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而韻伸出手指拉住手機的一個角角, 慢慢把東西全部裝回包裏,眼神很像小黃鼠狼在田地裏偷雞摸狗。

她捧著小書包,謹慎地邁出步子, 一邊走路一邊觀察林歲昭的表情,他在笑, 他四十五度上揚的嘴角像一柄奪命彎刀,就等著砍掉小雞仔的腦袋。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秦嘉有事找他,她又不好去旁聽。

蘇而韻惴惴不安走到林歲昭麵前, 試圖用燦爛的笑容眩暈他, “你們講完事情啦?”

林歲昭本來直挺挺站著, 等她靠近,略微俯下身, 漆黑的眼瞳中情緒不明, “爾爾,你就這麽放心我?”

蘇而韻訥訥地眨了眨眼,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什麽放心不放心的……難道她還要擔心男朋友出軌, 自己頭上一片綠?

昭昭應該幹不出這種事。

蘇而韻輕抿了下嘴唇, 溫吞地反問:“我不該放心你嘛?”

四目相對,彼此的目光都鄭重無比。

兩人都沒有輕易移開視線,蘇而韻睜得眼眶都發麻了, 終於看見林歲昭彎了彎眼角,笑了出來,“好了, 不逗你了。”

他站直身, 習慣性接過她抱在懷裏的包, 一手牽住她, “去吃飯。”

蘇而韻被他的反轉弄得猝不及防,愣在原地沒緩過神,意識到自己被他捉弄了,生氣地踢了腳他的鞋跟,“我還以為你真生氣了呢!”

蘇而韻用的力氣不小,林歲昭腳步一頓,但牽住她手的力道收緊了幾分,“是有點生氣。”

蘇而韻稍加回想了下剛才發生的事情,一本正經陳述道:“不會吧不會吧,真的會有人看見男朋友和情敵單獨聊天,連頭都不舍得抬一下?”

林歲昭意味深長瞥了她一眼,看起來傻乎乎的,其實什麽都懂。

蘇而韻笑眯眯湊上去,討好地仰起頭,“那下次我就站在你旁邊監聽,行不行?”

連綿了大半周的陰天不知何時放了晴,冬日的陽光輕薄似柔紗,薄薄一層籠在蘇而韻的臉部輪廓上,她靠的越近,那雙眼睛就越顯清亮。

林歲昭拿她沒辦法,抬手拍了拍她的發頂,“好好走路,別摔了。”

蘇而韻福至心靈,立刻規矩地站好,學著港片裏的警官喊:“Yes,Sir!”

-

考完期末考試,緊繃了一周的神經得到舒緩。

蘇而韻和林皎結伴去小吃街玩了一遭,本想著買兩瓶酒回去通宵,又想起明天還有頒獎典禮,兩人遺憾地抱著被子在**聊天。

林皎有個朋友也是國防生,她偶然聽到一些消息,“趙磊說國防生下學期就要去軍隊規培了,林歲昭跟你講過沒?”

蘇而韻回想了下,“好像提過一句。”

林皎翻過身問:“那你怎麽想的?他們去軍隊要好久呢,見不到麵會不會影響感情。”

不管是在網上,還是身邊的真實案例,異地戀就挺難熬了,如果還是軍戀,在雙重Buff的加持下,能走到最後的情侶少之又少。

蘇而韻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隻不過怕她從來不把煩心事表現在臉上。

看起來整日笑容滿麵,心裏實則揣著許多包袱。

和林歲昭確定關係以來,她有那麽一段時間,沉浸在熱戀的甜蜜氛圍中,但漸漸冷靜下來後,數不清的問題就迎麵而來。

比如今天秦嘉說的,有關林歲昭的家庭,那麽複雜的家庭關係網,想得到長輩的祝福肯定很難。

蘇而韻長歎一口氣,深夜emo時間到,她不講話,林皎疑惑地叫了她一聲:“歎什麽氣?”

“你說我爸會喜歡昭昭嗎?”她不由得擔心起來,“不都說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順眼嗎?”

林皎沉默許久,音調拐了三四個彎,“合著你都考慮到見家長那步了?”

蘇而韻點了點頭,頗為嚴肅道:“我連我們倆老了買什麽輪椅都想好了。”

這就話就是開玩笑了。

林皎麵無表情拿起枕邊的玩偶,丟到蘇而韻臉上,“閉嘴,睡覺。”

-

學校頗為重視此次的獎學金頒發典禮,特意在大門直達廣場的路上鋪了紅毯,兩側擺滿座椅,禮儀隊的成員們早早站成一排,聽從學生會的安排。

頒獎典禮共分為三輪,第一輪為國家獎學金,第二輪是學校獎學金,重中之重的鴻鵠獎學金就放在了最後。

踩著點來到會場,蘇而韻困得打了個哈欠,攤在座椅上淚眼婆娑看著紅色拱門氣球上的橫幅——【熱烈歡迎慈善家蘇載清先生蒞臨我校】。

蘇而韻越瞅越覺得那名字眼熟,拉了拉林皎的胳膊,“我記得我有一個叫蘇載清的爸爸。”

林皎連頭都懶得抬,“你沒看錯,就是你爸。”

“……他沒說要來啊。”蘇而韻拿出手機反複確認了兩遍,家庭群裏寂靜無比,最近一條是她媽發的養生小知識。

蘇而韻小聲嘀咕著,“萬一人沒來,學校領導不尷尬嗎?”

