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野宙早已習慣在搬到一個新地方之後就先去熟悉附近幾公裏的地形。
伏黑甚爾在早紀死後又重新撿起了在黑市當詛咒師的生意, 盡管他會注意一下不要把小尾巴帶回來,但這些詛咒師和咒術師的能力千奇百怪, 總有那麽一兩個防不勝防。
隻是讓月野宙想不到的是, 追著他過來的並不僅僅是自己發現的那幾個人,數量比他想的還要多得多。
這幾年來追著月野宙跑詛咒師不少,最多的一次甚至有十幾個一級詛咒師圍攻月野宙, 隻是這些詛咒師對月野宙來說並不算什麽, 頂多就是麻煩了些,讓月野宙花了點時間才處理完畢。
那些追著月野宙跑的咒術師們當然看得出來他這是在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跑, 而附近能夠讓他們交戰的地方就隻有這幾個,他們早就布置好了天羅地網, 等待月野宙上鉤。
月野宙本以為這又是詛咒師們為了貪財來主動找死, 然而他發現事情遠不止如此。
來的人並不是詛咒師,而是禦三家的咒術師。
禦三家的咒術師除了他們本家的家傳咒術師之外還有一些從外麵吸納的咒術師,實力參差不齊, 不過因為背後有禦三家的關係, 他們在咒術界的地位比普通的咒術師地位高一些。
但這個相對而言比較有水分, 比起帶有真正血脈的咒術師,這些從外麵吸納而來的咒術師反而不算什麽, 如果出現比較特殊的任務,還是會讓本家的咒術師來。
比如現在。
追著月野宙來的咒術師是外麵的咒術師,而在陣法裏等著的,反而是本家。
帶頭的那個人月野宙還挺眼熟,他從記憶深處扒拉了一下, 發現這個人是五條家的, 和他算是同輩人, 但兩個人的待遇完全不同。
叫五條緒來著吧。
月野宙離開五條家是十二歲, 現在已經十六,而麵前這個人也已經二十多歲快要三十歲了,兩個人麵對麵,反而是年長的一方顯得氣弱。
月野宙先開口“你們還沒有放棄嗎?”
這片廢棄的工廠的角落裏麵走出了幾十個咒術師,將所有可以離開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
其實有一部分咒術師並不知道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麽,隻是在單純地執行任務。
“你到現在都沒有反思過嗎?”
“反思什麽?”
“你這個五條家的罪人!不知悔改!”五條緒痛斥月野宙。
月野宙聽這些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揉了揉耳朵,“隨便你怎麽說都好怎麽樣?想要我的命?盡可以來試試。”
說著,月野宙就要動手。
“當然不是。”五條緒揚起了下巴,“我隻是過來告訴你一件你應該很感興趣的事。”
“我對五條家的所有事都沒興趣。”
“五條沙織也沒有興趣嗎?”五條緒按照家裏長老教他的那些話說道,“那個女人是你的母親對吧?你難道不好奇她的死是怎麽回事嗎?”
一樓短發少年聽到這個名字瞳孔緊縮,他仰起頭,直視那個站在二樓樓梯上的五條緒。
這個名字早已沉睡在月野宙的記憶深處,被他牢牢地鎖在了最深處,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去回憶。
那個給予了他生命、卻不明不白死去的女人。
那是血淋淋的傷疤,是讓月野宙徹底和過去割裂的決心。
月野宙曾經調查過五條沙織的事情,但所有的線索都被切斷,在離開了五條家的情況下,哪怕是月野宙也查不到什麽,隻能作罷。
“不在意。”月野宙說道。
的確是在意的,但是在外人麵前,月野宙必須要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
五條緒皺起眉,顯然沒想明白為什麽月野宙不按照常理出牌。
“可是你當初不是為了她殺死了五條家那麽多長老嗎?”
五條緒這話一出,工廠內堵住了所有出口的咒術師們當時倒吸一口涼氣,看月野宙的眼神都變了幾分。
當初五條家的那場慘案咒術界人人皆知,隻不過五條家把這個人的存在以及身份藏得嚴嚴實實,外人隻知道有這麽一個狠人,卻不知道這個狠人是誰,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
幾年前……他才幾歲?
