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爽這一聲絕望的感慨讓周圍劇組的工作人員身上的寒毛齊齊一豎。

這感覺!

來了!

之前吳浩的表現並不出彩,按照電影的標準,頂多算是有靈性,中規中矩。

這表演水平放在正規院校表演班的畢業生中都有所不如。

讓這段收尾的劇情平平淡淡毫無波瀾。

說句不專業的話,這叫不在表演狀態!

而高爽在前半段裏也沒有什麽出彩的表現,簡短的對白並不能透露出太多的情緒,同時也無法展現出什麽年齡感。

但是,當這一句話說出,整個現場的氣氛都為之一滯。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那種被捏住心髒的抽搐。

高爽的聲音依舊在繼續:“當年我踏上舷梯不覺得困難,我穿上那件你送我的大衣,很神氣,自覺一表人才,信心百倍。我覺得對於下船這件事已經毫無疑問,毫無問題。”

劇情中,1900有過一次想要下船,去追尋夢想的時刻。

甚至船上相熟的人都來為他送行!

可惜,最終1900在舷梯的中央站住了,他麵對紐粵的繁華都市,一腔的**與熱血都消退了個幹淨。

他轉身重新走回了船上,從此再沒有踏出過船一步!

這一刻,高爽訴說的內容正是他當時看到的,想到的,以及讓他退縮的。

高爽說到這裏的時候停頓了。

他想要表達出更深層次的感情,想要將那種糾結的,膽怯的,自我的情緒完整的表達出來。

但是一線水準的台詞水平限製了高爽的發揮!

他毫不猶豫的以最快速度從腦海中點選下兩本技能強化手冊。

手冊化作金光融入了台詞技能中。

高爽閉上眼睛,默默的承受了片刻的眩暈!

在劇組眾人期待的眼神中,高爽於陰影中再次發聲:“我停下來,不是因為我所看到的,是因為我看不見的東西。”

“連綿不絕的城市什麽都有,就是沒有盡頭。我看不見城市的盡頭,世界的盡頭!”

那種麵對未知的茫然感在破敗的動力室裏回響。

絕望到顫抖的聲音讓所有人身上的寒毛都根根豎起!

就連一直在圍觀打下手的磚兒台紀錄片導演鄒山也張大了嘴巴。

他對高爽這個名震華夏的文娛全才早就有所耳聞。

幾部電影也是看了不止一次!

特別是高爽開創的無厘頭表現方式和精彩的台詞表現力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甚至因為本身就是導演的原因,他對高爽表演功底的理解還要深刻一些。

其實,當時導演工會組織的那場研討會他也是在現場的。

隻是以他的了解,高爽表演是很厲害,台詞方麵卻隻能說配的上表演的能力。

強則強以,還達不到驚才絕豔的程度!

以《功夫》裏展現出的台詞功底,絕對無法將這段獨白中的情緒表達的如此鮮明!

可是,身臨其境的感受高爽表演的時候,那種震撼簡直讓他頭皮發麻。

這種平淡的台詞居然能說成這樣?

這特麽……簡直就是個妖怪!!!

高爽的聲音還在繼續,隻是這時候卻已經突然的從迷惘中脫離,仿佛回到了他最熟悉的領域:“傻瓜也知道,鋼琴隻有88個琴鍵,它們是有限的,而你卻是無限的。”

“在88個琴鍵上,你可以彈奏出無窮無盡的音樂,我就喜歡這樣,我也隻能這樣生存!”

這話的語氣說的肯定無比。

高爽的台詞因為對鋼琴的熟悉,對劇本的理解層層遞進。

這一刻,高爽真切的感受到了超一流水準的台詞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一般情況下,一線水準的台詞就足夠應付絕大多數電影了。

畢竟訓練手冊是直接將技能頂滿的。

一百本台詞訓練手冊,將高爽的台詞水準鎖在了一線頂尖的層次。

就突出一個穩定!

可台詞表現力的強弱,光有穩定是不夠的。

沒有感情融入的台詞缺少靈魂,哪怕你用聲音展現出絕大多數的技巧,也無法跨越那一點感性的東西!