林皎語重心長拍了拍小孩的頭:“這就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了。”

頒獎典禮漫長又枯燥,領導講完話後,領獎者排隊上台,合影留念。

國獎名額少,自然備受關注,學校論壇曾戲言“能在A大拿到國獎的人,將成為推動國內科技走向世界前沿的驅動力”。

不過今年的頒獎儀式,大家的關注點更多放在了鴻鵠獎學金的創立者身上。

坐在前麵的同學低聲議論著:“這慈善家的名字好特別啊。”

“你說會不會是小說照進現實?說不準人也年輕帥氣。”

蘇而韻一字不漏聽完她們的猜想,心中回應道:“年輕時確實帥氣。”

在所有人的期盼下,前兩項終於結束,在觀眾席打瞌睡的人強撐著眼皮,往台上望去。

主持人正念著受邀嘉賓的履曆,正式頒獎前,慈善家本人會以校友的身份給大家做個簡單的演講。

頒獎可以找人代替,但演講……

不等蘇而韻細想,主持人在台上拔高音量道:“下麵,有請蘇先生。”

喧嚷的觀眾席瞬間安靜下來,蘇而韻隨著大家的目光,緩緩看向講台一側。

等待了半分鍾,細微的低呼聲響起,坐在前排的同學看清了來人。

“他的腿……怎麽回事啊。”

不過多久,在場所有人都看清了台上的人,中年男人穿一身米色西裝,麵容清雋儒雅,他被人用輪椅推著,緩慢來到台上。

主持人也愣了下,經台下領導示意,他才回過神,連忙過去遞上麥克風。

蘇而韻沒想到爸爸真的會來。

自從傷了腿,他遠離了手術台,也避匿於大眾視野內。

學校之前也邀約無數,他都一概回絕,今年怎麽突然答應了……而且前不久還舊病複發,更應該好好養著才是。

蘇而韻想不通,直直看著台上。

觀眾席的氣氛比剛才更加凝滯,寂靜萬分。

直到台上的人微微笑了笑,略帶玩笑意味地開口:“同學們可以呼吸了。”

蘇而韻緊張的心情忽然消失,她鼓了下腮幫,還真是她爸,一個隨和的年輕“老頭”。

台下的學生們麵麵相覷半刻,後知後覺鼓起掌,表示歡迎。

“我叫蘇載清,至於是哪三個字,橫幅上寫的很清楚。”蘇父溫潤的聲音從音響中傳出,語速不疾不緩,充滿親和力,“不過這前綴我不太滿意——”

他頓了下,慢條斯理更正道:“應該換成1997級臨床醫學校友。”

台下響起善意的笑聲。

蘇父繼續說:“我來之前,郭校長提前跟我講,想讓我給各位學弟學妹做個演講,至於內容,就說說為什麽創立鴻鵠獎學金,順便激勵大家奮發向上。”

攝像機的鏡頭轉到領導席位,大屏幕上出現郭校長笑眯眯揮手打招呼的身影。

蘇父故作沉思,摸了摸下巴,“我想了很久,為什麽創立獎學金呢……大家覺得是什麽?”

台下有男生大聲喊:“激勵學弟學妹好好學習,為社會做貢獻唄。”

“嗯,確實有這一點。”蘇父點點頭,沉默半秒,麵色變得鄭重起來,“其實更多的是我的個人原因。”

“我的父親母親,以及夫人都是畢業於A大,後來我的女兒也考入本校的醫學院。”

“我還記得我女兒填報誌願時說,爸爸,你沒走完的路我會繼續去走,未來也會有更多人走上這條路。”

聽到這句話,蘇而韻思緒一怔。

蘇父佯裝輕鬆地笑道:“所以我就想幫他們一把。”

話音落下,台下陷入寂靜。

他的話讓大家,再一次將視線落到了他無法動彈的雙腿上。

蘇而韻心情沉重,手指攥緊衣擺,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蘇父不喜歡說場麵話,簡單說了幾句後,快要結束時,他清了清嗓子說:“我的腿是見義勇為傷的,但人還活著。所以啊……大家別信那些謠言,我家姑娘的爸爸好好坐在這呢。”

清朗的聲音一字一頓傳入蘇而韻耳中。

好似一塊石頭,“砰”地一下墜入心湖。

她遲鈍地抬起頭,似乎隔著人群,和台上的人視線交匯了。

她家老頭笑眯眯地眨眨眼,跟她說——爾爾別怕,爸爸來給你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