“他們該死罷了。”
“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
“說完了沒有?說完了的話我可就要動手了。”月野宙懶的和他們廢話。
五條緒當然知道自己打不過月野宙,他這次過來也不是和他打架的。
他的任務就是為了告訴五條咒當年事情的真相。
“等等!”五條緒趕緊後退幾步,“五條悟貴為神子,是五條家的下一代家主,在五條家的權利僅次於先代,按理來說,他應該可以查出來五條沙織的住處,可是他沒有,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月野宙麵無表情。
“五條沙織死了兩年,就算每個月有相片和信件證明自己活著,可這兩年的空窗期還是很奇怪對吧?就算是在療養院也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為什麽一點端倪都沒有發現?甚至每年還在換地方?”五條緒一邊說一邊仔細地盯著一樓少年的表情。
果不其然,五條緒在他的臉上發現了一絲裂痕。
其他的咒術師更是不敢聽,但又好奇的抓耳撓腮。
這一聽就是五條家的密辛,如果他們聽到了會不會被滅口啊!但大家還是忍不住支棱起耳朵,想要聽得更仔細一些。
“除了先代家主之外還有誰能做到?”
這人話裏的指向格外明顯,幾乎快把五條悟的名字擺在他麵前了。
事實上,月野宙並不是沒想過這件事。
為什麽自己母親死了兩年自己才發現?為什麽他們能把這個消息瞞得這麽嚴實,為什麽……從來沒有人跟自己解釋過。
“少廢話。”月野宙不想再聽他講了,直接抽出了咒具動手。
五條緒咬咬牙,示意咒術師們動手,而他則是站在高處,用語言撩撥著月野宙的思緒。
他知道這人隻是在強撐。
真的以為離開了五條家就徹底和過去分離了嗎?
不可能。
雙生子就是詛咒,在他誕生的那一天起就伴隨著厄運。
下麵打得轟轟烈烈,月野宙一個沒有術式的人竟然能和這麽多二級和幾個一級術式打得有來有回,甚至壓著他們打。
怪不得……
“你從五條家離開到現在也有四五年了,這四五年那個人來找過你嗎?來幫過你嗎?又或者……阻止過詛咒師和禦三家來抓你嗎?”五條緒的話又是重重一擊“沒有對吧?”
回答他的,是月野宙毫不留情丟向他的匕首,五條緒被嚇了個半死,連滾帶爬險之又險地躲開了這把匕首。
哪怕聽再多說五條咒恐怖的傳言也都沒有親自和他對上來的恐怖。
他生氣了。
銀色短發的少年眼裏泛起了紅色血絲,這些年來幾乎沒怎麽生氣過的月野宙難得發怒。
他的理智告訴他自己沒有必要聽這些人的垃圾話,這些東西都是胡編亂造,是故意說出來惹他生氣的,如果聽了就中了五條家的圈套。
可是這個人說的這些話,一字一句都紮在了月野宙最不願意麵對的地方。
月野宙的確可以解決掉這些追殺自己的人,可這依舊不能改變五條悟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實。
沒錯,自己可以給五條悟找無數理由。
比如說兄長現在在五條家過得很艱難,光是自保都竭盡全力,根本抽不出時間來幫自己。
可真的是這樣嗎?
就算沒有辦法幫自己,可是抽時間來見自己一麵的時候都沒有麽?就算抽不出時間來見自己,打個電話應該也行吧?
但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一次都沒出現?
一直在逃避的答案呼之欲出,但月野宙並不願意用這種悲觀負麵的狀態去想五條悟,最起碼他們之間的兄弟之情並不是假的。
“你在逃避,五條咒,你真的以為裝作什麽的不知道就真的不存在嗎?”明明為了躲月野宙的追殺狼狽不堪,可五條緒知道,自己說的話說中了月野宙的內心,不然他不會這麽激動。
是自己贏了。
就算今天死了人也能回去交差。
“不要說五條悟沒有空來找你,他去年就已經去了東京咒術高專上學,出過幾十上百次外勤,他並不是沒有時間來見你,而是根本就不想過來。難道沒有想過他為什麽不來見你嗎?究竟是不在乎你還是問心有愧?”
