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昧到底還是沒讓小孩自己打車,叫了個沒跟組的助理去接他,說是影棚位置太偏,一般的出租車司機容易開錯地方。
他們拍的是一組紅酒品牌的廣告,設計思路在於“鋼筋水泥城市裏的小酌怡情”,就找了這麽個廢棄工廠當影棚。
空氣裏有股久久不散的灰塵味道,他過敏,待了一天鼻頭都有點泛紅。
餘煦來的時候他還在補妝,化妝師用棉簽頭小心翼翼地戳,精準拭去他那兩顆淚痣上的粉,不讓他睜眼。
“你家小朋友來了,”向蝶給他帶了塊黑巧補充能量,順便跟他匯報,“我讓他在道具那邊等。”
他“嗯”了一聲,等化妝師弄好了才睜眼,遠遠看到那堆“鋼筋水泥”裏坐了個人,穿著橘黃色的衛衣,像隻誤闖進來的彩色小動物。
“盒飯還有嗎,等會給他拿一份,”他想了想,對向蝶道,“對了,再幫他開個房間,不用走經費,直接記我賬上。”
向蝶挑了挑眉,輕車熟路地挪揄道:“你那間夠睡兩個人的——剛結婚就分房睡,當心被人說閑話。”
“兩碼事,”他沒理會,看攝影開始打手勢,便站起身,“這條拍完是不是就換布景了?”
向蝶替他理了理西裝下擺:“嗯,換完再拍個室內場景就結束,問過了,不會過十二點。”
“三、二、一,走——”
餘煦坐在一堆塑料板做成的道具裏,看著不遠處移動的攝像機和晃眼的燈光,心神恍惚。
上次見到餘昧還是四天前。
見不到的時候還沒那麽想,然而現在看著心上人站在綠幕前,西裝革履地垂眸品酒,他的心跳就難以自抑地開始發燙,像有什麽飽脹的感情快要溢出來。
甚至有點兒羨慕餘昧身邊的助理,能一天不落地陪在他身邊……
還沒想完,肩膀就被人拍了拍——穿綠馬甲的工作人員將他上下打量一遍,狐疑地問:“小哥,你哪個組的,工作證呢?”
“我是……”想到向蝶交代過他探班別暴露身份,他磕巴了一下,很不熟練地扯了個謊,“新來的,保安讓我進來了……”
可能是他這張臉太有欺騙性,怎麽看都不像壞人,工作人員看了他一會兒,還是沒多問,拍了一下他的後背:“那也別偷懶,過去幫他們搬道具。”
——於是等到餘昧拍完來找他,看見的就是自家小孩混在一群工作人員裏,一邊任勞任怨地搬沙發布景,一邊還跟人相談甚歡的情景。
怎麽一拐就跑。
他有些無奈地走上前,也沒說什麽,等那邊忙活完沙發的布景,才低低叫了一聲:“餘煦。”
小狗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還顧及著不能在別人麵前暴露身份,硬是忍住了沒說話,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直到周圍沒什麽人了,才走上前跟他並排。
許觀玨比他先拍,應該還有一段時間。餘昧想了想,索性把他帶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裏——原本是電梯,現在門都卡死了,隻剩下空**的轎廂,恰好能擋住周圍的視線。
餘煦今天似乎格外黏他,沒等他開口問,就湊上來給了他一個擁抱,低著頭,把臉埋在他肩窩裏輕輕地蹭,像撒嬌的小動物。
濃鬱的牛奶香就漸漸裹住他,很甜,無聲取代了空氣裏的灰塵味道。
這幾天沒有餘煦的信息素,他睡得也不太好,聞到熟悉的味道便有些食髓知味,不自覺陷進去,放任了這個過分親昵的擁抱。
餘煦在他麵前總是很乖,似乎也隻有這時才會顯出一點屬於Alpha的執拗來,一手環著他的腰,另一隻手牽著他的十指相扣,表現出很明顯的占有意味。
動作卻很溫柔,給人一種時間都變慢的錯覺。
“好了,別弄亂衣服,”直到不遠處傳來開拍的指令,他才捏了捏餘煦發燙的耳垂,示意他鬆手,“怎麽了,不高興?”
餘煦乖乖地退開些許,垂著眼替他整理襯衫的領口,一邊把白天和宋潯的那番對話複述了一遍,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知道他沒有惡意,粉絲肯定關心你,換了我也會擔心的,就是有點兒……”
他越說越輕,也想不出該怎麽形容當時的心情,最後索性搖了搖頭:“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看到你就好了。”
餘昧看著他澄黑的眼睛,無言片刻,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風言風語能殺人的,他也知道。
“別往心裏去,”他溫聲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餘煦“嗯”了一聲,原本覺得沒什麽,被他一哄反而嚐出點兒柔軟的委屈來,隻能低著頭平複情緒,一邊幫他整理好衣領,重新別了一遍胸針。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餘昧問:“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麽?”
