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昭來到後台不久, 徐老師不太放心跟過來看情況。

後台的學生聚在一起嬉笑打鬧，幾個張牙舞爪的小男生此刻圍在林歲昭身旁，一改往日的囂張, 各個虛頭巴腦地裝乖巧。

老徐在門口挺了挺脊背，在學生麵前需要擺出嚴肅的麵具, 否則以後上課鎮不住他們就壞事了。

他長腿大步走過去，沉聲訓道：“都圍這幹什麽呢，又不是漂亮的學姐，該幹啥幹啥去。”

帶頭的男同學仰起頭來, 眼中藏不住驚豔：“昭哥唱歌好好聽啊！！！”

喲, 這才一會兒功夫, 就收了小弟？

老徐挑起眼皮看了眼林歲昭。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注視，林歲昭慢悠悠抬起視線, 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在歌詞本上敲著, 同時用眼神回應：我也不想這樣，可惜魅力太大。

老徐一眼就看破他想表達的內容，毫不留情驅散他的小弟們, “馬上開場了, 快去換衣服，別耽誤事。”

一群青春洋溢的小男生勾肩搭背朝更衣室走，其中一個膽子大的拔高音量喊：“老班, 昭哥唱歌那麽好聽，您怎麽就五音不全呐？快點讓您學生教教你，等元旦晚會可別拿魔音來毒害我們的耳朵啦！”

老徐作勢揚起拳頭, 嚇得那群小孩兒拔腿就跑。

林歲昭置身事外, 全程懶洋洋靠在椅子上。

老徐在他旁邊坐下, 垂眼看著歌詞本, “選好歌了？”

林歲昭點頭，揚起看的這一頁，最上麵是歌名，老徐沒聽過，隻好摸了摸下巴，揣摩道：“是首勵誌歌吧，不錯，這歌詞挺好的。”

林歲昭想了兩秒，給出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或許是吧。”

老徐欲言又止，靜靜坐在一側看著林歲昭。記憶中冷漠寡言的少年褪去一身戾氣，勾唇淺笑的模樣也驅散了渾身的冷意，竟無端生出幾分溫柔來。

若放到四年前，老徐絕對以為是撞了鬼。

但仔細一回想，卻覺得這份溫柔有跡可循。

老徐不太想承認自己是來打探八卦的，咳了聲試圖吸引來林歲昭的注意力。

結果這小子連眼皮都不動一下，唯獨眉梢輕輕一揚，仿佛瞬間猜到他的心思。

老徐咂了砸嘴，在“敵不動我不動”的這場較量中，因為關心學生的終身大事，最後敗下陣來。他湊過來，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很正經，“談戀愛啦？”

林歲昭“啪”的一聲合上歌詞本，似笑非笑瞧著老師。

老徐慢條斯理說：“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姑娘，我記得，當時比你低一級。”

上高中那會兒，多少女孩子追在林歲昭身後，他連機會都不給，拒絕的方式冷漠又直接。

魏主任還開過玩笑：“林歲昭打架逃課樣樣在行，但人家有底線啊，不禍害小姑娘。”

起初大家以為是林少爺有道德底線，給學校惹了那麽多麻煩，就不早戀折騰各位老師了。

直到某次優秀學生表彰大會，以前這種活動林歲昭都懶得露麵，隻有那次，少年穿著幹淨的校服，站在隊伍最後一排，安靜聽著學生代表發言。

早春旭日下，女孩的發絲被染成金燦燦的黃。她好像沒睡醒，眼皮一垂一垂，念稿時念錯了行，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自己也紅了臉。

林歲昭也跟著笑。

那時他母親離世不久，老魏擔心這少爺會因為悲傷過度做出什麽激烈的行為，比如八校聯打，召集申城所有的校霸決一雌雄。

出人意料的是，林歲昭回頭了。

不打架，不逃課，在教室裏埋頭苦讀，成績坐火箭竄到年級前一百。

劣跡斑斑的小少爺，迷途知返了。

因為喜歡上了一個，特別優秀的小姑娘。

-

徐老師離開的這段時間，魏主任派學生來通知所有返校的校友，八點半至禮堂正門拍照留念。

林歲昭不在，小學妹拜托蘇而韻幫忙帶個話，蘇而韻欣然應下，“好的，我會帶他一起過去噠。”

蘇而韻擔心等下她會沉醉於小林學長的歌聲裏，把拍照的事拋擲腦後，於是掏出手機備忘錄記下來。一看時間，馬上就八點十分了，等一整個串燒歌曲結束，肯定就遲到了。

那就去後台找他吧。

蘇而韻放下手機，滿懷期待等著節目開場。

徐老師從後台回來，坐回位置上，時不時扭過頭，伴隨著一雙手非常局促地揉搓膝蓋的舉動——這一係列動作，蘇而韻似曾相識，好像是上學期學習痔瘡那節課，老師講過犯病的症狀。

再聯想到剛才徐老師離開的這段時間，也就十分鍾吧？

這麽短的時間，對一個有痔瘡的人來說，確實太短暫了。

病理課老師也說過，硬憋著不利於病情好轉。

蘇而韻訥訥轉過頭，一臉不好意思戳破的表情，又不想拋棄醫生的人道主義精神，超級小聲地說：“徐老師，校慶的節目一般都有錄像。”

言下之意，您身體要緊！不要憋著，光明的WC在等待著您！

徐老師一愣，而後懂了，“行，到時候我把林歲昭的錄像發給你。”