五條緒摸了一把臉上被劃破的傷痕,他眼前一黑,剛才還在一層的月野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麵前。
“是那群老不死的讓你來挑撥離間的吧。”月野宙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來,“如果就憑這幾句話就想挑撥我和兄長的關係,那你們也太可悲了。”
被掐著脖子的五條緒呼吸不過來,眼瞅著出氣多進氣少,雙手抓著月野宙的手,卻隻能徒勞無力地抓撓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
要放在幾年前,月野宙肯定就直接掐死他了,但是在和早紀相處過之後,月野宙就沒了那種一定要別人死的欲望。
在對方即將窒息而亡時,月野宙鬆開了手。
五條緒這才發現,一樓工廠的地麵上已經躺倒了一片咒術師,現在還有意識的隻剩下了自己。
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
他猛地扭頭,對著月野宙喊道,“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
“就算逃避也是沒有用的,五條悟可是神子,如果不是他的默許,我們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五條緒說道,“不要再欺騙自己了。”
“囉嗦。”月野宙又是一拳,徹底將五條緒打暈過去。
禦三家的咒術師還是這麽廢物,但這次禦三家給他帶來的衝擊比以前要深的多。
那些往常不願意細想的東西在被挑破之後浮上了水麵,暴露在陽光下,提醒著月野宙那些不願意麵對的東西。
這些都是假的。
但月野宙不願意相信。
或許真的有什麽不能說的理由。
與其相信別人嘴裏的話,不如自己去問問五條悟。
東京的咒術高專是嗎?
月野宙推開工廠緊閉的大門,望了眼天色,猶豫了片刻,卻並沒有回家,而是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你去哪裏?”伏黑甚爾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月野宙詫異望去,竟然是經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的伏黑甚爾,“你怎麽來了?”
“小鬼給我打了電話。”伏黑甚爾說道,“我可是拋棄了賭馬特意過來的,萬一我下注的馬贏了虧的可是幾千萬呢,這些都記在賬上了。”
月野宙不屑一顧“你就沒有贏過。”
“說不定下次就贏了。”伏黑甚爾越過月野宙走進工廠裏,時不時發出嘖嘖聲,“禦三家這次下大手筆了,你怎麽沒殺他們?”
“一次殺這麽多人不好處理。”
“是不願意殺人了吧。”伏黑甚爾篤定,“沒有必要。”
“警察不能殺人。”
“警察啊。”伏黑甚爾聽到警察這個詞就隻想笑,“好吧,那祝你好運。”他抽出了刀,將這些咒術師的性命全部了解。“你變得弱小了。”
“……這沒什麽不好的。”月野宙拉了一下書包帶,“我晚上不回家了。”
“去咒高?”伏黑甚爾像是知道了什麽似的,“現在還不行,你過幾天再去。”
“為什麽?”
“有個任務要做,你不能去打草驚蛇。”伏黑甚爾說道,“不過我這裏有他的電話,你要嗎?”
月野宙回過身來,“你為什麽有?”
“做過生意罷了。”伏黑甚爾丟給月野宙一隻手機,“上麵那個號碼就是。”
這是他專門用來和五條悟聯絡的手機,月野宙伸手接過打開了這部手機,直接打開通訊錄,裏麵果然隻有一個號碼,不過郵箱和短信倒是顯示有十幾條消息。
這種郵件從外麵都能看到前十幾個字的預覽,月野宙隻是隨意一瞥就掃到了這幾個郵件的內容。
準備去上學。
在打三份工。
……
怎麽感覺這些信息有些眼熟?
月野宙記了下來,沒有多說什麽,把手機還給了伏黑甚爾轉身離去。
“你說什麽?”五條悟聽到手下人的匯報坐了起來,“死了人?誰殺的?”
“是……”匯報的那個男人看上去有些為難,“是黑市被買了命的一個術士。”
“你們是廢物嗎?竟然會被一個人殺掉?”五條悟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隻覺得煩躁,“死了幾個?”
“包括五條緒在內,一共犧牲了3個族內弟子,27個外圍咒術師,都是一刀致命。”族人低聲說道,“這個人非常強,普通的一級根本奈何不了他。”
“這麽多人都抓不到?”五條悟覺得有些無語,“你們不是說成功率百分之百嗎?”