“啊,對,”他拿出耳機,分給餘昧一隻,又從手機裏找出一個音頻文件,把屏幕遞到他麵前,“這個。”
餘昧看他一眼,不明所以地點了播放鍵。
——是一段純音樂,時長不到兩分鍾,從技術角度來說有些單薄,隻有基礎的底鼓、鋼琴和貝斯音,旋律倒是挺和諧,輕快明亮,很好入耳。
有種春天的氛圍,會讓人聯想到低飽和度的粉綠色,或者晴朗如洗的天。
周圍還有些吵,餘昧垂著眼聽完了,把那段旋律在腦海裏過了一遍譜,才評價道:“嗯,還不錯——是你寫的?”
餘煦點了點頭,無意識地搓著衛衣繩,有些不好意思:“才學了一點皮毛,不難聽就好。”
他也沒學過什麽樂器,在初學者裏算是有天賦的了。
餘昧揉了揉他的頭發,覺得還是應該鼓勵一下小朋友:“不難聽,我很喜歡……怎麽突然想到要送我這個?”
“明天是結婚滿一個月,”餘煦抿了抿唇,輕聲道,“雖然你和我結婚也不是因為……但還是想留個紀念,畢竟隻有一次。”
怪不得執意要來找他。
餘昧對這些特殊日期沒什麽感覺,唯一會掛心的也隻有合同到期那天,看他這麽上心,難免有些愧疚。
如果餘煦是和其他人正常地相愛結婚,就不至於連紀念日都隻有自己記得了。
那點兒淡淡的愧疚讓他沉默片刻,索性就著餘煦的手機,把這個音頻文件發給了自己,然後當著他的麵保存下來,設成了來電鈴聲。
“我會聽的,”他給餘煦看設置成功的界麵,一邊溫聲道,“謝謝。”
餘煦受寵若驚地眨了眨眼,忍不住笑起來,覺得之前那些若隱若現的委屈和不安都被他一句話掃空了,怕蹭花他的妝,就在他手背上用力地親了一下,發出一聲響亮的動靜。
餘昧看著他藏不住高興的樣子,想他如果是真的小狗,這時候尾巴大概都要搖瘋了。
“還有一個場景要拍,結束了再來找你,”他拍了拍小狗的腦袋,叮囑道,“在這等我,別跟著其他人亂跑。”
事實證明向蝶的話是有道理的,白開了一間房,當晚餘煦還是去了他的房間過夜。
也不是故意的,他習慣了餘煦黏他,收工後自然而然地一起回去,把人帶進房間才想起來。
所幸有兩張床,餘煦也很自覺,沒想和他一起睡——被契合的信息素包裹著,他倒是難得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醒來餘煦已經走了,給他留了張字條,放在床頭,說是回去上課了,讓他記得按時吃飯,照顧好自己。
他看著便利貼上清雋的字跡,無端嚐到了一絲暖意。
要拍的廣告其實都拍得差不多了,隻用再花一個上午收尾,下午給他的安排是去參加一場生日宴,和許觀玨一起。
宴會的主角他隻見過一麵,還是在某次頒獎典禮上,隻記得是個資曆挺深的前輩,早幾年玩樂隊出身的,圈內風評不太好,聽說是個玩咖。
這種社交場總是逃不開酒色,他其實不太想去,但關陽都安排好了,也由不得他。
幾個小時後他拍完了廣告,坐在車裏往省南趕,司機開的是條沿海的線,有時能看到建築中間露出一段海,灰蒙蒙的,也看不太清。
他塞著耳機,百無聊賴地看風景,聽昨天餘煦送他的那段曲子,一邊漫無目的地想,他現在的生活好像被割裂成了兩半。
有餘煦的那一半春意盎然,像這首曲子一樣輕鬆又鮮活,另一半則是空洞的,麻木的,時間一刻不停地流轉,他卻毫無印象。
他偏過頭,看了一眼在一旁補覺的許觀玨,突然很想問他一句,待在這個身不由己的圈子裏,每天戴著麵具生活,有意思嗎。
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交過心了——他印象裏那個溫柔又風趣、像個哥哥般永遠可靠許觀玨似乎也被時間帶走,變成了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憶。
大概人都是會變的。
車停了,許觀玨在停車的同時睜開眼,看起來有些疲憊,卻很快調整好了狀態,對他道:“走吧。”
他點點頭,跟著下了車。
作者有話說:
是收藏+500的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