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著眼睛讓高爽的感知能力削弱了不少,出來的時候還吃了抗暈的藥物,此時暈船的症狀好了很多。

隨著注意力逐漸轉移到演奏上,難受的感覺就更淡了幾分。

他現在演奏的曲目沒有什麽名稱,基本上是在《夜曲》係列的基礎上隨意發揮。

畢竟夜曲這個係列的鋼琴曲他最熟悉。

按照一般意義上來講,他這樣基於某個曲調隨意發揮的演奏方式已經屬於爵士樂的範疇了。

實際上《海上鋼琴師》本身細化起來就是爵士樂核心的類型電影。

所謂的類型電影是依托於某種行業或者藝術門類為創作核心衍生出來的電影類目。

地球的曆史上有幾部影響深遠的藝術風格的類型電影。

1988年的《天堂影院》講述的故事是以電影和電影史為背景。

1990年的《天倫之旅》是以歌劇為背景。

而1999年的《海上鋼琴師》的故事就是以音樂,確切地說是以鋼琴和爵士樂為背景了。

爵士樂最大的特點就是即興和隨性!

想要無拘無束的隨著心情演奏,對於演奏者的天賦和技巧要求極高。

高爽此刻就像電影中1900第一次演奏鋼琴時的那樣。

漸漸的,他的注意力越來越集中,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身體的不適,彈奏的越來越投入。

胸前無人可見的極限徽章竟然閃起了微弱的光芒。

隻是這光芒亮起的時間極短,一瞬間便又迅速湮滅了。

晚上的船裏格外安靜,高爽這邊整出的動靜很快便吸引到了不少人的注意。

首先出現在宴會廳的人讓人比較意外,竟然是教吳浩小號的周老師。

她的狀態明顯很好,並沒有暈船的反應,此刻輕輕依靠在門框上,並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緊隨其後出現的人卻是畏懼周老師如蛇蠍的吳浩。

在看到門口的周老師時,他的腳步下意識的停頓了片刻,不過還是很快湊了過來,占據了門口最顯眼的位置。

周老師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演奏的高爽。

船上越來越多的人被琴聲吸引匯聚過來。

大家的反應都出奇的相似,靜靜的在敞開的門口駐足觀看,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高爽一直閉著眼睛,精神高度集中之下,對身邊發生的事情毫無所覺!

他的手指快速躍動,腦海中卻閃動著電影裏的畫麵。

一個衣衫破舊、滿臉汙垢的孩子正端坐在鋼琴前,那稚嫩的小手輕輕撫摸著琴鍵,於是,那架大鋼琴唱出了一支柔和動人的曲調。

這一刻高爽覺得自己跟小男孩融為一體!

腦海中的畫麵繼續,當船長告訴男孩擅自彈琴觸犯規則的時候,1900鄙夷不屑地脫口說道:“去他的什麽規則。”

“Fuck the regulations.”

語言雖然顯得粗鄙,卻一語道破了爵士的本質!

去特麽的規則!

高爽心念所致,手腕翻飛,彈奏的速度更加快了幾分!

鋼琴的音樂逐漸向著歡快熱烈的氛圍靠攏,完全脫離了夜曲基調的框架,徹底的放飛起來。

腦海中的畫麵也飛速的切換到電影中的另一個片段。

電影中,有一位意大利客人希望聽到塔蘭台拉舞曲。

然而這個舞曲並不是1900所熟悉的種類……

於是他請那位客人做了一個簡單的示範節奏。

塔蘭台拉是一種起源於意大利民間的舞曲,本身帶著濃厚的薩滿風格。

據十五世紀後的傳說,被一種毒蜘蛛“塔蘭圖拉”咬傷的人,須劇烈跳舞才能得救,塔蘭台拉即源於此。

還有一種說法是此舞源於意大利南部塔蘭托城而得名。

其特點為3/8拍或6/8拍,情緒活躍,舞蹈時用鈴鼓、響板伴奏,音樂帶有恒動曲特點,與庫朗、基格相似。

十九世紀中葉後,肖邦、李斯特等作曲家都有用道塔蘭台拉創作器樂獨奏曲。

柴可夫斯基所作《意大利隨想曲》的最後段落,也具有塔蘭台拉的體裁特點。

1900隻是簡單的聽了一段示範後就瞬間把握住了精髓,繼而就演奏出了一曲熱烈奔放的塔蘭台拉。

電影中這種神乎其技的爵士樂演奏能力雖然有點誇張的成分,但是高爽此刻正在完美的複現。

他沒有完全模仿腦海中1900的演奏,而是根據自己的理解和體會重新解構塔蘭台拉,然後用最爵士的方式重現。

高爽在演奏的過程中,愈發的得心應手,也愈發的感到敬畏!

