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宣並未將他與裴景誠的這點短暫交鋒放在眼裏, 如今他與蘇和靜心心念念的事兒不過是大長公主能否順利與鄭國公和離一事。
林大將軍為此也是愁眉不展,他雖被大長公主吃的死死的,在旁人麵前卻行事狠辣張揚。
他先是讓人去旁敲側擊鄭國公, 要他隻覺些“退位讓賢”,否則他出門時就要時時刻刻小心些著, 林大將軍這樣的莽夫可不跟他講理。
可鄭燁卻難得硬氣了起來,梗著脖子說道:“晴兒是我的發妻,生是我鄭家的人, 死是我鄭家的鬼。”
曾老太太於一年前過世,如今鄭家皆由鄭燁一人當家做主, 連個駁斥他的人都沒有。
所以,林大將軍與大長公主的婚事便這般僵了下來,隻是滿京城裏誰不知大長公主帶著兒子兒媳住在將軍府裏, 連鄭家的門都未曾進過。
倒是鄭宣與蘇和靜趁著鄭燁上朝的時候回了一趟鄭府,祭拜過曾老太太後便匆匆回了將軍府。
下朝的鄭燁知曉此事後,險些氣了個仰倒。
如今他也算是知曉了大長公主與兒子的態度, 一個是鐵了心地要與自己和離, 不知為何瞧上了林誌那個粗人,一個是沒有半分主見, 萬事都聽他母親的。
鄭燁起初知曉大長公主還活著時隻是喜不自勝,滿心滿腦想著的都是老天開恩, 他虧欠晴兒的那些情分也終於可以彌補了。
誰成想會半路殺出個林誌來。
不過鄭燁倒也不心急,他隻當這鄭燁是大長公主推出來與自己和離的一個借口,她必定與這林誌無甚私情,否則她早可以另尋他歡了。
今日早朝, 林誌又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兒在陛下跟前求娶了大長公主, 幸而陛下又打馬虎眼囫圇過去了。
鄭燁想, 該是他放下尊嚴去林大將軍府求得晴兒原諒的時候了,以晴兒對自己的情意,隻要他肯誠心認錯,她便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這一回,鄭燁便帶上了鄭府內的全部家契、田契,以破釜沉舟般地氣勢走到了林大將軍府的石獅子前。
他鼓起勇氣敲響了漆紅大門中央的兩座獸首銅環。
門房推開門後,見是個臉生的中年男子,便問道:“尋誰?”
鄭燁清了清嗓子,說道:“鄭宣。”
那門房倒也乖覺,見鄭燁通身上下皆是錦衣綾羅,便知他的身份非富即貴,當下便也沒有小瞧了他去,立時便讓人去鄭宣的院子裏遞信。
一炷香的工夫後,鄭宣才姍姍來遲。
在大門邊緣,他與鄭燁四目相對後,心裏浮起萬般情緒,最後還是匯成了一句生疏至極的“鄭國公”。
鄭燁聽到這三個字後明顯身形一僵,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來,他浸著失望的眸子在鄭宣身上滾過幾遭,最後才說道:“你瞧著壯碩了許多。”
鄭宣不意在門檻外與鄭燁多聊,便指了指裏頭道:“進去說話吧。”
鄭燁心裏不是滋味,誰成想三年的工夫竟讓往日裏待自己尊敬無比的鄭宣變了樣,格外生疏客套不說,連望向自己的眸子裏也再無孺慕之色。
他步伐沉重,心內更是酸澀的嚇人。
前頭的鄭宣也早已料到了鄭國公會登門拜訪,連他會說什麽,鄭宣也在心裏設想過一遭,他本以為經了這三年,再麵對這“無情無義”的父親,他可以做到心無波瀾。
可方才心頭湧起的哀切之意還是占了上風。
生身父親從未愛過自己這事終究是他心裏的傷疤。
在回廊下走了許久,沿路走到一處亭台水榭旁,鄭宣便對鄭燁說道:“母親在裏頭。”說罷,便坐在了外沿的石凳上。
鄭宣這意思便是讓鄭燁自個兒進水榭與大長公主見麵,他隻在外頭守著。
這也是鄭燁最想見到的畫麵,可是觸及鄭宣陰沉似冰的戒備目光後,他的心還是忍不住的一顫。
鄭宣並未直接起身離去,而是坐在水榭外頭的石桌上,應當是防備著自己做出傷害大長公主的事來的意思。
親生父子之間,竟已淡薄到了這等地步,到底是讓鄭燁傷心不已。
他慨歎了一番後,見鄭宣別過頭去並不看向自己,便也隻得怏怏地走進了水榭。
他起先以為水榭內應當隻有大長公主一人在,誰知一走進去,卻見五大三粗的林誌正陪著大長公主在下棋。
兩人靠坐在毗鄰水閣的軟塌上,中間擺放著案幾,從鄭燁的角度望去,依稀能瞧見大長公主嫻靜淑麗的側顏以及林誌望著她的深情目光。
鄭燁心頭一抽,心內被徹骨的冷意填滿。
他壓下心中的煩躁之意,反複告訴自己,這皆是晴兒在演戲給自己瞧,隻要自己誠心道歉,她會原諒自己的。
林誌落子後便發現了站在水榭門口的鄭燁,對著大長公主笑了聲後,指了指外頭道:“我去陪宣兒說話。”
大長公主並未回頭,知曉應當是鄭燁來了,便意興闌珊地放下了手裏的棋子,隔窗望著水中蜿遊的一彎彎魚兒。
