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玲作為現場製片,指揮著兩個送餐的工人,將塑料大筐搬進了廠房。

東西都收拾停當,她見眾人沒在拍攝,過去問了一下高爽的意思,隨後喊道:“開飯了!各單位來個負責人,發盒飯!”

隨著這一招呼,低氣壓的廠房裏終於有了一點活力。

工作上再怎麽不順利,飯還是要吃的。

侯子墨等劇組的其他人盒飯都領的差不多了,過來跟何曉玲要了兩份。

一般劇組在準備盒飯的時候,都會多備上三四份以防萬一。

所以多要一份飯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侯子墨用喝剩下的半瓶礦泉水把自己滿是汙泥的手清洗幹淨,走到王娟身邊,細心的幫她打開盒飯,掰開衛生筷交到手裏:“吃飯吧!”

王娟端著盒飯沒動換,隻是盯著侯子墨有些沮喪的臉,兩滴眼淚緩緩的溢出眼眶,說了句:“對不起……”

侯子墨抬頭盯著王娟看了片刻,他不知道自己老婆今天為什麽來,又為什麽非要這麽執拗的跟在他的身邊。

但是沒道理因為自己處理不好工作上的事情,就將情緒釋放到老婆頭上。

作為一個男人,一名丈夫,這點兒擔當是必須的!

他突然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抬手擦了擦老婆的臉,溫柔的安慰道:“跟我道什麽歉啊!戲沒演好是我的問題,不關你的事。”

王娟看到侯子墨一臉狼狽的妝容還努力做出灑脫的模樣,有些滑稽,忍不住破涕為笑:“我也沒什麽別的事兒!你人我也見到了,一會我就回京城,不耽誤你這邊的工作。”

侯子墨此時反倒是想開了,挨著王娟坐下,說道:“幹嘛呀這是!剛來就走,飛機票不要錢啊!”

王娟急忙解釋道:“不是……我其實不該來的……就是……”

“好了好了!”侯子墨往嘴裏扒拉了兩口飯,說道:“來了就好好的玩一玩。拍完今天的戲,我後麵連著幾天都沒事兒,我陪你在山城逛逛。”

……

侯子墨將自己飯盒裏的雞腿夾給了王娟。

王娟也沒有推辭,連同手裏的一大份盒飯都吃的幹幹淨淨。

平時在家的時候王娟吃飯跟喂貓似的。

一小碗飯還經常會剩下點兒。

這樣大口吃東西的樣子可真是不太常見。

“見到我這麽開心啊!胃口都比平時好了不少!”侯子墨見狀開玩笑的道。

王娟似是被侯子墨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也沒答他的話,隻是低著頭喚了一聲:“子墨。”

“嗯。”

侯子墨往嘴裏塞了口菜,應了一聲。

王娟的聲音有些猶豫:“有個事兒想跟你說。”

侯子墨聽出她的語氣有些不同,放下了筷子,看向她道:“你說唄。”

王娟從隨身的小包裏掏出一打打印紙,遞向侯子墨:“我……懷孕了。”

“哦。”

侯子墨下意識的伸手去接那一遝紙。

突然,他的手頓在了半空。

隨後猛地抬頭看向自己的老婆,似乎是不敢確定聽到的消息:“不是!你……你說你怎麽了?!!”

王娟見侯子墨驚詫的模樣,便自己展開紙張遞到了他麵前,笑著道:“我懷孕了!檢查說已經懷了三個月了。”

“懷……懷孕了?!”侯子墨的手有些顫抖的接過抬頭標注著婦幼保健醫院的檢查單,聲音有些興奮的顫抖:“什麽時候查出來的?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啊?”

“就你剛來山城那會兒。”

“這麽大的事兒你瞞著我幹嘛啊!”侯子墨站起身來,捧著檢查單在原地快速的踱步,緊張和驚喜的神色在他的臉上交織:“這下整的我這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王娟笑著道:“你不是來山城拍戲嘛。我怕影響你工作,就想等你回去之後再跟你說的。”

侯子墨看向王娟驚喜道:“你今天來就是特意想給我個驚喜對不?”

沒想到聽了侯子墨的話王娟卻是搖了搖頭,神色微微一暗道:“昨天複查的時候醫生說我可能有點孕早期的產前抑鬱,建議我來看看你,緩解一下情緒。我害怕自己的問題會影響到孩子,就過來了……”

“產前抑鬱?”

侯子墨的神情猛然一頓……

他雖然不了解產前抑鬱具體是個什麽情況,但是抑鬱他懂啊!