“但是他的確很強。”男人說道,“不過這也是我們的錯,是我們沒能抓住他。”
“那麽弱的人你們都抓不住,要你們有什麽用?”
“是我們沒用。”男人跪了下來,“沒能守護五條家。”
“隻是這事關五條家的顏麵。”男人又一次勸說,“如果讓外麵的人知道五條家受到挑釁還毫無反應,外麵的人會怎麽看我們?我們五條家會淪為咒術界的笑柄。”
“關我什麽事?”五條悟非常不屑。“你這是在教我做事嗎?”
“屬下不敢,隻是屬下覺得這件事需要慎重處理。”
“多帶點人過去把人抓了。”五條悟說道,“那種垃圾總不需要我出手吧。”
“但是他的確……”
“多帶幾個,你們不會弱到連那種家夥都打不過?你的一級是睡覺夢出來的嗎?”五條悟有些不耐煩了。
五條悟從來不覺得五條家有什麽好,他現在還在五條家,不過是因為五條家是他的家,而且能夠利用五條家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需要五條家的勢力來庇護自己所珍視的人。
五條悟煩得要死,完全不想管這種事情,可既然是家主,那就一定要做出表態。
“當然不會,隻是調動這麽多人需要您的命令,而且我們是否能讓幾位長老也出動?這樣會比較保險。
“對付那種廢物也要這麽多人嗎?”五條悟抬眼,“你們也不嫌丟臉。”
“您能親自出手就好了,這樣一定能夠成功。”
五條悟嗤笑,“果然是一群廢物。”
他看著這個人,心裏煩躁得要死,更是不願意看到他們,可壓在他身上的責任卻讓他不得不同意,“如果叫了長老也抓不到他的話我會親自去。”
那人像是鬆了一口氣,這才應下“是。”
他退出了房間,卻沒有回自己的臥房,而是去別院裏見了幾位老者,如果五條悟在這裏,就會發現這幾個老人都是被他架空了權利,有名無實的長老,雖然還養在五條家,但已經沒有了任何權利。
可五條悟到底還是小瞧了這些人。
既然沒有辦法自己掌握權利,那就培植下屬,讓其他人來替自己辦事。
到底還是個小鬼罷了。
參與這次活動的,除了五條家的這幾個對五條兄弟恨之入骨的長老還有加茂家以及禪院家。
幾年前那件事對他們的傷害也不小。
他們一方麵依賴於五條悟,但又忌憚五條悟,需要一個能夠殺死五條悟、牽製五條悟的人。
而這個人選就是五條悟的弟弟。
那個讓五條悟改變的人,隻不過五條咒也一樣難搞,他們需要花不少力氣才能讓兄弟兩個反目成仇。
五條悟當初鎮壓五條家就是用的武力,但他畢竟是個孩子,沒有接觸過成年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以為單純憑借武力就能夠達成所有的願望,所有的事情就能按照他設想的方向發展。
那太可笑了。
隻要稍加引導,他們兄弟兩個就會徹底對立,成為互相牽製對方的棋子。
男人跪坐在幾個長老下手位,恭恭敬敬地說道。
“家主大人會替我們除掉五條咒的。”
時隔五年,月野宙再一次回到了五條家。
隻是這一次回來的心境和以前截然不同,他悄無聲息地翻過了圍牆,繞過結界最薄弱的地方,從外麵潛入進去,站在了那間房外。
這裏是五條悟的房間。
月野宙到五條家的時候都已經是深夜了,大部分窗戶的燈光早已熄滅,僅剩這幾盞燈還依舊在深夜閃爍著亮光。
他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年,也熟知五條悟的習慣,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一個不會五條悟發現的角落藏了起來。
他本想直接進去,可五條悟的房間裏麵卻有另外一個人,似乎正在和五條悟匯報工作。
月野宙側耳聽去,眼睛卻越睜越大。
他們說的……是自己的事。
這件事就發生在幾個小時之前,月野宙不可能忘記。
你們這麽多人都沒能抓到他?
這群廢物
這是為了五條家的顏麵著想
這麽多人還抓不住一個?你們這群廢物?