高爽的台詞技能運用了這麽久,唯一一次突破這個理性與敢信界限的時候恐怕隻有在《功夫》中,電車上的那一次狂笑。

那是在形體訓練,台詞技能,以及何曉玲超神表現的綜合之下才勉強跨出的。

但是現在,他用技能強化手冊突破了一線的水準,真正到達了這個層次。

這一刻,他生命中所有經曆的故事,所有體會過的感情都會化作養料,融入他的每一句台詞中。

這一刻,感性支配了一切台詞技巧,接管了所有的情緒控製!

帶來的是無與倫比的感染力!

是真正的內心剖析和傾訴!

模糊了真與假!

跨越了虛幻與現實的界限!!!

高爽的形體依舊蜷縮著,可聲音已經不自覺的朝著歇斯底裏的癲狂滑落:“但是!你們把我送上舷梯,把我推向一架有無數個琴鍵的鋼琴,真的!有無數個鍵,沒有盡頭!!!”

“可如果琴鍵是無窮的,我又該怎麽演奏呢?我隻能說,我坐錯了地方,那是上帝才能彈奏的鋼琴。”

高爽的眼眶已經泛紅,聲音已經哽咽!

仿佛此時他重新回到了初來藍星的那個夜晚。

一切都是那樣陌生,畏懼和惶恐充斥著他內心的每一個角落!

高爽努力的張大嘴,瘋狂的呼吸,最後卻並沒有爆發,壓抑的聲音就像是努力維持才能控製住嚎啕出聲:“老天啊,你有沒有看到那些街道?那千萬條街道,怎樣才能從中選一個?選一個女人,一棟房子,選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選一片屬於自己的風景,選一種自己的活法?”

他的腦海中不斷的閃現著自己經曆的點點滴滴:

“沉重的世界壓在你的肩膀,黑幽幽的卻看不到頭,要你離開這裏,到那個陌生而無窮的世界,你難道就不感到害怕?”

“我在船上出生,‘世界’在船上來來往往,可每次也就來2000來人,船上也可以充滿希望,但都限定在船的範圍內,從船頭到船尾那麽大,你可以在有限的鋼琴鍵上彈奏出無窮的歡樂,我從小就學會了這種生活。”

“陸地?對我來說,是一艘過大的船,是一個過於漂亮的女人,是一次太長的旅行,是一種太濃鬱的香水,是一曲我彈不出的音樂!我不能下船,我不願意放棄我的生活。”

“畢竟,我就像一個從未存在過的人!”

高爽的情緒逐漸從爆發中收束!

趙大泉的鏡頭死死鎖定著高爽的麵部特寫,將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的記錄下來!

那一滴充盈眼眶的淚水仿佛1900倔強的人生,最終隱沒在眼角,卻始終沒有流淌滴落!

高爽臉上擠出一絲可以稱之為悲痛的笑容:“你是個例外,MAX,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還在這裏的人,你是個異類,你最好習慣這樣。原諒我,朋友我不會下船的……”

高爽的話講到一半時,吳浩就已經失去了對自己情緒的掌控。

完全被麵前的這個“1900”帶走了!!!

他甚至不用再去想什麽劇本,再去想什麽表演,在高爽台詞的刺激下,潛意識裏已經獲得了答案。

自己無法說服1900跟自己下船!

吳浩真正讓自己站在了MAX的角度,他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他將永遠失去這個朋友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的高爽,給他的感覺是那樣的遙遠。

仿佛身處兩個世界,有時空壁壘的阻隔!

他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抑製不住的悲傷的情緒在心中肆虐,吳浩淚流滿麵。

他長時間的坐在那兒,傾聽著高爽說的每一句話,認真的看著高爽的每一個表情,就隻為能陪伴這個朋友在世界上多停留幾分鍾。

驀然,兩人陷入了沉默。

吳浩和高爽知道分別的時刻到了,他們彼此起身,戀戀不舍地互相擁抱了對方。

吳浩拎起唱機,腳步踉蹌的上了鍋爐房的樓梯。

在到達中央位置的那一刻,吳浩驀然回首……

高爽在微弱的光線下,看起來瘦弱的身體仿佛已經到了遲暮,卻絲毫不影響他本身的挺拔!

穿著那件他演奏鋼琴時穿的晚禮服……

白色的馬甲,白色的領結,還有梳理得跟平時演出時一樣的整齊發行。

隻是鬢角上隱現的白色發絲和周圍鏽跡斑斑的鋼鐵,一同訴說著時間的故事!