這種敬畏即是對音樂的敬畏,也是對創造了《海上鋼琴師》全部原聲音樂的意大利作曲大師埃尼奧·莫裏康內的敬畏!

《海上鋼琴師》在地球上獲得第57界金球獎最佳音樂獎,但是並沒有在奧斯卡音樂獎項上斬獲分毫。

莫裏康內在電影中的配樂,是他在全世界電影作曲家麵前樹立的一個新的高峰!

在有些方麵,他甚至超越了自己的極限。

美國人並不了解這部影片的音樂所達到的高度、深度和難度。

如果分析一下音樂與音響元素的關係就會發現,《海上鋼琴師》的錄音以及與畫麵合成的難度是非常之大的,遠超一般的音樂電影。

在藝術和技術兩方麵如此具有創新性、開拓性的一部影片,地球上眾望所歸的奧斯卡卻視若無睹,充耳不聞,這種操作的確令人匪夷所思。

高爽私以為,這可能就是奧斯卡越來越墮落的原因吧。

畫麵切回現實,船上圍觀的劇組人群似乎也體會到了這種激烈的情感迸發,人群從最初的靜謐逐漸變的躁動。

站在最前麵的吳浩甚至有點想隨著樂曲舞蹈的衝動。

不過他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硬生生忍住了,沒在這種時候蹦出來獻醜。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臂在自然揮動的時候輕輕的碰到了身旁的溫暖。

已經沸騰起來的**無處宣泄,卻隱隱的壯起了他的慫膽。

目不轉睛的盯著高爽的時候,飛快的拉住了周老師的柔荑!

一瞬間心髒幾乎蹦到嗓子眼的吳浩,渾身僵硬,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不過他的手卻是保持著抓握的動作,不曾動彈分毫!

死就死吧!

吳浩像念經一樣用低不可聞的聲音暗自呢喃。

不過,這種忐忑並沒有持續多久,便飛快的變成了狂喜!

周老師對吳浩的放肆仿佛一無所覺,就這麽任由吳浩牽著手,沒有反抗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隻是嘴角掛起了一抹淡然的笑容。

“我去拿攝像機!”

站在吳浩身邊的趙大泉小聲的對周圍人說了一聲。

圍在他身邊的人自覺的讓開了一些位置,留給趙大泉出入。

趙大泉飛奔著衝向了存放器材的房間。

高爽仿佛徹底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周圍的響動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這一曲他彈奏的奔放自然,化身為浪,化身為風,甚至化身為弗吉尼亞號本身!

歡快的節奏中敲下最後一個音符,宴會廳重新歸於寂靜。

但是這寂靜隻持續了片刻,門口位置便響起了轟然的掌聲!

高爽驚詫的睜開眼睛,向掌聲的方向看去。

“來了多久了?”

高爽微笑著對眾人拱拱手問道。

拉著周老師手的吳浩是所有人裏最尷尬的。

畢竟他站在最中央的位置,沒有鼓掌,手底下還做著不可見人的事情。

在高爽問話的時候他心虛的搶答道:“有一陣子了,高導剛開始彈奏的時候我們就過來了。”

高爽倒是沒有注意到吳浩的小動作。

他感覺自己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頭也不暈了,腳也不軟了,就連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勁兒也全不見了蹤影。

高爽的視線越過吳浩,看向後麵的人群。

雖然光線不好,卻能隱約看到烏泱泱的人頭,粗略估算一下大概有半個船的人都集中在了這裏。

趁著興致正高,他笑著揮揮手對眾人招呼道:“都進來吧!明天正式開拍就靠大家了!咱先整個舞會活躍一下氣氛!”

“好!!!”

歡呼聲中有人關切的問道:“高導暈船好些了嗎?”

高爽聞言笑著彈了個歡快的琶音:“已經沒問題了!”

演員裏外國人多一些,早就被勾起興趣的演員們紛紛湧進了宴會廳。

陸九更是一把拉開了宴會廳的電閘,頓時暖色的燈光將全場照亮!

