我也想讓他快樂的。”

她第一次,那麽喜歡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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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地點定在市內的一家餐廳,裝潢高檔,三層小樓,頂層設置KTV等娛樂場所。

蘇而韻在門口徘徊了許久,覺得門廳服務員的眼神都變得奇奇怪怪的,像是地方破窗而入的小毛賊。

她還沒做好麵對林歲昭的準備,貓在電線杆後麵,翹著腦袋往四周瞄。

她比約定時間早來片刻,應該能抓住盛譽,這樣就能暫時避免和林歲昭的單獨相處。

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車門緩緩打開,蘇而韻的目光立刻鎖定在那,一條長腿伸出來,一塵不染的白球鞋穩穩踩在地上。

蘇而韻的大腦比她的反應快一步。

能把鞋擦得那麽幹淨的,她這輩子就認識一個——林歲昭。

果不其然,熟悉的身影從車裏躬身而下。

林歲昭反身關上車門,餘光隨意瞥向一側,眼風似裹挾著深冬的涼意,掃過來時令人不自覺怔忪。

蘇而韻連忙側過身,躲在電線杆後麵,不確定他有沒有看見自己。

手指緊張地揪住大衣的衣擺,試圖通過餐廳的落地窗觀察對方的動向。

林歲昭徑直走向餐廳大門,服務員微笑請他入內,男人的腳步輕頓了下,俯身低語兩句。

距離太遠,蘇而韻看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林歲昭說完話,便不多猶豫走進去,背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

蘇而韻高懸的小心髒稍微放下,剛想長舒一口氣,就見服務員小姐姐端著禮貌的笑容朝她走來,“這位女士,您好。”

蘇而韻眨著眼睛,手舉到胸前一直擺手,慌不擇言地解釋:“我不是小偷啊,我在這等人的。”

小姐姐被她逗笑,輕聲細語道:“剛才有位先生請您進去,他說外麵冷,你穿太少,容易感冒。”

蘇而韻愣住,所以……還是發現她了?

這個男人的警覺性怎麽這麽高!

蘇而韻又轉念一想,他請服務員來叫她,難不成是覺察到她有意躲避了?

明明是男女朋友,又沒分手。

這麽做倒顯得她做作了。

蘇而韻才不承認這罪名,更何況將感情問題鬧得人盡皆知也不是她的風格。

跟著服務員小姐姐走到包廂門前,蘇而韻在此期間,絞盡腦汁想到了一個絕佳對策。

秀恩愛她見得多了,隨便學一下,肯定能瞞天過海。

“您請進。”服務員幫她打開包廂門。

蘇而韻瞬間感覺到來自門內的數道目光注視。

組內的成員幾乎來全了,就剩下她一個。

蘇而韻似乎讀懂了盛譽眼神中的疑問:你們兩個怎麽還分開行動了?

與其被追問原因,不如主動出擊。

蘇而韻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暗暗給自己加油打氣了兩秒,邁開步子朝林歲昭那走去。

男人左手撐著下頜,襯衫衣袖卷了一半,鬆散地露著白皙的手腕。他抬起眼,深邃的眸中藏著笑,外人看不出,蘇而韻卻看得真切。

肯定是在笑她偷偷摸摸還被抓。

蘇而韻麵無表情走到半路,忽然覺察到包廂中熱鬧的氣氛涼了半截,

她猛然彎起嘴角,扯出一百八十度人人可見的燦爛微笑,故意放軟聲線,裝成一位受害者,嚶嚶嚶開始告狀:“我不是說好在門口等你嘛,你怎麽先進來了。”

林歲昭像是早有預料。

料到她的倒打一耙,料到她的惡人先告狀。

但他沒有表露出絲毫的惱怒,眉眼舒展開,話語間滿是縱容:“抱歉,下次不會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