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進展得比想象中順利。
餘昧為人低調,又安靜,出道十幾年沒什麽緋聞,加上那份長達十年的資助證明,教科書式的日久生情養成橋段,官宣的評論區十條裏八條是祝福,幾乎連公關都省了。
剩下兩條是好奇他那位傳說中的“童養媳”。
這一點上他難得強硬,接受采訪時公開表示了對方是圈外人,不希望公眾打擾。
下台時關陽還半開玩笑地提了一嘴,說你家那位長得挺端正,進了娛樂圈說不定還能火。
他沒理會,淡淡地把話頭轉到工作上,問那幾場公益演出的地點定了沒有。
三場分別在省內三個不同的城市開,地點不近不遠,大概沒法當天往返——“現在還是以工作為重,小別勝新婚嘛”。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忙起來,為了演唱會練鋼琴、排練,還有大大小小的通告要趕,領證官宣都像流水線作業,事後也沒什麽時間關注輿論,隻能偶爾抽空看一眼。
回家幾乎都過了兩點,有時候餘煦會打著哈欠來給他開門,更多時候熬不住,窩在沙發一角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被他揉一揉頭發又會醒過來,睡眼惺忪地蹭蹭他手心,說鍋裏熬了粥,應該還熱著。
這樣的忙碌持續到九月的最後一天——演出前他會給自己留一天的空,手機關機在家待著,算是最後的休息。
南方的夏天很長,這天他七點回家,太陽還沒落山,隻有天邊遙遠的地方顯出一片橘色,薄薄地透過樹蔭落進窗戶裏,像鋪開一張暖色的靜物畫。
客廳沒開燈,餘煦待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聽見他回來的動靜很驚喜:“今天怎麽那麽早……晚飯想吃什麽?我去做。”
“明天休息,”餘昧摸了兩把跑來蹭他褲腿的貓,看見廚房的燈亮起來,才發覺今天家裏安靜得反常,想了想,問他,“我不在的時候你吃什麽?”
“最近都是在學校吃的,要上晚課嘛,”餘煦遞給他一個剝好的橘子,見他的手被貓占了,便撕下兩瓣送到他嘴邊,“在家的時候就隨便弄一點兒,煮個麵之類的……”
餘昧自然而然地就著他的手吃了,吃完才覺出這個動作有些曖昧——餘煦大概也發現了,抿了抿嘴,把橘子放到茶幾一角,蹲下身去抱貓:“……對了,昨天小蝶姐送了餃子過來,說是自己包的。煮餃子比做飯快一點,要吃嗎?”
餘昧“嗯”了一聲,走到沙發旁坐下,被連日的睡眠不足弄得頭疼,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額角放鬆,語氣也有些懶:“後天開始我要出去演出,三個場,提前一天去,開完過一天才能回來,也可能不回來,因為隔天又要去下一個場,行程很緊……到時候你一個人在家,困了就直接睡吧,不用等我。”
他其實不明白餘煦為什麽那麽執著於等他回家,像守著門等主人的家養寵物。
餘煦在廚房裏應了一聲,沒過多久端出一碗餃子放在他麵前,還有一小盤切好的桃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整個客廳都蒙上一層昏暗的橙黃,熱氣也被濾成暖色。
他看著漸漸彌散開去的暖調,又沒由來地想,有人等著回家也挺好的。
電視沒開,餘煦就抱著腿坐在沙發一側,充當人工的背景音,漫無目的地說起白天上課,教室裏飛進一隻麻雀,也不怕人,在講台上蹦跳著飛了很久。
“都說大學會輕鬆一點兒,結果好像隻是換了一種忙法,我們專業有很多課,還要去實驗室和機房,”青年支著下巴看他吃,嗓音清朗,帶著淡淡的顆粒感,低下聲音說話時有種和年齡不符的溫柔,“哦對,我進了一個玩樂隊的社團,學編曲,想離你工作的領域近一點兒……”
餘昧其實沒有多少食欲,吃了一半便放下碗筷,換了個姿勢靠進沙發裏,安靜地聽他講白天在教學樓背後看到的野貓,被他話裏輕鬆的笑意牽動,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十年前就資助了他,沒讓他在那個孤兒院裏待太久。
餘煦和他不一樣,原生家庭大概很幸福,是被家人寵愛著長大的,才能在經曆過走失後依然保留一部分這樣坦誠明朗的性格,沒有被困死在陰影裏……
他有些困了,思緒也斷斷續續的,想著想著居然有些昏沉,被青年平穩的話音和信息素味道包裹,像陷進一片甜牛奶鋪成的海。
“它好像比小蘑還胖,聽我同學說是經常去食堂蹭飯,打飯的阿姨都認識它了……妹妹?”
