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包括吃飯,還有吃完後兩個人像平時一樣在客廳消磨時間,餘煦都沒有再問起他怎麽了,隻是有意無意地有點兒黏他,寫作業要讓他陪著,洗澡要在浴室門口等,還執意要幫他吹頭發。

餘昧習慣了用滾燙的水洗澡,從浴室出來還覺得有些冷,下一秒就被裹進一個溫熱的懷抱裏。

同居這麽長時間,他對這樣莫名其妙的擁抱已經很習慣了,卻依然不太適應餘煦抱他時候喜歡蹭他脖子的小動作,被弄得有些癢,就忍不住輕輕拽了拽餘煦的後衣領,訓小狗似的:“好了,別鬧了——你的作業寫完了嗎?”

“嗯,差不多了,寒假要參加一個數模比賽,晚上可能還要抽空看看書,”餘煦被他訓了也沒脾氣,眼裏還是帶著笑意,拉著他往樓下走,“不急,先幫你吹頭發。”

餘昧最近一次補染頭發還是演唱會前,巡演結束後一個多月沒再打理,已經長出了一截分層的黑發,發尾也長到能蓋住後頸。

平時戴帽子出門看不出,他也忘了這回事,還是剛才上樓前向蝶提了一句,說過兩天要錄綜藝,還要抽空去趟理發師那裏。

餘煦聽他說完,還覺得有些惋惜,一邊輕輕撥散他半濕的頭發,一邊小聲嘀咕:“但我還是喜歡你現在的發型。”

喜歡看他紮辮子,也不知道是什麽癖好。

餘昧看了他一眼,倒是沒什麽所謂:“那就不剪短了,反正我也不怕戲。”

他剛洗完澡,水溫太高,眉梢眼角都泛著一層淡淡的紅,抬眼時淡色的瞳底暖光流轉,就看得餘煦心口一熱,心跳都亂了幾拍。

頭發長了愈發難吹幹,餘昧也樂得讓他代勞,靠在他屈起的腿旁,枕著他的膝蓋閉目養神。

暖風嘈雜,也沒有人說話,他靠著靠著,思緒又不可避免地飄向白天發生的那些事。

可能是因為回家了,這時候他再想起許觀玨和關陽說的話,防備也沒那麽重了,反而能客觀地去審視對話的內容,想如果許觀玨真的騙了他,背地裏陷害他那麽多年,他又能做些什麽。

似乎也是個機會,許觀玨的“黑料”總比他多,爆出去足夠讓對方身敗名裂,還能借機提前解散Echo……

隻是如果真是那樣,他大概也不會好受——前半生唯一信任的人反而是推他入深淵的罪魁禍首,說出來像個笑話。

客廳裏暖氣開得很足,吹風機的風也是熱的,加上周圍熟悉的信息素味道,靠得久了他居然也有些困,思緒糾纏著快要沉進夢裏,身體也不自覺地往餘煦懷裏倒。

再睜開眼時吹風機已經停了,餘煦低著頭,一臉擔憂地看著他:“怎麽又困了,昨晚沒睡好嗎?”

倒也沒有,自從餘煦搬來陪他一起睡,他就沒怎麽再失眠了——餘昧搖了搖頭,開口時聲音還有些啞:“可能是你的信息素太催眠了。”

“那也不該這麽催眠啊,”餘煦皺了皺眉,一時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發愁,“怎麽辦,要是以後你一和我待在一起就想睡覺,那我……”

其實臨近九點,他起得早,這時候困也正常,但餘昧有些心煩,看他這樣就忍不住想逗逗他:“是啊,可能到最後連說話的機會都沒了,你怎麽辦呢。”

他在餘煦麵前已經沒什麽防備了,隻要不刻意去想兩人之間有名無實的關係,有時候偶然越線,自己也不會察覺——就像現在他枕在餘煦腿上,姿勢其實很曖昧,偏偏彼此都沒有意識到,說話也還是很自然。

餘煦低頭看著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繞他發尾,知道他是開玩笑,眼裏也泛起融融的笑意:“那也挺好的,至少你能睡個好覺。”

餘昧的發尾有些亂,碎碎地垂下來擋住眉眼,泛出淺金色的光,很影響視線。

他偏過臉,躲光似的朝餘煦懷裏埋了埋,看見他胸前有根垂下來的衛衣繩,就伸出根手指去繞著玩,話音也不自覺地變懶了些:“你倒是想得開。”

餘煦頓了一下,伸手攏了攏他蹭歪的襯衫領口,輕聲問道:“那你呢,哥哥,今天是遇見什麽想不開的事了?”

餘昧其實不想和他聊工作上的事,何況隻是偶然聽到的幾句牆角,其實也說明不了什麽——然而大概因為周圍的氣氛太放鬆,他玩著那根黑白編織的衛衣繩,沉默幾秒,還是鬆了口。

“不算想不開,隻是有些想不通,”他垂著眼,說得很簡略,“白天在天台透氣,不小心聽見幾句不該聽的——最壞的結果就是許觀玨有心陷害我,可能還動過我當年的簽約合同。”

餘煦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語氣似乎突然就冷下來:“陷害你什麽?”

“你生什麽氣,”餘昧抬起胳膊,捏住他的下巴揉了兩把,安撫小動物似的,“還不確定,我讓向蝶去查了,有結果了再說——娛樂圈勾心鬥角的那些事,沒什麽好聽的,嗯?”