高爽目送著吳浩離去。

吳浩心情格外的沉重,一階一階的上著樓梯。

隨著吳浩皮鞋踩踏在鋼鐵階梯的“哢嗒,哢嗒”聲,劇組的眾人已經做好了歡呼的準備!

他們都是有經驗的劇組老炮!

這個長鏡頭,已經足夠了。

隻等吳浩走到樓梯的頂端,這段鏡頭就已經圓滿!

卻在這時,仰望著吳浩的高爽突然喊了一聲:“MAX!”

吳浩停下腳步,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再次將目光聚焦在了高爽的身上!

吳浩希望奇跡能夠出現。

他甚至不確定高爽是否會改變劇情!

1900這樣的天才陪著這樣一艘破船殉葬,這種結局實在是太虐心了!

不光是吳浩,劇組的其他人也恨不得高爽突發奇想,讓結局變得圓滿!

然而,高爽卻展現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

語氣故作輕鬆,對接近樓梯頂端的吳浩說道:“當我站在天國門外,聖人查生死冊,查不到我的名字……”

高爽突然帶入了另一個角色,一臉茫然的問道:“你再說一遍,叫什麽?”

他變換了位置聳聳肩,用自己的語氣輕快的道:“1900!”

這種快速的轉換角色,自說自話的表演,讓氛圍輕鬆下來。

“聖人說,我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

“哦!我在船上出生。”

“什麽?”

“生於船,長於船,死於船。也許因此才冊上無名。”

“沉船死的嗎?”

“不,我是被炸死的,整整六噸半炸藥呢!砰!”

高爽誇張的表情快速的轉換成痛苦的惋惜:“真是悲慘……現在還痛不痛?”

“還可以,隻是失去一支胳膊。”

“胳膊?”

“對,炸掉了。”

“那裏應該有,找找看。炸掉哪支了?”

“左臂。”

“萬分抱歉,這兒隻有兩支右臂。你肯不肯將就將就?”

“怎麽將就?”

“在左邊裝上右臂。”

“既然如此,兩條右臂總比獨臂好。”

“這個提議簡直棒極了!”

高爽繪聲繪色地說著,像演獨角戲,扮演自己,也扮演著他口中的那個聖人。

吳浩眼中含著淚水,卻被高爽略顯滑稽的表演給逗笑了。

仿佛是無厘頭表演的延續,卻深刻的敘述著一種灑脫的哀傷。

高爽對周圍的一切毫無所覺,他旁若無人的繼續著自己的表演:“我就笑不出來,永遠兩條右臂,怎麽在胸前劃十字?”

最後一刻,高爽無奈的撇嘴笑了起來。

說不上開懷,卻足夠溫暖!

他看到吳浩真的被自己逗笑了,高爽停止了說笑。

嘴角勾起的弧度漸漸舒緩,衝吳浩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1900”永遠的留住了“MAX”對他的微笑。

這是朋友的送別,是溫馨的訣別!

吳浩回過頭繼續上樓梯,他的心裏依舊不好受。

但是他已經接受了朋友的選擇。

他能體會到1900的內心,無論是從劇本上,還是感情上!

他上著上著,高爽再次叫住他。

他低下頭,看著下麵的高爽。

高爽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修長的手指展示在吳浩麵前:“兩條右臂能彈出什麽音樂?我倒是希望天堂有鋼琴。”

說完,高爽笑出了聲。

當吳浩的身影徹底的退出了動力艙。

高爽收斂了一切的情緒,重新歸於寧靜。

他靜靜的坐在樓梯之下,無窮的黑暗似乎要在這一刻將他整個吞沒。

那種孤寂與懷戀不由自主的讓他想做些什麽。

船上已經沒有了鋼琴,高爽的雙手擺著彈琴的姿勢。

就像他第一次獨自坐在船艙裏時一樣,微微的彈動著手指。

此時寂靜無聲,就連劇組的工作人員都努力的壓低呼吸的節奏。

他們仿佛從高爽的手中看到了琴鍵被按下,樂曲被奏響!

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彈奏的正是那首送給心愛的姑娘的樂曲。

高爽就這樣,心裏想著一個美好的身影、彈著美妙的樂曲、微笑著。

當高爽睜開眼眸的那一刻,仿佛弗吉尼亞號已經隨著轟然的火光灰飛煙滅!

寂靜足足持續了半分鍾。

轟然的掌聲炸響了整個鍋爐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