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定下來拍五套,零點前後收工,上午先去城東的影棚。

向蝶去和那個許觀玨談過的小明星見麵了,沒有全場跟著他,餘昧索性蹭了許觀玨的車,路上閑聊似的提起來,問他這兩天都在忙什麽。

“其實也沒幹什麽,”許觀玨習慣在拍攝前護膚,正靠在車座上讓小助理抹護膚品,聞言沉默了一會,才道,“該錄歌錄歌,該拍戲拍戲,昨天去試了場戲,導演覺得我還不錯,晚上就一塊兒吃了個飯……你呢,聽關陽說最近都待在家裏,是在寫歌嗎?”

車裏明明坐了五六個人,卻還是很安靜,他們說話的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

餘昧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說:“沒有,就是休假,畢竟是Omega,也沒辦法。”

許觀玨點了點頭,識趣地沒再問下去,隻是調侃似的道:“也挺好的,家裏有人陪著,總好過我孤家寡人——就是過兩天你還得補錄最近的節目,估計挺忙的,趁早安排吧。”

他在家那幾天缺席了一場綜藝,還欠了兩首歌和一支廣告,索性綜藝是單人訪談形式的,幾集加起來一上午就能錄完,也不耽誤別人,倒是那兩首歌是公司那邊給的,他還沒顧上聽樣曲。

“年後再說吧,”餘昧看了眼日期,道,“也不多——那些歌你錄過了嗎,聽他們說挺難唱的,有高音。”

許觀玨卻搖了搖頭,有些出乎他意料地說:“還沒,我這兩天也走不開,要是今天能拍完,打算明晚回趟公司去錄。”

有時間錄什麽不發行的Solo曲,倒是沒空錄這些——餘昧在心底裏冷笑,也沒說什麽,沉默了一會兒又聽見他開口,說起這次周年的事。

“要是明年你不續約,那就是最後一個周年了,也得隆重一些,”許觀玨壓低了聲音,看著他道,“如果真不打算續,這也是個公布的時機,比較有誠意。”

自從知道他偷換合同的事,餘昧就沒打算跟他善終,Echo自然解散都是最便宜他的結局了,當然也沒想提前公布。

“這次應該還是在春巡途中慶祝吧,”於是他笑了笑,淡淡地說,“到時候再說吧,我目前還在考慮,也不一定會退圈。”

許觀玨眉梢微抬,不明白他怎麽突然變了態度:“怎麽,想開了?”

“可能吧,”餘昧抬眼看向他,用一種玩笑似的語氣道,“不然你怎麽辦呢,要是Echo解散之後接不到工作,回家也不好過吧——隊友一場,我也得替你想想,對吧?”

解散之後許觀玨還找不找得到工作他不知道,卻知道這些年他們家生意不好,許觀玨沾了花花公子的病,也攢不下幾個錢,到最後關了幾個分公司才堪堪止住頹勢,似乎還欠了債。

難怪這麽不肯放他走。

大概被觸到了為難處,許觀玨靜了靜,才勉強扯出個笑來:“你願意這樣想最好——妹妹,你放心,你為我做的我都記在心裏,就像你說的,隊友一場,往後總不會虧待你。”

他說話好像總是這樣,溫溫和和不緊不慢,有種自然而然的真摯,不會讓人起疑——然而餘昧看著他臉上的笑意,卻隻覺得諷刺,又有些惡心。

幾分鍾後車開到影樓,天已經變得很陰沉,大片的烏雲壓在頭頂,山雨欲來似的。

下車時餘昧看了眼手機,才發現多了十幾條未讀的消息,都是餘煦發來的,內容倒是很平常,問他今天有什麽工作,會不會回家吃晚飯,還有些有的沒的。

就是頻率不太正常——這兩天餘煦說不出地黏人,昨天知道他要回公司還有點兒不情願,生怕他和許觀玨一起工作,再受什麽委屈。

晚飯是回不去了,大概還要拖到零點之後。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給人回了條消息,說收工會很晚,讓他自己早點睡。

