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寧希望盡快出來結果。
他大聲喊道：“親愛的爸爸，我會的，我會堅持到底的。”
他知道，如果能早日找到這顆X行星群中的哪怕一顆，便足以證明太陽係內外還有一些重大的未知存在，不僅可以解決父親的外太空防火牆程序設計中的諸多未解問題，而且還可以得到更多宇宙演化信息。
甚至得到河外星係的生命信息亦未可知。
如果那樣，便足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也許，那個預感中的巨大災難也將水落石出。
他拽了一把右耳，疼得一呲牙，又拽了一把左耳，又疼得一呲牙，這才相信這是真實的，興奮不已，忍不住大喊了一聲：“小布萊曼，太神奇了，我要狠狠擁抱你啊！”
令他沮喪的是，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身上插滿了各種流動著**的塑料管子。
他還記得自己回家後隻記得啟動了一個對外鏈接的程序，對後麵的事情全沒有印象了。
小布萊曼守在病床邊，臉上依稀有兩行淚漬，見他醒過來，驚喜道：
“你終於醒過來了！”
又說：“院領導來探視過了，剛剛離開，他們特別讓我轉告，以後注意休息。”
莊寧說：“啊，可是，我怎麽會躺在這裏呢？”
小布萊曼說：“你是在大榕樹下麵被發現的，那天早上我路過那裏的時候，發現你已經暈過去了，就那麽直挺挺地躺在大榕樹底下。”
莊寧說：“啊，怎麽會這樣，我怎麽都不記得了？”
小布萊曼說：“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了，你這是早期心力衰竭症狀，以後不能再這麽玩命工作了。”
莊寧突然想起剛才夢中高喊擁抱小布萊曼，如果那真的是一個夢的話，說不定小布萊曼當時就在跟前，他倒是希望她能聽見。
“我有沒有說夢話呢？”
“有的。”
“我沒有說錯什麽吧？”
“沒有。”
“那麽你同意我的話麽？”
“嗯嗯，我同意的。”
莊寧委托小布萊曼替他辦理一下出院手續，自己匆匆趕到研究院。
有了夢境中的啟示，他準備把“天人合一”程序和那個神秘的矩形盒安裝在同一台電腦上。
他先安裝了“天人合一”程序，再鏈接矩形盒，重新啟動後與上一次大不相同。
這次仿佛滑入了一個超光速管道，不僅可以看到很遙遠的深空，而且很多年之前事情迎麵而來，比即時監控錄像還要清晰。
隻要意念動一下，他馬上便可像空氣那樣飄到事件旁邊，然後全景式地觀察事情發生的經過。
他感到驚訝不已。
日期定格在2063年12月4日。
J城落下了這年的頭場雪，氣溫驟降，除了贛江時不時響起陣陣拍案的浪濤聲，整個城市猶如遍地的覆雪一樣安靜。
大榕樹茂密的樹葉和縱橫交錯的樹枝把落在樹冠的雪變成了一床厚實耐用的羽絨被，將樹冠的內部變成了一個溫暖的小屋.
靠近中心的一根樹枝上有一隻倒傘狀的鳥巢。
鳥巢中，三隻鷂鷹緊緊抱在一起，腦袋埋在彼此的翅膀下麵，睡得正香。
它們是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和女兒。
它們在大榕樹上安家時間並不長，這是第一次看見下雪，覺得非常神奇，沿著贛江玩了很久，直到夜深了才意猶未盡地返回巢中。
讓它們始料未及的是，雖然它們飛來飛去謹小慎微，但還是被發現了。
一個五十多歲的偷獵者此時在樹下放了一排鑽天猴煙火，對準鷹巢同時點燃，同時扣動了扳機，一團噴著火的霰彈對準鳥巢射去。
樹冠中傳出一陣“嘎嘎嘎”慌亂驚叫聲，掉下一堆雪團，旋即歸於寧靜，結果他沒有打下一隻。
偷獵人剛從樹上把鳥巢捅下來，莊子鬯出現了。
這一天他下班的時間特別晚，站在辦公室窗口看過來，發現大榕樹這邊似乎有什麽異常，沒怎麽多想就匆匆趕過來。
鳥巢摔碎在地上。
見有人過來，偷獵者來不及撿拾，隻低頭看了一眼便慌忙逃走了。
莊子鬯從破碎的鷹巢旁邊發現了一個不起眼但很精致的小玩意兒，一隻小拇指大小、帶凹槽的回形環。
手感半是合金半是塑料。
很奇怪這種物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像是偷獵者遺落下的，但又分明是從大榕樹上墜落在結了一層薄冰的路麵上的。
原來這小玩意兒，為來自河外星係基地的最新一代智慧人所遺。
與地球人不同，他們已經進化到可以不用通過口腔攝取熱量，牙齒和下頜已經消失，相應地他們多數功能性器官也已經退化完畢。
隻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定期向體內注入能量信息，生命就可以維持。
這使得他們的嘴巴顯得極小，眼睛更大，手臂更長，更像簡化版的卡通人。
而且他們可以根據環境的變化通過調整所注入的能量信息來實現任意變形。
目前河外基地由三萬億個擁有獨立活動範圍的家族王國構成。
每一個家族王國約有一千至一千五百個不等的家庭，一律采用金字塔型三層（級）垂直管理方式，其中頂層約占半成，中層約站六成有半，底層約占三成。
