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歲月都是在南方度過的,這其中,杭州是我人生道路發生重大轉變的地方。作為一名高校的藝術教師,我在浙一師的六年執教生涯中業績斐然;作為一個諸藝略通的人,那段時期也該算我藝術創作的一個鼎盛期吧。然而更重要的是,在杭州,我找到了自己精神上的歸宿,最終步入了佛門。

1912年3月,我接受浙江兩級師範學堂(次年更名為浙江第一師範學校)教務長經亨頤的邀請,來該校任教。我之所以決定辭去此前在上海《太平洋報》極為出色的主編工作,除了經亨頤的熱情邀請之外,西湖的美景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經亨頤就曾說我本性淡泊,辭去他處厚聘,樂居於杭,一半勾留是西湖。

我那時已人到中年,而且漸漸厭倦了浮華聲色,內心渴望著一份安寧和平靜,生活方式也漸漸變得內斂起來。我早在《太平洋報》任職期間,平日裏便喜歡離群索居,幾乎是足不出戶。而在這之前,無論是在我的出生和成長之地天津,還是在我“二十文章驚海內”的上海,抑或是在我渡洋留學以專攻藝術的日本東京,我一直都生活在風華旋裹的氛圍之中,隨著這種心境的轉變,到杭州來工作和生活,便成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選擇。

1918年8月19日,農曆七月十三,相傳是大勢至菩薩的聖誕,我便於這一天在虎跑寺正式剃發出家了,法名演音,號弘一。

到了9月下旬,我移錫靈隱受戒。正是在受戒期間,我輾轉披讀了馬一孚送我的兩本佛門律學典籍,分別是明清之際的兩位高僧蕅益智旭與見月寶華所著的《靈峰毗尼事義集要》和《寶華傳戒正範》,不禁悲欣交集,發願要讓其時弛廢已久的佛門律學重光於世。可以說,我後來的一切事物就是從事對佛教律學的研究,如果說因此取得了一點成績,也正是由此開始起步的。

對於我的出家,曆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實,我為此寫過一篇《我在西湖出家的經過》,對於自己出家的原由與經過作了詳細的介紹,無論如何,在我看來,佛教為世人提供了一條對醫治生命無常這一人生根本苦痛的道路,這使我覺得,沒有比依佛法修行更為積極和更有意義的人生之路。當人們試圖尋找各種各樣的原因來解釋我走向佛教的原因之時,不要忘記,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正是來自於佛教本身。就我皈依佛教而言,杭州可以說是我精神上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