我會親自抓住他。
……
每個字他都認識,可是當這些字湊在一起給出的答案卻讓月野宙覺得有些不敢置信。
他正是因為相信五條悟才會特意回來一趟,希望能夠從五條悟這裏得到一個滿意的回答。
但兄長這個意思——
月野宙閉了閉眼睛,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腦海當中打著架,各自爭論著。
他的理智告訴他有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又或者他們說的並不是自己這件事,可前後每一句都能對上今天發生的事情。
五條悟的態度和那個手下的對話也非常淺顯易懂。
那些人會來找自己就是五條悟的授意。
不對,這不對。
可五條緒下午說的那些話還是讓月野宙有些心神不寧。
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找過自己,還向自己隱藏母親死亡的真相又是為了什麽?
月野宙心裏驚駭,卻也沒有打草驚蛇。裏麵的談話告一段落,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那個剛才和五條悟匯報工作的男人從房間裏麵撤了出來。
月野宙仔細看了看,並沒有認出這個人是誰。
應該是自己離開五條家之後新提拔上來的負責人。
他從五條悟的房間裏離開之後就徑自去了別院,月野宙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一些分家的族人都是住在別院裏麵,匯報完工作之後回去休息再正常不過。
月野宙又等了一會,這才從藏身之地走了出來,他直接拉開了五條悟的房門,就這麽站在門口。
五條悟早在月野宙主動從隱蔽之處走出來時就發現了對方,隻是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月野宙。
他眼裏帶著驚喜,但更多的還是疑惑,明顯不知道月野宙為什麽會現在出現在這裏。
雖然伏黑早紀死了,但月野宙現在住在伏黑甚爾的新家裏,準備著考大學,正過著普通人也很喜歡的生活,又為什麽會來這裏?
他應該已經徹底遠離咒術界才對。
他不是已經主動和咒術師和五條家割裂了嗎?
“你怎麽來了?”雖然疑惑,但五條悟還是招呼了一聲,“你不該過來的。”
月野宙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咬著下唇,走進房間反手拉上了門,“我有事過來問你。”
“什麽事?”五條悟問道。
月野宙認真地盯著五條悟,希望能夠從五條悟的表情裏看到一絲端倪。
但是沒有。
或許……是自己誤會了呢?或許真的是他們在挑撥離間也說不定。
不過月野宙還是直接問了,“我想問關於母親的事情。”
他這話一出,五條悟的心裏就突然咯噔了一下,抬眼看向站在門口的月野宙“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當初母親死的事情……你知道嗎?”
五條悟沉默。
他其實是知道的。
甚至還在母親還活著的時候見過她,可五條悟卻並沒有讓月野宙知道這件事。
因為那個時候的五條沙織狀態甚至不能用非常不好來形容。
五條沙織已經瘋了。
五條沙織本就抑鬱,後來又發生了五歲換血和換心髒的事情傷到了身體,唯一的支柱小兒子還被隔離,在一個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罪。
她甚至覺得自己活著就是累贅,除了給別人添麻煩之外沒有其它用處。
但除了這種想法,五條沙織的心裏又有另外一種不能言說的想法。
自己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是因為五條家,是因為咒術師,是因為自己的兒子。
如果自己當初沒有生雙胞胎,那麽這一切是不是就永遠不會發生了?
這兩種想法把五條沙織折磨得發瘋,再加上沒有心理疏導,長年累月地呆在一個地方,隻會不停地鑽牛角尖,最後走進死胡同裏。
五條悟去見她的時候,見到的正好是五條沙織臨死前最瘋狂的時候。
那個病房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了,所有尖利的、會造成傷口的東西都被磨平,甚至連玻璃都不會出現,就是為了防止五條沙織發狂傷人。
五條家的護工平常都不願意過來,更不用說是其他人。
但要說五條悟沒有盡心盡力地找五條沙織那絕對冤枉了他,他也很喜歡自己的母親,而且那是弟弟最愛的母親,他不可能不盡力。
隻是找到了,卻……
五條悟被五條沙織拽著,指甲戳進肉裏,五條沙織見到那張和五條慎有幾分相似的臉,原本還勉強算得上平靜的表象就徹底被撕裂了。
五條悟聽到了很多。
比如母親對自己和弟弟的怨,還有對整個五條家的恨,就連自己這個兒子也被一視同仁地歸在了恨裏。
五條悟的確喜歡母親,而母親也的確給了自己不少母愛,可這種母愛對比起給弟弟的根本就是滄海一粟。
五條悟可以理解,但不想接受。
沒有一個孩子會願意聽到自己母親恨自己。
更讓五條悟覺得茫然的是,他覺得自己過於冷靜了,他甚至在慶幸還好弟弟沒有見到母親這一麵。
自己的確喜歡母親,可是他這幾年來和弟弟呆的時間要更多一點,比起當初爭搶的母愛……反而是弟弟更重要些。
你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
我恨你們!都是你們毀掉了我的生活!