剛大學畢業那會,他的生活接連不斷的發生了無數的變故。

麵試被拒,混組被騙,父親車禍,酒吧賣唱結不到錢,租的房子又漲價……

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在靠抗抑鬱的藥物維持著最後一點生活的希望。

直到被汪星人開了獎,他的人生才出現了一個拐點。

他知道抑鬱是非常痛苦的。

輕者悶悶不樂、無愉快感、興趣減退。

重者痛不欲生、悲觀絕望、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但無論輕重,抑鬱期的那種發自內心的無用感、無望感、無助感和無價值感,都足以讓人崩潰。

侯子墨很肯定,王娟這麽開朗的一個女人,之所以會在孕早期產生抑鬱,最大的原因就是缺乏來自丈夫的陪伴和關懷。

說白了,就是自己沒有在生活中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

而她本身足夠獨立,不願意因為這樣的事情影響到自己的工作。

這次要不是醫生說有可能影響到孩子,估計這個傻女人還不知道要獨自承受多久這樣的痛苦。

……

“對不起……是我不好,沒能陪著你。”

侯子墨心裏突然湧起了濃濃的自責,想將王娟摟在懷裏。

但是雙手才剛剛伸出,就突然想到,自己剛才在下水道的景裏摸爬了那麽久,身上實在是有些太髒。

王娟看出了他的猶豫,笑著往前一步,緊緊的摟住了他。

“能見到你……真好……”

王娟的臉緊貼在侯子墨的胸口,絲毫也不在意他身上刺鼻的味道和汙泥。

侯子墨輕輕的將手放在了王娟的背上,像是在嗬護一件易碎的瓷器。

……

高爽記得魯迅曾經說過:“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跟熱愛生活無關。

高爽隻是覺得自己身為劇組導演,有必要去貫徹這樣一種英雄主義。

一場這麽簡單的戲NG了一上午他生氣嗎?

他當然很生氣。

任何拖慢劇組拍攝進度的人都應該受到指責,劇組不是學校的排練廳,任何人都沒有義務等待你成長。

職業化的表演中每個人都必須專業!

這是對一個演員的基本要求!

而侯子墨今天的表現距離“專業”二字相去甚遠!

不過作為導演,什麽時候該有脾氣,什麽時候該保持冷靜,高爽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職能就是像個英雄一樣站出來,運用自己專業的導演知識幫助演員調整狀態!

帶領劇組走出困境!

“侯子墨,你跟我來一下!我給你說說戲!”高爽對不遠處的侯子墨招呼道。

“哎!來了!高導!”侯子墨興奮的一路小跑來到高爽跟前。

高爽等侯子墨過來,便打開係統裏的原片,對比著道具的布景,細致的給侯子墨解說起來。

咱有外掛!

講戲就是這麽簡單!!!

……

曾平凡這會兒正叼著根煙,站在兩人身後,時不時咂麽兩口。

今天沒有他的戲,來現場純粹就是看個熱鬧。

侯子墨一跑過來的時候,他就敏銳的發現,這小子跟剛才似乎不一樣了!

眼神裏都有了股子銳氣!

他先仔細的瞅了瞅侯子墨,又轉身看了看不遠處眼巴巴望著這邊的王娟。

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高爽說了有小二十分鍾,他見侯子墨已經完全領會了自己的意圖。

成就感滿滿的回到了導演監視器跟前。

曾平凡在高爽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對高爽問道:“你跟他講那麽些廢話幹啥?你看不出來他這會兒狀態很好嗎?”

“怎麽能說是廢話呢?”高爽理所當然的道:“他狀態好難道不是因為我戲講的好?”

“你臉呢?”曾平凡手上一使勁,煙都掐斷了,臉上的肌肉明顯跳動了幾下:“我特麽造了什麽孽,才給你這麽個玩意兒表演成績打了一百分?!”

……

侯子墨踩著蘋果箱翻進了半扇水管的泥坑裏。

擺好了姿勢後,對著攝像機比了個OK的姿勢!

“第七十六場第一鏡,action!”

場記板打下的瞬間,侯子墨瞬間就進入了狀態。

那種在狹小空間裏,咬著牙奮力前進掙紮的表情被他表現的恰到好處!

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仿佛帶上了戲!

依靠在管壁上休息時粗重的喘息。

行進間汗水滴落到眼睛裏的下意識**。

被水管接口卡住時全身發力掙脫的窘迫。

無一不被他演繹的惟妙惟肖!

在陸九手持燈光的映照下,光線隨著侯子墨的運動隨時發生著變化。

監視器裏,整個畫麵都靈動了起來。

隨著侯子墨從另外一邊口子爬出,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卡了一上午的這場戲,一條過!

高爽盯著監視器,狠狠的揮動了一下拳頭:“牛逼!再來一條反向的,保持住現在的狀態!”

