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降臨兩年後的今天,北風依舊呼號,風力卻比當初小了大半。大雪早已停歇,因為整個天空都幹冷幹冷,再無雲朵降下水汽。

 世界範圍內所有河流都被冰封,維斯特洛的黑水河、曼徳河、三叉戟河、蜜酒河、綠血河,全部結冰。厄索斯大陸的洛恩河,也從從源頭上凍結。

 未來某一天,人類世界將與塞外一個溫度,北風徹底停止,自然界再無一點聲音,安靜得像個墳墓。

 在這暗無天日的冰冷世界,丹澤爾就覺得自己很像墓穴裏的活屍。

 他剛從城外帶回一籮筐樹根皮,錯過了午飯,瑟縮在火堆邊,麻木啃咬樹根麵與麩皮做成的硬麵包,火苗晃動中,耳邊似乎出現幻聽。

 恍惚中,豐收廳老奶媽的聲音傳來:“人們於寒冬裏長大,也在寒冬裏死去,一生未見春天降臨。

 城堡裏的國王與最卑賤的奴仆沒有區別,都凍死在漫長的冬天裏。

 母親為了讓孩子不要生來受苦而殺死他們,她們放聲大哭,淚珠卻凍結停在她們的臉頰上......”

 “爸爸......”

 女兒貓兒般的叫聲把他從恍惚中醒來,丹澤爾環顧四周,病歪歪的嶽父,蘆柴棒似的女兒,骨瘦如柴的妻子露出半個胸脯,神情呆滯,任由繈褓中的嬰兒哭泣。

 “我還在夢中嗎?應該吧,不然眼前的景象為何與老奶媽故事裏的場景一摸一樣......”他茫然喃喃,“我在做夢,老奶媽的故事太可怕了,嚇得我噩夢連連。

 睡不好覺,明天耕田時打瞌睡,會被伯爵大人責罵——”

 “爸爸?”女兒可憐巴巴拉他的衣袖。

 “啊!”丹澤爾驚叫一聲,手裏的麵包都嚇掉了。

 女兒看著又黑又幹的麵包隻咽口水,卻還是懂事地撿起來,遞給父親。

 “弟弟在哭。”九歲的迪娜小聲道。

 “沒奶了,漢娜天天吃樹皮麵,哪有奶喂孩子。”老嶽父在破羊皮被褥裏翻了個身,唉聲歎氣地說。

 他才五十歲,看著卻像活了一百五十歲。

 曾經隔著十畝地,嶽父的大嗓門也能讓他心驚膽顫,現在他的聲音弱得沒法驚動打穀場上的麻雀......如果還有麻雀的話。

 丹澤爾這時已經完全清醒。

 他沒做噩夢,而是活在一個比噩夢更可怕的真實世界——長夜下的潘托斯。

 丹澤爾趕忙跑到外間堂屋,從方桌上取一個大瓦罐,將自己的黑麵包扔進去,遲疑片刻,又彎下腰,在屋子西南角第七塊地磚下取出一把青銅鑰匙。

 爬進方桌下方,揭開中央八塊地磚,一扇窗口大的橡木門出現在眼前,用鑰匙開鎖,露出門下黑洞洞的窟窿。

 麵黃肌瘦的中年人先悄悄來到堂屋門前,湊到門縫,往院子裏看了看。

 有些像四合院,隻不過院子長而狹窄,兩邊為長排房屋,住了幾十戶人家。

 能住這樣的房子,在潘托斯也算中產以上了,至少房子完全屬於他。更多的自由民,要麽靠租賃貿易親王的房屋過日子,要麽背負一輩子也還不完的房貸。

 此時,院子裏黑洞洞的,雪被鏟走,地麵黑黑的,天空黑黑的,隻隱約可見火炕與壁爐的低矮煙囪頂端,升起帶細小火星黑煙。

 沒有餓瘋了的難民盯著自己家,丹澤爾鬆了一口氣,再次回到方桌地下,土撥鼠一樣鑽了進黑洞裏。

 大概過了十分鍾,他才又一拱一拱地爬出來,沾滿黃泥巴的手裏拿著東西,左手握一個幹癟的蘋果,和一顆凍得硬邦邦的蕪菁,右手拿著一截手機大小黑紅色的熏肉。

 他用五星大廚對待頂級和牛的態度,小心翼翼將蕪菁、蘋果、熏肉洗淨,切成塊,一齊放入瓦罐裏,加滿水,端著進入臥室。

 太陽熄滅兩年後,龍女王“發明”的火炕漸漸成為幸存人家的標配。

 大家已習慣一家人睡大通鋪。

 如果條件允許,還會在火坑邊再修一座壁爐。

 屋裏多暖和一些,肚子就餓得慢一些。

 “還沒到飯點,現在吃了,晚上一樣餓肚子。”老嶽父嘟噥道。

 “今天多吃一頓,吃三頓,給漢娜補補身子。”丹澤爾將瓦罐掛在壁爐上,才走到老婆與女兒邊上,將剩下的蘋果核一分為二,一半遞給女兒,一半塞到老婆嘴裏。

 “蘋果?”小姑娘迪娜驚喜非常,小心翼翼含在嘴裏唆。

 “你又去地窖取吃的了?”中年女人漢娜有些生氣,“咱們現在有樹根麵,雖然難吃,但也不是活不下去,那些水果可是吃一個少一個,要留幾個給詹姆。”

 丹澤爾看了眼繈褓裏的男嬰,皺眉道:“他才半歲,牙都沒長齊。”