林誌走過鄭燁時,朝他投去一個滿是警告的眼神,而後才走出了水榭。
鄭燁心內不好受,穩了穩心神後,才朝著窗邊的大長公主走了過去。
他走得極慢,一是不知近鄉情怯,二是愧疚滿身,不知該如何麵對自己薄待過的妻子。
“坐下吧。”大長公主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瞧鄭燁一眼,而是望著窗外說話,聲音縹緲清冷,透著些哀傷之意。
鄭燁坐在了大長公主對麵,再次見到這張魂牽夢縈的臉龐,他的心裏掠過些物是人非的荒涼。
“當年我與你在禦花園相遇後,還在禦書房裏下過一盤棋。”大長公主似是想到了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素白的臉上浮現了幾分笑意。
鄭燁隻當她是想起了她們舊時的美好回憶,一時便喜從中來,隻道:“公主棋藝了得,當時便殺得我片甲不留。”
大長公主將目光落在鄭燁臉上,見他臉上盡是討好的笑意,便道:“我還是習慣你冷臉相待的樣子。”
鄭燁笑意一僵,手中握著的棋子微微發涼。
“我們這斷孽緣由一副棋開始,便由一副棋結束罷。”大長公主說罷,便持黑子下了第一手。
鄭燁因她這話而慌亂不已,緊跟其後下了白子後,便道:“晴兒,你放在畫軸裏的信我瞧見了,我也去尋了宮裏的太醫,他們皆說你那時是體虛早產,所以才會這般突然地生下鄭宣。”
大長公主連眉毛也沒抬一下,平靜無波地說道:“這樣的話我早就與你說過了,為我接生的太醫和穩婆也都曾與你說過這些,可你不信,不是嗎?”
大長公主越平靜,鄭燁心裏則更加慌亂,隻見他慌不擇路地說道:“從前是我誤會了你,我隻當你當初嫁給我是迫不得已,不過是為著龍裔借個幌子,我以為,你從未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才會……”
大長公主冷笑一聲道:“所以才會冷待我十幾年?”
鄭燁啞口無言,這三年他沒有一刻不活在悔恨之中,當大長公主與鄭宣“身死”後,鄭燁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也明白了自己往昔的卑劣,明明知曉妻子是個端莊明禮的人,絕不可能主動與陛下發生那些烏糟的事兒,卻還是將一切的罪責都怪在她身上。
隻因他卑劣懦弱,不敢去與那無上皇權抗爭。
“我錯了。”鄭燁眼底微紅,殷切的目光牢牢落在大長公主平靜的麵容上,他虔誠地說道:“我不敢怪那個逼迫你的人,隻敢把我心裏的不滿和嫉妒發泄在你身上,是我做錯了。”
這話一出,大長公主沉默了許久,久到鄭燁以為她不會再出聲時,她才笑道:“等了十幾年,終是等到了這番話,不過如今,這些話對我來說也不重要了。”
“不重要”這個字譬如一顆大石壓在了鄭燁心上,他頓覺心口憋悶無比,隻道:“我把所有的田契、房契都帶來了,隻要你願意跟我回鄭國公府,這些我都給宣兒,我也會讓二弟和二弟妹遷離鄭國公府,再不讓他們來礙你的眼。”
大長公主一愣,心內愈發覺得他可笑,若不是他主動提起了胡氏,她險些都忘了自己這個丈夫還和弟妻搞在了一起。
當真是荒唐至極。
“這些東西,我不要。”大長公主目光炯炯有神,笑容明媚動人,再不像前頭那般怏怏不樂。
“宣兒也不在乎,今日我願意與國公爺您談這一會子的話,隻是想好聚好散罷了。”
“好聚好散?”鄭燁驚訝地險些哽咽出聲,他連忙祈求道:“晴兒,我真的錯了,這些年我也過的很不開心,明明這些事都不是我和你的錯,如今也把誤會說開了,為何還要好聚好散?”
大長公主覷著眼前人眼底微紅,渾身發顫的模樣,心裏掠過些荒唐之意。
昔年她未曾接受林誌之前,從未對旁人生過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也不去管鄭燁左一個外室右一個胡氏。
可他是怎麽對自己的?
遲來的深情尚且比不過馬廄裏的糞便。
“誤會?這二十年的傷心與屈辱怎可是一句誤會就能輕輕帶過的,嫁給你的這二十年我過的很累,我曾對你真心相待過,可你一次次地傷害我,一次次地把我的真心踩在腳底下。”大長公主笑了一聲,目光堅定地說道:“鄭燁,我早就不愛你了。”
“若你當真覺得虧欠了我,便同意和離罷。”
“不要讓我想到你就覺得惡心。”
作者有話說:
可能還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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