他越是這樣風輕雲淡若無其事,餘煦心裏就越不是滋味,又被他說得沒法生氣,隻好低下身抱住他,把他往懷裏揉。

動作有些強硬,餘昧猝不及防地被他按進懷裏,鼻腔裏全是Alpha躁動的信息素味道,險些喘不過氣來,掙了兩下才掙開,抬起頭時臉都有些紅了:“你幹什麽……”

餘煦也不說話,十分以下犯上地摟著他的腰,把他擺弄成一個半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姿勢,好像這樣才能完完全全地抱住他——動作倒是溫柔了很多,像在哄一隻應激的貓。

誠然,餘昧並不討厭這種擁抱的方式,尤其是他跨坐在餘煦腿上,視線還略高一些,對上餘煦那種濕漉漉的、心疼和憤怒都無處遁形的眼神,一時心軟,就也隨他去了。

年輕人的懷抱也是暖的,體溫好像總是比他高一些,就算剛洗過熱水澡、始終被暖氣包裹著,他依然能從餘煦那裏汲取到讓人安心的體溫,漸漸放鬆下來,低頭埋進對方的肩窩裏,嗅著熟悉的牛奶味道,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心口有些發澀,像被那些混亂的猜想堵住,催生出某種力不從心的委屈來。

不算濃重,淡淡地晃過去,漫開一片悵然若失的澀意。

餘煦摟著他的肩膀,有一下沒一下地撫他後背,聲音有些悶:“那等你想說了再告訴我……但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陪著你的,不要像以前一樣,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硬撐了,好不好?”

餘昧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拒絕,和別人分擔命運這種事對他來說太沉重也太陌生,他還沒做好這個準備——何況現在出了許觀玨疑似背叛他事,他心裏那層防備又不受控製地壘高了些,本能地不願意交出信任。

但說出這句話的人是餘煦,那種少年人獨有的真誠又讓他心緒一晃,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心來。

他直起身,低頭對上那雙澄黑的眼睛,沉默了很久,試圖從中找出些許別有企圖的證據——無果,餘煦隻是安靜地看著他,眼神清澈得近乎虔誠,像是他忠誠的、永不背叛的信徒。

那幾分鍾裏他有一瞬的恍惚,居然真的放鬆下來,沒那麽在意許觀玨或是關陽對他的所作所為了。

像是懸崖邊緣的人終於找到退路,也就有了某種毫無根據的底氣——反正餘煦會陪著他的。

可能是為了證實心底飄忽的猜想,他抬起手,鬼使神差地攏在餘煦脖子上,又一點一點收緊,眼裏的情緒很淡,幾乎是柔軟的。

年輕人突起的喉結硌在他掌心,上下動了動,大概是有些緊張,卻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甚至略微仰起了頭,目光依然纏著他不放,說不出的虔誠。

良久,他鬆開手,自嘲似的笑了笑,身上那層玻璃殼似的防備就突然鬆懈了。

餘煦牽住他那隻手,低頭親了一下,又看向他:“心情好點了嗎?”

暖色的燈光落進他眼底,隨著抬眼的動勢輕輕晃動,看起來很溫柔。

周圍的信息素太濃鬱,漸漸超過了安撫該有的範疇,姿勢又曖昧,對視久了餘昧才覺出有些受不了,垂下眼睫,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輕聲道:“嗯,放我下來吧。”

餘煦其實還有些舍不得,卻也不強求,聞言就乖乖伸手把他放回沙發上,突然想起什麽來,又問:“對了,那首歌呢?”

白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餘昧都快忘了這一茬,聽他說到才想起來,伸手去拿手機:“錄音師給我發了demo,還沒聽。”

屏幕上有幾條向蝶發來的消息,他看了一眼,刻意略過了,徑直找到那個未命名的音頻軟件,打開播放,舒緩的旋律就淌出來。

可能是因為原本期望就低,他聽了幾句,居然覺得還不錯,完成度比他想象中高。

旋律還是那個旋律,歌詞卻很有意思,不涉及任何的個人情緒,隻是陳述,列舉了很多他們一同經曆過的場景。

海岸,白鳥,潮聲,遮陽傘,易拉罐上的水汽。

青金石月季,藍繡球,向日葵,西番蓮藤。

超市偏軌的購物車,咖啡拉花,黃昏時分的英文電影,牛奶。

陽春麵,調料瓶,起霧的玻璃窗上重疊的“我愛你”。

還有很多。

在別人聽來大概有些無厘頭,隻有他們清楚那些破碎詞條背後的意義——像一段加密日記,一個長達三分半的秘密。

短短三分半,兩百多秒,像是把他們幾個月來相處的片段又匯總複現了一遍,夢似的閃回往複,基調始終是暖的,卻因為餘昧偏冷的音質稍有變化,不像最開始那樣輕快明朗,更像黃昏伊始、雲都是暖橘色的那幾分鍾。

一曲終了,客廳又安靜下來,小蘑不知什麽時候醒了,也跑來湊熱鬧,往餘煦懷裏鑽。

餘煦隨手摸了摸它,突然想起什麽來,便問了一句:“對了,這首歌有名字嗎?”

“之前取的歌名是《春》,”餘昧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文件,輕聲道,“但現在聽完,又覺得另一個詞更合適了。”

“什麽?”

餘昧放下手機,抬眼看向他,輕聲道:“《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