發瘋狀態下的五條沙織可以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的所有陰暗想法都發泄出來,這些傷人的話裏甚至還有對她最喜歡的小兒子的恨。
五條悟倒退了幾步,想要躲開五條沙織,卻又被五條沙織抱在了懷裏,怎麽都掙脫不開,好不容易掙脫開,打算離開病房的時候,又聽到五條沙織趴在**發出嗚咽的哭聲。
“夫人的精神狀況得不到控製。”專門負責五條沙織的醫生說道,“還是盡量不要刺激她為好。”
五條悟應了一聲。
弟弟那麽愛母親,還是不要讓他看到母親變成這個樣子,讓他知道該有多痛苦?
出於這種想法,五條悟才會隱瞞下來。
可更陰暗的想法卻不能說出來。
他希望弟弟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那個人,母親她的確愛弟弟,可是她太弱了,根本保護不了宙,現在也隻能成為弟弟的累贅。
隻是他沒想到這一別就再也沒能見麵,而五條悟也明白,如果這件事被五條咒知道,那五條咒絕對會發狂,甚至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不願意承認,可這就是事實。
在弟弟心裏,母親比自己這個哥哥重要得多。
五條悟的沉默在月野宙的眼裏卻變成了另外一個意思。
“所以說你是知道的,那為什麽要瞞著我呢?”月野宙心涼了半截。
他明明那麽願意相信五條悟,可為什麽五條悟要瞞著自己,他明明那麽清楚母親對自己的重要性!
“我這是為了你好,如果你知道了這件事肯定要去找五條慎拚命,你打不過他們。”五條悟說著說著竟然也有點激動,“我怎麽可能看著你死呢?而且那幾年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不是我嗎?如果是我死了,你會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嗎?會為了我殺那麽多人嗎?”
連著幾個反問句咄咄逼人,反倒是把月野宙給逼住了。
“這沒有可比性。”月野宙被五條悟說的這些話嚇了一跳,他沒想到五條悟是這麽想的。
五條悟的確很霸道,也很自然地占據了自己所有空閑時間,隻要自己有空五條悟就會和他在一起,甚至會在別人欺負自己的時候為自己出頭。
那都很正常,他們畢竟是兄弟,這都是應該的,月野宙也受了,並沒有多說什麽。
“為什麽沒有可比性?是因為我沒有母親重要,對嗎?”
“因為那種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月野宙強忍著怒火,“沒錯,我們是兄弟,可是我們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哪怕五條慎是個人渣,可你依舊能夠得到我做夢都得不到的東西!外人的尊重和崇拜,父親和所有長老的偏愛,他們能為了你毫不猶豫地拿走我的一切,甚至包括我的命,你在他們眼裏永遠是最優先的那個,不管發生了什麽他們都會選擇你,可是我呢?我就連名字都是詛咒,除了母親外什麽都沒有!而你就連我最重要的東西也不肯給我?我甚至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麵!”
在月野宙眼裏,五條悟這種行為就是背叛。
他明明知道母親對自己有多重要的,明明知道自己這麽努力地活下去是因為母親,可五條悟竟然沒有告訴自己,甚至瞞了下來。
憑什麽!
月野宙氣到了極致,卻又覺得無力。
對自己現狀無法改變的無力。
他以為自己已經變了,能夠脫離五條家,徹底和過去分開,可是所謂的分開可能根本就是在異想天開。
這些話並不是突發奇想要說來氣五條悟的,而是月野宙的真實想法。
隻是平常五條悟對他的偏愛壓倒了這一切,讓月野宙能夠暫時忘記這些不公平的對待。
可五條悟是怎麽對待他的呢?