蘇而韻腦門上冒出一個碩大的問號。

既然已經談到林歲昭，徐老師也不再猶豫，想起林歲昭說的那句：“還沒追上，小姑娘還在猶豫要不要給我名分。”

說這話時，林大少爺落寞地垂著眼睫，惹人憐愛的神情猛然擊中了老徐那顆柔軟的小心髒。

老徐決定來替愛徒說好話了。

禮堂觀眾區的燈光暗下，視野陷入昏暗，蘇而韻借著舞台上的燈光捕捉到徐老師臉上一閃而過的為難。

這是……憋不住了嘛？

她悄悄蜷起膝蓋，留出一道可以走人的縫隙，絕不做妨礙老師奔向廁所的阻礙！

隻聽“咳咳”兩聲，徐老師開口了：“蘇同學啊，林歲昭這孩子我教了三年，是個好孩子，長得好看，雖然性格冷了點，但絕對專一。你看，你們現在還在一所學校，年輕人對感情別猶豫，喜歡就是喜歡，現在不都流行一句什麽……雙向奔赴才有意義嘛。”

蘇而韻被他這麽長的一段話砸暈了。

老徐再接再厲，儼然老父親替兒子求親的姿態，“你看，這麽好的一個男孩子，你什麽時候給他個名分呢。”

蘇而韻臉頰發燙，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和老師談論情感問題，她鼓了下腮幫，眼睛眨呀眨，“是、是他這麽跟您講的？”

老徐托了下眼鏡，實話實說：“這孩子喜歡你挺久了，他上了三年高中，統共去了一次升旗儀式。你猜是哪次？”

蘇而韻心中隱隱冒出來一個答案，“是我那次國旗下演講嘛？”

不止林歲昭記得，她也記憶猶新。那次演講念串行，回去被老班揪著耳朵訓了好久。

之後再找她演講，蘇而韻一律回絕：她可不想丟人再丟到學校裏了。

畢竟人家隻有一張臉T^T！

老徐點點頭，笑容慈祥，“老師尊重你的決定，但還是忍不住想，想替林歲昭爭取一下。畢竟那孩子……”

失去的夠多了。

思及此，徐老師笑容頓了秒，而後恢複原狀：“好了，節目馬上開始了，咱看節目。”

校慶的開幕式從來沒換過台本，四位主持人上台，熟練念誦開幕詞。

五分鍾的時間，念完開幕詞，主持人甜聲報幕：“下麵，有請高三一班的同學，為我們帶來歌曲串燒，大家掌聲歡迎！”

寂靜的禮堂突然響起熱烈的掌聲，還有男生吹起口哨。

蘇而韻的目光也聚焦在舞台中央，心髒砰砰跳動，不確定林歲昭第幾個出場，餘光不由自主瞄向偏台，結果那邊堵了一群人！

正當她遺憾的時候，舞台上的帷幕緩緩被人拉開。

在同一時刻，舞台的燈光“啪嗒”暗下，整個禮堂陷入黑暗之中。

卻不是死寂的黑暗，所有人都暗暗屏息這一口氣，像是遊戲進度條加載到99%，隻差一秒就能燃爆全場。

視覺被剝奪，聽覺就變得格外敏銳。

音響發出來微微的電流聲，清晰傳入耳膜。

就在下一秒，昂揚的音符跳動，伴隨著男生清冽的嗓音，“祝母校百歲快樂，也祝我——能追到自己的《太陽》。”

一束暖黃色的追光，落在了舞台中央。

照亮了站在那裏的人。

少年白衣黑褲，身姿清臒。

他微微俯身，溫柔的光掃過眉梢眼角，以光幕做背景，耀眼又奪目。

現場女生們的尖叫聲幾乎是炸開的，震耳欲聾，蘇而韻情不自禁跟著她們揚起手臂，加入呐喊的隊伍。

林歲昭做了一個手勢，全場的尖叫聲平息下去，他調整了下話筒的位置，毫不費勁找到歌曲的調子。聲音慵懶的，低沉的，像是耳畔呢喃。

蘇而韻第一次聽林歲昭唱歌，嗓音充滿故事感，好像在訴說著什麽。

他一直低著頭，看不到表情，所以她隻好自己猜測。

蘇而韻想到了很多事，想起他站在心理診療室的走廊裏，無能為力垂下肩膀。他一定，特別想念他的媽媽。

他一定，有過一段艱辛又昏暗的歲月。

她沒來及參與，於是經常遺憾，如果能早一點遇到就好了。

蘇而韻長籲一口氣，心裏沉甸甸的，就在她從回憶中抽身這秒，低緩的伴奏逐漸升高，林歲昭抬起頭，目光筆直地穿過人群，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對。

蘇而韻一愣，忘記眨眼睛，就這樣定定看著他。

禮堂中其餘的聲音在這一瞬間突然消聲，進入她耳中的，隻剩下林歲昭的歌聲：

“你永遠是我的太陽/我的太陽/在我的心裏呀/在我的心底呀。”

“不管是多遠的遠方/隻要你在/就一身晴朗。”

蘇而韻忘記了呼吸，直到胸腔中的不適感將她的思緒拉回。她匆匆掏出包裏的筆，在手心上畫了幾筆，匆忙的動作將筆袋裏的其他東西全灑在了地上。

蘇而韻沒時間去管，隻想著快點回應他。

而台上，林歲昭的目光依舊落在女孩的身上，看著她低下頭又抬起，眼睛裏綴滿了光亮，然後伸出手，將手心朝向他。

柔軟的掌心裏，藏著顆發光的太陽。

作者有話說：

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