隻有位居高層的家庭可以化身為信息流，壽命相對可以不受限製，而中、底層的家庭隻能有限度地變形，壽命有很大限製。
如果一個家庭的位置在金字塔底端，那麽意味著這個家庭的所有成員都隻能處在這個位置。
現身J城的鷂鷹一家屬於其所在的Q家族的中層，猶如地球人各有自己的名字，三人各有其代碼： DAA、LINN和FENG分別是父親達鴻萊、母親琳雅萊和女兒扶風。
扶風的舅舅凱邇遜屬於頂層。
沒出事之前，凱邇遜舅舅曾說過他們一家隻要獲得足夠的業績，就可以在經過數百個天文單位之後自動獲得晉級。
他們這一家族王國的活動範圍主要在外太陽係，而太陽係僅僅是他們的一個動態觀測點。
其實，達鴻萊一家三口的地球之旅純屬偶然。
太陽係是正在消亡的一個星係，雖說目前保持正常運行，但是不久之後將壽終正寢。
這個“不久”在地球人的知識體係中可能還很遙遠、很漫長，但是在河外基地的紀年裏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時間片斷。
他們是在乘坐基地時空重力波執行一次相對寬鬆的巡視任務，經過太陽係的時候臨時起意，決定以鷂鷹的形象短暫飛來地球的。
達鴻萊盯著這顆蔚藍色的星球看了足有幾分鍾，那碧的水、紅的山、綠的樹和形形色色的樓宇看上去首尾相連、此起彼伏，使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如果能對這顆消亡中的星球來一次近距離接觸，去親身感受一下地球上的溫度、濕度和引力，對他以後的研究應當是大有裨益的，他們將不虛此行。
琳雅萊和扶風都表示了反對。
河外基地對其成員擅自暴露行蹤的行為是明令禁止的，尤其是不能與不同文明層級的人種接觸，這種事情以前發生過的，結果使整個基地的文明進程倒退了數百個光年。
地球人屬於低等文明，與河外基地智慧人沒有任何可比性，河外基地智慧人也沒有與地球人接觸的必要。
遠距離觀察一下未嚐不可，卻是萬萬不能登陸的，這可能給河外基地帶來極大的風險。
琳雅萊的胞兄凱邇遜舅舅是基地的副統領，她覺得此事至少應該向他報告一下，聽聽他的意見。
達鴻萊很不耐煩：“我受不了大事小事都要向你的哥哥報告一番，我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我們哪裏是要去跟地球人接觸，我們化作鷂鷹沿著有山有水之處飛幾圈，很快就會返航。這種事情向你哥哥報告，萬一他不同意那不太掃興了麽？”
琳雅萊說：“可這是基地人人都要遵守的規定啊。”
達鴻萊說：“規定規定！難道規定不是一幫人專門給另一幫人製定的麽？難道規矩不就是為了不斷打破的麽？不然文明如何演進？打破舊規矩才能建立新規矩，我以後成為基地統領，哼，也會給別人製定規定的。”
琳雅萊說：“可你現在並不是基地的統領呀。”
達鴻萊說：“我是一家之主，這夠了吧？一家之主的權威必須得到維護，你們必須聽一家之主的，這也是基地的規定吧。”
扶風說：“爸爸我覺得媽媽的話是有道理的，地球對我們而言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們一旦遇到地球人怎麽辦呢？”
達鴻萊說：“地球人隻能靠兩條腿走路，他們又變不出翅膀來，就算遇到了又能怎樣，有什麽可怕的！”
作為一家之主，他確定了一個著陸點——J城。
這是一個濱江城市。
他把時空重力波固定在大氣層邊緣，一家人化身鷂鷹悄悄飛臨贛江邊的大榕樹。
讓達鴻萊始料未及的是，在看似波瀾不驚的J城，居然會遭遇高劑量火藥突襲。
化身鷂鷹後的他們就像被解除了武裝的鬥士那樣，在火藥突襲麵前簡直不堪一擊。
雖然最終成功逃離，但是妻子琳雅萊和女兒扶風都受了傷，琳雅萊傷重不治，扶風則一隻耳朵永久性失聰。
凱邇遜氣得渾身打顫。
琳雅萊是他最為鍾愛的妹妹，琳雅萊的天賦絲毫不比達鴻萊遜色，隻是礙於血緣凱邇遜才沒有給她太多關照，不然她的級別一定比達鴻萊高。
如今琳雅萊卻因達鴻萊的擅作主張丟掉了性命。
更令他難以容忍的是，達鴻萊還因為私自降臨地球弄丟了包含了許多基地信息的鈦金環，這是極為嚴重的失職行為。
如果按照頂格處罰，可以瀆職罪判終身監禁。
雖然琳雅萊為他說盡了好話，礙於“天條”，凱邇遜也無法豁免，於是無限期褫奪其晉升資格，這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
失去了妹妹的凱邇遜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心疼扶風，所以這個家庭沒有被處以降級。
但達鴻萊此後一直沒有被重用，原來接受達鴻萊指令的家庭中有許多都被提拔了，發展速度反超達鴻萊家庭。
這種羞辱無異於對他的加倍懲罰。
與此同時，遠在地球之上的莊寧在程序中親眼目睹了父親遭遇車禍的那個瞬間。
空中恰好飛過一隻鷂鷹，現在可以確定，這正是達鴻萊的身影。
這應該是達鴻萊又返回來尋找那隻回形信息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