劇組的眾人也被侯子墨突然爆發的演技帶起了熱情!

“快快快!燈光轉個方向,角度不用太大!”陸九指揮著燈光組的人迅速調整。

趙海扛起攝像機和三腳架,在另一個早就定好的位置放好!

道具組的人飛快上前,將假管道中的淤泥重新布置。

……

隨後的幾條管道裏來回爬行的戲,侯子墨越演越投入。

隨著真實的疲勞感增加,那種狼狽中夾雜的無奈也越發明顯!

兩個小時不到!

十二個下水管道裏的鏡頭就全部完成!

等侯子墨渾身上下淌著汙水,疲憊的從管道布景裏出來的時候,全劇組的工作人員都自發的為他送上了掌聲。

“休息一下吧!”高爽拍了拍侯子墨的肩膀,說道:“井口打電話的戲不太好演,你再琢磨琢磨。”

侯子墨向高爽身後望了一眼,轉頭對他道:“繼續吧,高導!情緒連著呢!”

高爽想了一下道:“那成,你先喝點水,機位架好了咱們繼續!別勉強啊!”

“我沒問題的!”

……

豎井裏,侯子墨費力的抓著井壁上的鐵扶手,爬到了靠近井蓋的位置。

努力的蹬直腿兒,讓自己的腦袋和手機與井蓋貼緊,好讓手機能接收到一點兒信號。

可以看出來,他抓著扶手的手臂肌肉顫動根本不是演出來的。

這樣的肌肉震顫,明顯是之前鑽了兩個多小時的管子,已經有些脫力了。

侯子墨操著一口濃重的東山方言,聲音有些顫抖的念道著:“阿彌陀佛、上帝保佑!阿門,阿門!”

話音剛落,道具手機的低電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等了三四秒,侯子墨突然興奮的喊了起來:“喂!喂!道哥!”

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被他表達的惟妙惟肖!

因為是實時收音,所以沒法給侯子墨搭戲!

電話的對話內容都必須他自己在心裏把控好時間間隔。

曾平凡有些緊張的在心裏默默跟侯子墨對話,計算他的節奏。

第一句!

點兒卡上了!

第二句!

銜接緊湊,節奏很完美!

第三句!

曾平凡心裏剛剛閃過掛斷電話的畫麵,侯子墨這邊“喂!喂!”的呼叫聲就應聲而起!

這條穩了!!!

侯子墨下午的表現簡直和上午判若兩人!

用高爽的話來說:這特麽超神了!

當最後一句“內馬勒戈壁!”話音剛落,侯子墨直接從豎井上麵掉了下去!

雖然假景做的不高,但是依然能聽到“咚”的一聲!

“侯子!”

“你沒事兒吧!”

“快扶起來!怎麽回事?”

“讓開點兒位置,好像有點中暑!”

“藿香正氣水來兩瓶!快點!”

……

假景周圍頓時亂成一團。

高爽在監視器裏看到,本應該繼續扒在井口的侯子墨突然在鏡頭裏消失也嚇了一跳,趕忙向現場跑了過去。

隻見一個場務和一個燈光師傅一左一右架著侯子墨向人群外邊走。

侯子墨的臉色煞白,腳步也有些虛浮。

他老婆王娟滿臉焦急的接下燈光師傅的位置:“子墨!你怎麽樣?”

“沒事……就是有點暈!”侯子墨勉強對王娟笑了笑,又對高爽道:“高導!這條我不小心掉下去了,一會再來一條吧。”

“過了過了!這條過了啊!你別再惦記了,快去休息!”高爽疏散了一下周圍的人,引著侯子墨坐到旁邊的開闊地。

由於要拍的是內部場景,不能有外界光源漏進來,所以整個廠房封的死死的,在加上各種設備散熱,廠房裏的溫度高的出奇。

侯子墨又是在幾個加熱能力堪比浴霸的布光燈下麵演戲,著實被折騰的不輕。

接連喝了兩瓶藿香正氣水,又灌了大半瓶礦泉水,侯子墨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

高爽有些著惱的說道:“難受了你說啊,整這麽一出差點沒把人給嚇死!”

算起來,劇組的人都是他帶出來的,這要是出點什麽意外,他心裏是真過意不去。

“我也沒想到……”

“意外都是沒想到的事兒!你看把嫂子嚇的,臉色比你都白!”

高爽明顯還在對侯子墨不負責任的行為來氣。

侯子墨不好意思的說道:“主要就是想趁著感覺好把戲給演出彩點兒!到時候票房好了,咱也能多分點買奶粉的錢不是?”

“什麽奶粉?你買盒裝奶他不方便嗎?”

高爽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兒有點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