還是為了他好?這是為了他好嗎?!分明就是自私!
五條悟太天真了,哪怕他實力強大又能怎麽樣,他的心還沒有強大起來,還是那個被五條家和整個咒術界縱容著長大的小鬼,他的世界依舊以自我為中心,或許的確會為了其他人考慮,但這種考慮也僅僅出於“我應該”、“我想要”。
而不是“他需要”。
隻要五條悟想要的就沒有拿不到手的,可以肆無忌憚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表達,根本不管別人怎麽想。
反正他想要的都能拿到手啊。
至於共情?
有的事情他根本就沒有親身經曆過,又怎麽可能共情得了呢?隻是在用高高在上的態度關心罷了,而這種關心也帶著些難以發覺的憐憫。
因為弟弟是弱小的,所以我要保護他。
弟弟除了我之外沒有可以依賴的人了。
這樣聽起來是很好,任誰聽到都要說一句這個哥哥真的盡職盡責,是個好哥哥,他們兄弟感情真好。
可在月野宙心裏,這樣的好隻是一種施舍。
他更希望五條悟能夠把自己當成一個單獨的人看待,能認為自己已經有了獨立的能力,是個單獨的人,不再是那個需要“兄長”保護的人了。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可五條悟總會讓他失望。
“你是這麽想的?”五條悟聽到月野宙說的話愣住,“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人麽?”
“而且,你說你重視我,這幾年來你有哪怕一次聯係過我嗎?”月野宙深吸一口氣,又問了一個自己非常在意但是從來沒有表現出來的問題。
“五條家之前情況比較複雜,我被纏著脫不開身,沒時間去見你。”五條悟解釋。
“但是你和伏黑甚爾做過交易,你也知道我們兩個暫時住在一起。”月野宙直接說了,“你去年就在東京上學對吧,還出過好幾次外勤,埼玉縣也來過好幾次,那你有空嗎?有沒有來看過我?”
“你說你已經自由了,所以我不打算幹涉你的事。”五條悟解釋。
麵前的少年明明委屈得要命,但依舊強撐著質問,希望能從他這裏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可這些事情的確是自己做的沒錯,他不屑於撒謊,也不屑於欺騙月野宙。
“你已經不是五條家的人了,也不是我的弟弟,就單純地隻是月野宙而已。”
隻是單純地陳述事實。
可月野宙聽到這話卻宛如被潑了一桶冷水。
明明他不願意相信別人挑撥離間的話,可是為什麽五條悟卻——
月野宙捏緊的拳頭鬆開,指甲在手掌心留下了整齊的四個月牙,從裏麵滲出了一絲血跡,又立刻愈合。
“你早就這麽想了?從我殺了五條慎那天開始,還是更早之前?”
“更早之前。”
“因為我殺人了嗎?”月野宙隻能想到這一點。
“不是,但我寧願你沒有出生。”
“我知道了。”月野宙低下頭沉默良久,他再一次抬起頭的時候已經冷靜下來了,“母親埋在了哪裏?我要去看看她。”
“佛堂。”
月野宙拉開門,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後山的佛堂靜悄悄的,沒有人過來,也沒有人打擾月野宙,這個新的佛龕明顯是新的,應該是最近才擺進來。
那幾年前——
月野宙跪在母親的牌位前,屋外日頭升起又落下,等到又一次升起的時候,月野宙的手機響了。
是家裏的座機電話。
“小叔叔!”電話那邊是津美紀的聲音,那聲音滿是害怕,還有點哭腔,“有好多,有好多不認識的人在樓下,還有人在敲門,我好害怕。”
月野宙一聽,立刻站了起來,腿因為跪了兩天一夜早就酸脹不堪,差點跪下,可月野宙卻不敢耽擱,隻是用力地跺了跺腳就往外麵衝“惠呢?你們現在用東西把門堵住,窗子全都鎖好,然後藏起來,小叔叔馬上就回來,有沒有給爸爸打電話?”
