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低而沉,宛若深夜裏悶聲下的雨。

喬以笙在落水之際因為飛濺的水花下意識閉了眼,此時她眼睫輕輕顫動,應言睜開眼。

陸闖淩亂發絲濕漉漉,額角和鬢邊的濕發黏在額頭和臉頰,翹起的發尾也耷拉著。

水珠從他的發梢一滴緊接著一滴地掉落,仿佛也沾染了他雙眸中濃稠的墨色,沉甸甸地在水麵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他深邃晦暗的瞳仁這般直直的,閃爍著池邊燈盞的光影,凝注著她。

喬以笙再也忍不住鼻腔的酸意,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出來。

薄薄的繭劃過她的麵容,淚珠在陸闖的指腹間消失不見。

轉瞬她又掉出新的眼淚。

陸闖繼續擦了幾下,指腹最終停滯於她的頰邊,他捧著她的臉,低下頭顱,嘴唇輕輕貼住她淚珠滾落的路徑,再緩緩地往上吻在她的眼皮。

他的溫柔如潮水般將她覆頂淹沒,喬以笙反而越想哭,也越哭越厲害。

等回過神來時,喬以笙發現自己窩在陸闖的懷中,和他一起坐在溫泉裏,她圈著他的脖子,臉貼著他頸窩潮濕又熱燙的皮膚。

陸闖一隻手摟於她的腰肢,另一隻手的五根手指插入她的發絲之間,梳理她打濕的頭發。

扯得喬以笙的頭皮有點疼:“……你想把我的頭發全拔光?”

陸闖的動作一滯:“……別狗咬呂洞賓,你的頭發打結了。”

喬以笙看不見,隻能自己伸手抓一下,想驗證他是否撒謊。

陸闖不爽地捉住她的手:“要不要這樣?”

喬以笙吸了吸鼻子,覺得他的手掌很有厚實感,生出一個想法:“別梳頭了,有這個興致,不如幫我捏肩按摩。”

“……你說什麽?”陸闖的音調聽起來像是懷疑他自己產生幻聽。

喬以笙的腳趾在水裏輕輕蹭了蹭他的小腿,愈發頤指氣使地重複道:“陸闖,幫我捏肩按摩。”

陸闖冷笑:“你人還沒睡,先把夢做起來了?”

喬以笙坐直身體,與他對視:“你不是承認,我被鄭洋騙,你是有責任的?那你還沒跟我道歉。現在給你機會幫我捏肩按摩,你有什麽不樂意?”

“你腦子哭出毛病了?”陸闖黑著臉,“你剛剛看起來快哭的樣子,我煩死女人哭哭啼啼了,才無傷大雅地應付你一句,你還真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喬以笙心梗又氣憤:“陸闖,活該你得不到我!”

她準備起身的動作被陸闖掐滅在搖籃裏,他兩條手臂跟鐵鑄似的強行固定在他的腿上。

“你打結的頭發還沒理順。”他惡狠狠。

“我才不要你繼續拔我的頭發。”喬以笙拒絕。

“嗬,理到一半了,你必須讓我理完。”陸闖語氣霸道。

“你有病。”喬以笙回罵,但為了自己頭發的安全,她還是沒再輕易亂動,以免扯得更疼。

卻能感覺到陸闖的手指比先前更小心翼翼、動作比先前更輕。

天際邊閃爍著繁星,這是市區裏所見不到的。喬以笙忽然間記起,那一年陸闖過生日,她跟著鄭洋來宜豐莊園,晚上過夜時,看到過比這更漂亮的星空。

應該是季節的原因。

陸闖過生日是初夏。

當晚他們在西莊一個專供野營的草坪上燒烤、遊戲,玩到零點,給陸闖點生日蠟燭唱生日快樂歌,狂歡過後各自去休息。

她和歐鷗與其他兩位女生擠一個帳篷,其中一位女生的呼嚕聲比較響,喬以笙被吵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打開帳篷的一條縫,想看看能不能到外麵透透氣。

遙遙地見之前燒烤的那棵樹下還亮著燈,沒有熄,並非漆黑一片,她便爬出帳篷,往樹下去。

走近後發現原來有人也還沒睡,就翹著二郎腿坐在樹下的折疊椅裏玩手機。

這段記憶之前明明在犄角旮旯裏,若非現在被類似的夜景觸發,喬以笙根本想不起來。

但現在想起來,她又莫名地清晰,清晰地記得陸闖穿著一件白色的薄款衝鋒衣,拉鏈拉至最高處,牙齒咬著拉鏈頭,下巴整個藏進領口裏。

她頓住一下腳步。

陸闖則仿佛根本沒發現她,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便連最基本的禮貌的招呼也不和他打了,徑自落座到離他比較遠的另一張椅子裏。

周圍的蟲鳴蛐叫此起彼伏,其實也很吵,但比起呼嚕聲,就是格外動聽。而繁星湛湛的夜空之於她完全是意外收獲。

她一點也不覺得無聊,仰著腦袋盯了許久。

如果沒記錯,她眼角餘光還無意間瞥見,原本低頭玩手機的陸闖後來也抬頭望向夜空。

正因為知道他也有在看,所以某一瞬間她覺得有流星劃過時,還頗為激動地打破了兩人的沉默,問陸闖:“你也看見了是不是?剛剛那好像是流星?”

她想求證自己沒有眼花。

陸闖卻一點不樂意和她講話似的,隻是瞥了她一眼,含混地應:“不清楚。”

“真的沒有流星嗎……”喬以笙不禁喃喃出口。

還擁在她身後的陸闖沒聽清她講什麽:“說夢話呢你,那麽小聲?”

斂回神思的喬以笙原本大點聲和他聊一聊這件往事,但察覺到,陸闖現在正在幫她捏肩膀,她很意外:“你不是不想幫我按摩?怎麽又反悔給按上了?”

“你確定我現在是在給你按摩嗎?”陸闖拖腔帶調的。

伴著他尾音的意味聲長,他微熱的指尖摩挲在她的耳珠上。

喬以笙登時一激靈。

陸闖輕輕地笑:“喬以笙,你真的隻是想要我幫你按摩而已?”

他潮濕的氣息噴薄在她的後頸,仿佛帶了電,通到她的身體裏,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她的心底油然而生。

喬以笙往後轉頭。

陸闖的雙眸在水汽折騰中愈發顯得黑漆漆,浸潤在水中的黑曜石不外乎如此,她能在他的瞳仁深處看清映照出的焦聚渙散的迷蒙的她。

陸闖低頭,湊她更近些,幾乎是鼻尖相觸,卻偏不著急吻她,似乎享受著這樣和她呼吸相聞的親密感。

更像在等她的主動,等她承認。

喬以笙……確實不止想讓他幫她捏肩膀按摩而已。

她受不了他如此,手指捏著他的下巴推高他的臉,不讓他用呼吸勾他。

可他被她推高臉後,他的喉結近在咫尺在暴露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