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闖的嗓音艱澀:“起碼當時,陸清儒生病,從一線退下來,以宜豐莊園的項目拉開陸家內部的明爭暗鬥,我是很樂見其成的。陸家越亂,鬥得越厲害,我越開心。我甚至希望他們最後就是鬥個你死我活,自取滅亡,我就是坐收漁翁之利。”

喬以笙明明是希望聽到百分之百的實話的,可當下又因為他過於誠實的**,而難受得無以複加,胸腔滯塞得快要悶死過去。

陸闖抓在筷子上的手同樣因為過度用力而浮出青筋:“……結果,原來我的想法還遠不及他們的行為惡毒。他們確實鬥得很厲害,卻是……鬥得牽連了無辜。”

大概因為又涉及喬敬啟,陸闖的聲音停了下來。

喬以笙緩過來胸腔的那股勁兒,因為過度克製而顯得她的嗓音特別冷漠:“繼續說。”

陸闖皺著凝重的眉心看了看她,薄唇輕啟:“我二哥的腿也是在那段時間裏又不行了。”

喬以笙記得陸闖說過,最早陸昉的腿是神經損傷導致的下肢無力,差不多在她父母車禍後不久,陸昉又因為脊髓損傷而重新坐回輪椅。

她在中醫館和杭菀聊到的那次,杭菀輕描淡寫地說是不小心摔的,可聽起來分明有內情。

彼時喬以笙一門心思隻關注自己父母的死亡真相,沒再去管陸昉雙腿殘疾的內情。而且杭菀也不樂意說的樣子。

現在喬以笙選擇追問到底:“你二哥的腿,是怎麽不小心又摔成脊髓損壞的?”

陸闖安靜了兩秒,說:“其實就是在你爸爸媽媽出車禍的那一天,我二哥人在宜豐莊園當時的那塊地附近實地考察。那塊地當時在做一些外圍的施工。知道消息之後,他想要趕去醫院看你爸爸的情況,腳下滑脫,從高處墜落,摔了。”

喬以笙的眼皮狠狠一跳。

“我二哥自己也說不清楚當時究竟是真的不小心還是有人故意為之,當時和我二哥同行的人,全部都調查過去一遍,毫無收獲。就像你爸爸媽媽的車禍一樣,至今揪不住具體的幕後黑手。”陸闖的神情沉冷又陰戾。

喬以笙淡淡問:“我爸爸昏迷的那幾年,你二哥去看過他嗎?”

“沒有。那也是我二哥身體狀況最差的時期。無論客觀還是主觀原因,他都沒法去。”陸闖說,“……但我去過。”

喬以笙眼睫輕顫:“……避開我和我舅媽去的?”

雖然是很明顯的事情,但她還是問了。

陸闖輕輕點頭,重新低垂眼皮,回避與她的四目相對:“……去的次數不多。”

他沒解釋為什麽去的次數不多,但喬以笙多少能猜出來。還是因為心理負擔太大了。

所以,在那幾年間,除了她、舅媽和表哥,陸闖也應該是最希望她的爸爸能醒來的一個人。

那麽,當初那瓶許願沙……他冒險去拿,大概不僅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她的爸爸……

喬以笙緩緩地勻著呼吸,忍住眼睛的新一輪泛酸:“繼續。繼續再說你和你二哥。”

“我二哥……”陸闖停頓了兩秒鍾,像在組織措辭,“我和我二哥都因為那次慘痛的教訓意識到,槍打出頭鳥。我二哥從討厭陸家,進一步變成憎惡陸家。有了這些年我二哥的沉寂。他也沒辦法不沉寂。”

“如果是以前我和我二哥之間,算是我更依賴我二哥,後來就慢慢地變成我二哥依賴我。我們有著共同的毀掉陸家的目標,我們一起韜光養晦,靜待合適的時機。”

“……”喬以笙又記起,當初自己問過陸闖,為什麽不幹脆娶了聶婧溪,拿到聶婧溪手裏的股份,同時讓聶婧溪的家庭背景成為他的一部分助力,助他競爭繼承人。

原因確實是槍打出頭鳥,股份既是助力,拿到股份的人卻也很難避免成為眾矢之的。

然而現在回頭看,這層原因的背後,就是陸闖和陸昉親身經曆過的血的教訓。

或者這也就可以理解,陸昉當年既然自己親自去參與競爭,怎麽他廢了之後,認同了陸闖的方式。

但反過來,或許也進一步驗證了喬以笙所猜測的杭菀的目的:“你現在要重新站起來,甚至將暴露你的野心和你的實力,即便你二哥看在兄弟情義上體諒你的做法,杭醫生也必然害怕你二哥受你的牽連,重蹈覆轍。”

“現在我們倆的發展趨勢,可能都讓杭醫生後悔當初把我拉入陸家這趟渾水裏。”思及杭菀在中醫館裏那次表露過的她對陸昉的愛意,喬以笙輕輕歎氣,換成她,她都不敢保證自己做不出和杭菀一樣的舉動。

其實細細一忖,杭菀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太過故意、太過明顯,會被她和陸闖察覺她並非無心之失。

但杭菀還是“愚蠢”地做了。如果能成功破壞她和陸闖,即便她和陸闖膈應杭菀、疏離杭菀,杭菀恐怕也是無所謂的,因為杭菀達成了保護陸昉的目的。而如果沒能成功破壞她和陸闖,杭菀也借此行為向她和陸闖敲響警鍾。

就像現在這樣,她和陸闖坐在一起,審核陸闖的行為。

“陸闖,你還是再考慮考慮‘複健’的事,和你二哥再商量商量。”喬以笙提出建議,“無論怎樣,你二哥是你的合作夥伴,是我們的利益共同體,你一再讓你二哥妥協的話,很容易不齊心。別到最後,合作夥伴變成了敵人。”

陸闖的眼睛已經重新抬起來了,注視著她,似在認真思考喬以笙的話。

喬以笙最後吃了兩口東西,將她的餐具收拾進廚房。

她把先前櫃子裏的全部舊餐具都搬出來,放進洗碗池裏,像夜裏擦地擦家具一樣,慢慢地開始把曾經她和爸爸媽媽一起用的這些餐具一件件地洗幹淨。

同樣是受父母的影響,比起便利的洗碗機,喬以笙更喜歡這樣慢悠悠地消磨時間。試想一下,倘若媽媽用了洗碗機,她又怎麽有機會看到爸爸陪媽媽在廚房裏的溫馨畫麵?

“……喬以笙。”

陸闖的聲音倏地傳入她耳朵。

喬以笙回頭。

陸闖站在廚房門口。

沒有歪歪扭扭地斜倚牆,而是筆直地站立著。

目光同樣筆直地望進她眼裏:“我想和你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