下一秒屏幕上就跳出一條回複:沒事的,我等你回來。

後邊跟著個表情包,守在門口探腦袋的柴犬。

餘昧想起那個場景,又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回了句“好”。

這次周年紀念的周邊主題是一本相冊,收錄了粉絲票選出來的、前十二年裏每一年Echo人氣最高的一組照片,有海報,有幾年前紙媒還流行時的雜誌圖,還有些演唱會上的照片。

其中幾組人氣特別高,或是攝影師覺得值得一拍,就又拿出來複刻。

像現在影棚裏搭了兩個景,一個拍的是他們第一章 專輯的封麵,背景是中學裏的音樂教室,擺了些鋼琴吉他之類的樂器,妝造就是簡簡單單的白襯衫,拍那種初露鋒芒的少年氣。

另一個則更複雜一些,是出道十周年時發行的限量海報,用層層的彩繪玻璃和鏡麵搭建出萬花筒的效果,兩個人迷失其中,卻又互為依靠。

做造型的時候餘昧把相冊裏的照片都看了一遍,隻覺得物是人非。

他們兩個都是骨相勝過皮相、不顯年紀的類型,乍一看上去和剛出道那會兒似乎也相差無幾,卻早已漸行漸遠,沒了當初相攜走過黑暗的信任。

不過回想起來,那些信任大多也是單方麵的——他看著剛出道時的許觀玨,突然有種微妙的恍惚感,很難把這個笑意溫和的少年和偷換他合同的罪魁禍首聯係到一起。

那時候攝影師要求許觀玨背著他拍照,他還會跟人咬耳朵,全心全意地信賴對方,現在想起來,也已經恍如隔世。

做完造型就是選照片,相冊容量有限,也不用把一組照片裏的每一張的複刻出來,於是他們心照不宣地選了幾張不那麽親密、沒有肢體接觸的,算是成年人之間一點荒唐的默契。

對外當然宣稱是避嫌,其中一方都結婚了,總不能再跟小時候一樣勾肩搭背公主抱。

最後輿論的焦點肯定會落在餘昧身上,但他原本也不想跟許觀玨有什麽肢體接觸,也就隨他去了。

他前兩天才補染過頭發,也沒剪短,隻是簡單修了一下,現在依然能紮起來。

造型師給他做了個半紮發的造型,額前幾根頭發垂下來,有種男女莫辨的清淡性感——反正和校園主題不沾邊,但攝影師似乎有意拍這種十年前後的反差感,甚至要求他冷著臉別笑,他也隻負責配合。

這種活動通常都有提前預熱,運營的小姑娘拍了段拍攝花絮放到Echo的官方微博上,評論很快炸了鍋。

誇許觀玨的還是那麽幾句,溫柔學長如沐春風之類的,到他身上就變成什麽“品學兼優的小少爺長成叛逆藝術生”,有人貼了十幾年前那張照片和他現在的對比,還挺像那麽回事。

他不笑的時候五官確實冷,偏偏生了雙多情的眼睛,斂在劉海細碎的陰影裏,中和了一部分冷淡,隻剩下淡淡的憂鬱意味,骨架也適合穿襯衫,抱著把吉他隨意坐在課桌上,有種很強的故事感。

一套拍完,“Echo 攝影花絮”的話題已經衝到了熱搜第一,可惜當事人沒時間看,又要趕著換下一套的造型。

這次的妝造都複雜很多,他在Echo裏本來就有些性別模糊的概念,化妝師也有意把他往那方麵塑造,沒有像平時那樣讓他束發或是做背頭,而是索性將他半長的頭發都放下來,夾成齊肩的直發,還當場修剪了一些。

最後加了幾層假發片,就有一種秀場上仿生人的感覺了。

衣服倒是很簡潔的白色休閑西裝,和之前演唱會時候他的造型有點兒像,大概是為了打造絢爛的光影效果。

化完妝已經快中午了,他們也沒時間吃飯,簡單吃了兩塊黑巧打底,就走進了那些迷宮似的彩繪玻璃布景裏。

大概因為燈光反射,布景又是封死的,待在裏麵很熱,彩光也亮得晃眼,水霧打起來之後溫度又升高了些,餘昧站在那片潮濕的光影裏,按照攝影師的指揮做動作,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個仿生人。

其中一個動作是複刻當時的,他和許觀玨分別站在一麵玻璃的兩側,手掌重疊,隔著上麵的彩繪圖案對視。

這個概念裏許觀玨是人類,而他是被關在玻璃牢籠裏的漂亮人偶——人類當然是善良的、自由的,有七情六欲,滿心的憐憫和充沛的愛,而他隻能麵無表情地看著玻璃,不配有任何情緒。

當時設計這個概念時,他還覺得挺符合現實,現在看來卻隻覺得諷刺。

如果許觀玨臉上那副急於理解他、想救他出去的表情是真的,那他也不會被困在這裏、平白浪費十年了。

但他最擅長掩藏情緒,也知道怎麽表現才能一條過,就按照攝影師的要求直直看著對方,眼裏有種未經世事的、空洞的無辜感。

到最後那個以高要求著稱的攝影師都沒再刁難,提前一個小時就宣布收工了。

“我剛才看了一眼,現在再往東都郊區應該開始下雨了,也讓人先開過去確認了,如果條件合適,下午就去那邊拍,”攝影師走過來跟他們分別握手,一邊道,“兩位也辛苦了,等會兒不排除要淋雨的可能,趁現在吃完飯休息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