餘昧沒有應聲,偏著頭靠在沙發角落,似乎已經睡著了。
黃昏安靜地流淌而過,給他背光的輪廓鍍上一層模糊暖光,看起來幾乎有些柔軟。
餘煦噤了聲,望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心跳無端快了幾拍——不知是不是錯覺,餘昧對他似乎越來越不設防了。
他輕手輕腳地蹭到餘昧身邊,理智上知道不能讓他在這裏睡,然而靠近時看見他眼下那片淡淡的青,又舍不得立刻叫醒他。
隻好起身去拿了一床薄毯,小心翼翼地蓋在人身上,又把冷氣調高了兩度。
做完這些他才鬆了口氣,回到餘昧身旁,怕沙發起伏打擾到他,索性在茶幾前半跪下來,屏著呼吸,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毛。
然後忍不住笑起來,像偷吃了糖的小孩子。
他好像離這個人越來越近了。
哪怕結婚證還有名無實,他甚至沒有立場討一個擁抱,但隻要能像現在這樣陪在餘昧身邊,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睡顏……他還是幸福得像在做夢。
大概因為沙發靠起來不舒服,沒過多久餘昧就動了動,開始無意識地往一側倒,像是想尋找一個舒適的睡姿。
餘煦沒來得及多想,下意識扶住他,慢慢安放到沙發上,俯身時才猛地發覺這個姿勢有多曖昧——像變相的擁抱。
他的耳朵又開始沒出息地發燙,鼓膜像被什麽東西悶住,將外界的聲音隔絕在外,隻剩下一下一下的心跳,還有一聲響亮的、近乎局促的吞咽聲。
靠得太近,他能聞到餘昧身上好聞的味道,是那瓶水生薄荷調的香水。
然而那層慣常的無機質的冷香裏,似乎還摻著另一種味道,陌生又熟悉的,很淡,卻甜得蠱人。
他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低下身去,貼近餘昧的側頸,驗證了自己混亂的猜想。
——原來那天開門時聞到的玫瑰味道不是花,是他的信息素。
沒來得及細想,身下的人大概是感覺到他的體溫,皺著眉輕輕哼了一聲,睜開了眼。
那雙琥珀似的眼睛裏映出他的影子,很近,像懸到麵前的告罪書。
餘煦一驚,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連忙退開,一邊低著頭道歉,小聲解釋說隻是想讓他躺下來,能睡得舒服些。
都是狡辯,他心知肚明的——然而餘昧似乎並不太在意,聽完也隻是“嗯”了一聲,抬手揉著鼻梁的穴位,聲音有些啞:“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不到半個小時,”餘煦站起身,“我去給你倒杯水。”
下一秒手腕卻被人拉住了。
餘昧的手是涼的,沁著一層反常的薄汗,隻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又很快鬆開了。
“我不渴,”他收回手,明知道自己現在說出的話都不清醒,卻還是皺著眉,鬼使神差地說了出來,“別開燈,陪我坐一會。”
餘煦一怔,彎下腰來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確定不是生病,才試探著問:“……是做噩夢了?”
餘昧沒有回答。
不算噩夢,隻是有些冷——他夢見自己被困在雪地裏,漫天都是呼嘯的暴風雪,幾乎寸步難行。
他倒進雪裏,呼吸開始不暢,卻在窒息前恍惚感知到了靠近的暖源。
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餘煦貼近的臉,四下昏暗看不清表情,卻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溫暖的牛奶味道。
餘煦的信息素似乎和他很契合,他能敏銳地感知到,卻不排斥,甚至隱隱覺得安心——像是來自基因深處的暗示。
信息素的主人卻像沒察覺似的,隻是捧著他那隻手,揉他發涼的手指,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妹妹,你是不是很容易做噩夢?”
他的睡眠質量確實不好,以前上節目時還當成玩笑談論,說他接那麽多工作就是因為睡不安穩,累過頭了回家倒床就能睡,總好過睜眼到天亮。
話是真話,隻是省略了一部分——累過頭了容易做亂夢。
他搖了搖頭,本能地不想提這些,像是被這個問題點清醒了,又縮回那層玻璃殼裏,反而屈起手指,安撫似的撓了撓餘煦的手心:“去幫我倒杯水吧。”
柔軟的癢意一晃而過,像貓尾巴撓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