高爽驚奇的發現,過來的不少演員居然都穿著戲服。

可能是晚上無事可做將服裝大姐給的戲服拿出來試穿,過來的時候便沒有換掉。

二十一世紀和二十世紀初的服飾交叉混合,竟然帶來了一種別樣的和諧。

高爽在燈光亮起後便自覺的擔任起了氛圍組的角色,明快的樂曲再次從他的手中傳出。

他沒有特意去挑選曲目,而是用爵士樂的方式演繹著看到的每一個人,通過不同的樂曲風格展現著截然不同的人物特性!

當他的目光移動向一名扮演豔麗婦人的特約演員時,音樂當中明顯的吉普賽風格表現了她的雍容華貴,同時也似乎說明了她來自何方。

當他看向抱著攝像機滿場遊走的趙大泉時,風格再次轉變,隨著富於彈性和張力的探戈節奏的切入,眾人又看見了一個為了欣喜發現激動不已的形象。

演員們歡鬧著加入了舞會的氛圍,有不少人都成雙成對的步入了宴會廳的舞池,在高爽身邊翩然起舞。

其中一對舞蹈跳的生澀的男女讓高爽眼睛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吳浩手腳笨拙的摟著周老師的後腰,四目相對居然看起來頗有情意。

音樂在溫馨和詭異間徘徊,撕裂感的詭異調式讓不少人都下意識的打了個激靈。

高爽趕忙將目光移開,鋼琴的曲風才緩和下來。

熱烈的氣氛中,他隱約覺得,自己在這一刻通過爵士樂抓住了1900的精髓!

他甚至感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1900就是爵士的化身!!!

在充滿著歐洲人、美國人、亞洲人和黑人的移民環境中,被黑人養大。

在最底層成長,受到拉格泰姆音樂的啟蒙和布魯斯的影響,自學成才的1900喜歡即興演奏鋼琴。

越來越多的思考匯聚起來,讓高爽的心裏更加明悟了起來!

試想,如果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象征,都是隱喻,那意味著什麽?

那意味著,“1900”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他其實就是爵士樂擬人化的形象!!!

這個故事根本就不是一個虛擬藝術家的傳奇人生,這個電影講的就是爵士樂從底層誕生,輝煌時人見人愛,最後沒落的全部曆史!

電影中有一句旁白這樣形容1900:“他沒有國籍,沒有生日,也沒有家。”

正如爵士樂,它沒有國籍,沒有生日,也沒有家,是妓院裏麵誕生的偉大音樂!

爵士樂與時代電影的結局大家都知道,1900選擇與巨輪一起爆炸,粉身碎骨。

大部分人把這理解成了一個天才的自我毀滅。

但是在此刻的高爽看來,並非如此。

稍加推算就能知道,這艘船爆炸的時間大約正是地球上美國爵士樂衰落的年代,二十世紀中葉。

而這艘漂泊在海上的蒸汽巨輪,其實就是象征著二十世紀初那個移民狂潮下的大航海時代。

1900,這個象征著爵士樂的存在,就算在那個爵士樂衰落的時代,也沒有選擇“下船”,即使陸地上有愛情、有金錢、有著更廣闊的天地。

他選擇與象征著大航海時代的巨輪一起毀滅,這實際意味著:不是新時代拋棄了爵士樂,而是爵士樂主動放棄了新時代。

爵士樂不願改變,即使是終將沒落,歸於塵埃,它也要堅持自己的追求。

1900打算下船的場景就是一次抉擇:是否要改變自己,邁向更為廣闊的新時代?

答案是“不”!

在這部電影中,通過1900的視角表述了爵士樂的前世今生!

在社會的最底層,黑人自學了屬於白人的樂器,但是卻用來演奏他們自己的音樂。

這種奇妙的融合,吸引來了處於社會上層的白人,所以無論是貧民窟的黑人還是高檔會所中的白人,都癡迷地愛上了爵士樂。

時代變化太快,沒過多少年,大眾的喜好就變了,爵士樂變得越來越小眾。

但是即使會消亡,爵士樂也依然堅持自己的追求。

所以,“爵士樂”隨著那個“時代”一起死了。

電影的最後,1900的摯友,那位小號手麥克斯,拿著落伍的康恩小號,重新得到了那張1900的破碎唱片,消失在了工業時代的煙霧中。

很多人覺得淒涼,但是高爽卻在其中體會到了一種希望。

因為爵士樂的肉體雖然死去了,可爵士樂的靈魂卻活了下來!

在那破碎的唱片上,在那離奇的故事中,在那支破爛的小號裏。

雖然小眾,雖然無名,可愛他的人會永遠愛著他。

繼承了爵士樂靈魂的人,也依舊願意為此繼續演奏三千個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