 “等他長大了吃,等他結婚的時候吃,等他的娃吃。”他老婆道。

 丹澤爾無語,“你想太遠了。”

 “長夜要特續一代人,也許詹姆一輩子也見不到夏天,可至少要讓他嚐一嚐夏天裏的果子。”女人傷感地說。

 “龍女王隻需十年就能終結長夜,現在已經過去兩年,還剩八年,八年後詹姆才幾歲?肯定能見到夏天。”丹澤爾道。

 “紅神祭司說七神修士在撒謊。”漢娜道。

 “我信女王的話,咱們家有今天,多虧女王恩賜。”丹澤爾道。

 嗯,丹妮早年騎龍到洛恩河尋瓦鋼雕像時,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不過丹妮本人並沒與他打過交道,給他恩惠的是瓊恩·克林頓。

 “不止紅神祭司這樣說,其它神廟的祭司都說......”漢娜表情遲疑,“如果龍女王不肯順應天命,長夜永遠不會結——”

 “啪~~”她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丹澤爾怒道:“說過很多次了,這是邪神故意放出的謠言。正義聯盟那些齷齪——”

 “丹澤爾!”老嶽父掀開破羊皮褥子,起身嗬斥道:“說話注意點,諸神豈是你能誹謗的?

 還有漢娜,明知道丹澤爾是乞丐軍(窮人集會)小隊長,還當他的麵說龍女王的壞話。”

 呃,老嶽父生氣並非女兒被打——贅婿從女王騎士手中得到幾枚金龍後,就有了當著嶽丈麵打老婆的權力——他是擔心女婿言出無狀,得罪眾神。

 這可不是杞人憂天,你罵正義聯盟,被鄰居聽了去,鄰居隨便告訴一家神廟的祭司,那神廟一般都屬於正義聯盟一方。

 在長夜降臨兩年後的今天......特別是一年前發生在裏斯的“惡魔暴動”慘案,震驚了整個世界,神靈與凡人的距離變得前所未有的近。

 “抱歉,我......”丹澤爾歎息一聲,撫摸妻子紅腫的臉頰,道:“你不認識字,也聽人講過《諸神秘錄》,不該這麽不懂事。”

 漢娜生氣地轉過頭,躲開丈夫的右手,冷冷道:“《秘錄》是學士編撰的禁-書,裏麵的話不能信。”

 “諸神越把它列為禁-書,越證明......”遲疑片刻,他終究沒再說出什麽犯忌諱的話,隻道:“不看誰說得對,隻看誰做得多。若無七神教會,潘托斯早就和盛夏群島、玉海諸城一樣淪陷了。

 即便你不知道盛夏群島與玉海諸城,隔壁的科霍爾總曉得吧?

 他們宣稱有諸神保護,不允許七神修士進駐城市,結果全城三十多萬人,加上周圍城鎮百萬人口,全淹沒在屍潮中。

 麵對區區十萬眾的屍潮,被眾神保護的科霍爾卻連一天都沒守住。

 城破之前,科霍爾親王走投無路、求告無門,又不知廉恥地向潘托斯聖堂傳訊......“

 “我當時正在聖堂,聆聽哈根主教講道,親眼看到玻璃蠟燭火光中,科霍爾親王連同數百王公貴族,像狗一樣匍匐在地,一邊哀求主教大人向龍石島傳訊,一邊哭訴:諸神無能,降臨的神靈連一波也沒頂住;諸神無義,見勢不妙立即逃跑,完全不管城邦百萬民眾得死活。”

 “可惜那時求援猶如江心補漏,為時已晚。科霍羅淪陷就算了,偏偏潘托斯就在隔壁......”丹澤爾愁眉苦臉,歎息搖頭。

 “區區十萬......十萬屍鬼還不可怕?”漢娜喃喃道。

 “十萬活死人在維斯特洛隻能將城市的危險指數從綠色拉到粉紅,隻有百萬屍潮才拉響紅色警報。”丹澤爾又驕傲又苦澀地說。

 他是維斯特洛人,成年後在狹海對岸安家。無麵者異鬼爆發前,他慶幸遠離家鄉,現在卻恨不能返回危險指數全線飄綠的七國。

 “咕嘟咕嘟......”夫妻兩個說著話,瓦罐裏的肉湯卻燒開了。

 老嶽父聳聳鼻子,驚訝道:“還有熏肉和蕪菁?”

 “漢娜連奶水都幹了......”丹澤爾更加苦澀。

 漢娜麵色一變,指著牆角並排三個手腕粗的通風口,急切道:“快,快把口子堵上,別上香味飄到院子裏去了。”

 老嶽父連忙下炕,尋出三雙破襪子把洞口塞嚴實。

 “半個月前,西門街有人晚上燉肉忘記關窗,結果引得附近街區居民集體暴動。

 本以為那戶人家儲糧豐富,誰知數百暴民衝入他家後,才發現鍋裏隻有煮的半熟的小兒......”漢娜低聲道。

 “真狠得下心吃自己孩子,不如加入義勇團,去城外捕捉屍鬼,屍鬼也能吃。”丹澤爾不屑道。

 “可屍鬼也吃人。”漢娜顫聲道。

 “吃人的是異鬼......”

 老嶽父看著熱氣蒸騰的瓦罐咽了口唾沫,道:“等會吃完肉湯,要泡一壺鬆針茶壓一壓嘴裏的肉味。

 還要記得別對著外人打嗝,最近兩天別在外麵拉屎,總不能讓人知道咱們吃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