“爸爸的電話打不通。”
月野宙為了趕時間甚至沒有特意藏起身形,一閃而過的身影甚至把五條家的人都嚇到了,紛紛派人去追,卻沒能追上他。
唯一讓月野宙慶幸的是,五條家的山頭就在和埼玉縣交界的部分,他趕回去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但哪怕是月野宙全力趕路,甚至還坐了車的情況下,回到家時也還是快過了一個小時。
他路上一直給伏黑甚爾打電話,但是那邊一直是無人接聽,月野宙隻能給他發消息,自己趕回去。
月野宙很清楚,這有可能是為了自己而來的布置。
至於罪魁禍首……
再清楚不過了。
“五條咒回來了。”房間裏,幾個年長的男人從窗戶邊看到了飛奔而來的月野宙,立刻示意房間裏的其他咒術師啟動陣法。
他們這次為了抓月野宙可是動用了禦三家的儲備力量,光是過來的一級咒術師就有三十個,還調用了不少依附於他們禦三家的外圍咒術師。
考慮到月野宙最難搞的就是他的□□力量以及超出常人的恢複力,他們甚至特意為了月野宙設置了一個可以將月野宙的身體恢複能力壓製到和普通人無異的陣法。
這個陣法唯一的缺點就是明顯,但月野宙看不到咒力,反而無所謂。
“你可算是回來了。”月野宙站在門口,隻見二樓的陽台上,一個眼熟的五條家長老走了出來,他身後的兩個咒術師手裏分別拎了一個小孩,赫然是被堵住了嘴的津美紀和惠。
月野宙臉色沉了下去“你們不該對小孩子下手。”
“神子大人說了,隻要能抓到你,用什麽手段並不重要。”
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躲在櫃子裏麵,戰戰兢兢的抱在一起,驚恐地聽著外麵的響聲。
這個櫃子很嚴實,外麵的人看不到裏麵,隻能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可他們兩個早就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他們兩個知道小叔叔就在外麵保護他們,鼻尖彌漫的血腥氣令人作嘔,可姐弟兩人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響,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裝修精致的客廳早就被打得稀爛,到處都是血跡,分不清是禦三家的咒術師們還是月野宙的。
月野宙身上多出了數道傷痕,刀口外翻,血止不住的流。
禦三家的人布置的陣法覆蓋麵積太大,月野宙也沒有辦法帶著兩個小孩子逃出去,為了保護他們,哪怕能躲開的傷也隻能硬生生受著。
唯一讓月野宙慶幸的大概就是他現在感覺不到痛,不然肯定堅持不到這個時候。
在把兩個小孩推進櫃子裏之後,月野宙的情況才好起來,沾了血的手滑溜溜的,差點握不住手機,他一直在給伏黑甚爾打電話,希望伏黑甚爾能回來幫忙。
最起碼把兩個孩子帶出去。
就算是去出任務也不至於接不了電話吧。
月野宙一直在不停的打電話,不停地打,終於,一直沒人接的電話接通了。
電話那邊的呼吸聲非常粗重,像拉滿了的風箱似的呼哧作響,失血過多的月野宙已經在暈厥的邊緣,並沒有聽出這呼吸聲並不是伏黑甚爾的,隻是沉浸在電話接通喜悅中,開口要伏黑甚爾回來。
“甚爾,快點回來,我有點堅持不住了。”那聲音裏的信賴格外明顯,可拿著伏黑甚爾電話的五條悟卻沉默了。
地上的伏黑甚爾早就失去了氣息。
他死在了自己手裏。
那邊一直沒有說話,月野宙又催了一遍,“喂,快點說話,我——”
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死了。”五條悟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他不會回去了。”
月野宙愣在了原地。
又是一道術式落在身上,月野宙此時卻顧不得這些。
“是你殺的?”
那邊的五條悟嗯了一聲。
伏黑甚爾的屍體就躺在五條悟的腳下,早已失去了呼吸,可他卻隻能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五條悟。”
“老師,老師?!”五條悟被禪院真希的呼喊叫了起來,他回過了神,下意識抓住月野宙的胳膊,卻被月野宙後退兩步躲開。
“這位先生。”月野宙站在熊貓的後麵,拉開了和五條悟的距離,“從剛才起你就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