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驍剛醒來, 就聽見了明玉昭如此明快的心聲,忍不住一愣。

然後他陡然反應過來,頓時露出喜色。

“玉昭,你恢複記憶了?完全恢複了?”

明玉昭用額頭撞了撞聶驍的額頭, 眉眼彎彎地笑:“嗯!我全部都記得了!”

聶驍很高興, 難得展顏。

誠然失去記憶的明玉昭跟以前沒什麽不同, 但是記憶畢竟是明玉昭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能早點恢複當然更好。

隻是……

聶驍高興之餘,感知到明玉昭和自己的呼吸幾乎交錯在一起, 身體漸漸地僵硬了。

然後明玉昭發出了嘲笑。

“阿驍, 我們都在一起好久了,你怎麽還這麽害羞?”

聶驍:“……”

雖然被嘲笑了,卻更高興了。

之前他心裏不是沒有忐忑的, 畢竟他也不確定明玉昭恢複記憶後, 會不會惱羞成怒……盡管照他對明玉昭的了解, 應該是不會的, 可情愛上的事, 哪裏就能完全符合常理呢?一旦陷入裏麵,總是會心潮起伏,做出平常不會做的事來。

好在明玉昭就是明玉昭, 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從來不會回避內心。

聶驍忍不住再湊近些, 親了親明玉昭的唇。

明玉昭瞪大眼:“!”

[居然親我嘴……]

[阿驍膽子變大了!!!]

聶驍眼神柔和,“嗯”了一聲, 說:“玉昭給我的膽子。”

明玉昭瑩白的臉上飛起一抹紅暈, 可他卻大聲說:“你知道就好!”

聶驍微微勾唇, 冷硬的麵容上, 更透露出一絲溫柔。

明玉昭哼哼著,翻個身,把頭枕在聶驍的臂膀上。

聶驍感受著懷中的人,心裏溫暖,輕聲問:“玉昭,你怎麽突然恢複記憶了?”

明玉昭懶懶地回答:“就是做了個夢,從出生開始到失憶之前,可不就都想起來了嗎。”

聶驍恍然,接著,他有點遲疑地說:“我也……做了個夢。”

明玉昭一怔,轉頭看他,好奇地問:“你也做了個夢?什麽夢?一定是很奇怪的夢,不然你不至於特意告訴我。”

聶驍點點頭,無奈道:“這個夢,可能跟你以前做的夢差不多。”

明玉昭想了想,來了興致,有點急切地又問:“你的意思是,我夢見的關於傻比林浩和傻比薛真真的那種?”

聶驍再點頭,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我也沒想到,你夢裏我為了跟人爭搶流火蓮而跟人同歸於盡後,還會有我的戲份。”

明玉昭:“啥?”他驚訝道,“你死都死了,還哪來的戲份?”

聶驍歎口氣,回答道:“人死的時候,如果沒有達到聖胎境以上的境界,是無法轉世的,但雖然不能轉世,卻也有一些辦法可以留住人的魂魄,隻是境界越高,能留存的時間越長而已。我在命運裏死亡的時候是氣海境,魂魄不算十分強大,本來隻能留存幾天就會煙消雲散,可火武王傳承所在的那個地方,自然孕育出一株陰魂蓬草,主動把我的魂魄吸了進去……”

明玉昭聽著聽著,神情很是專注。

·

陰魂蓬草有個特性,就是一株上生有少則三個、多則七個蓬果,能容納魂魄的正是蓬果,而一旦某個蓬果裏麵吸納了魂魄後,就會自動脫離枝幹,開始隨風飄走。

聶驍的意識存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魂魄跟著蓬果一起飄,飄著飄著他魂力不足昏迷了,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一座山崖下紮根了,並且長成了一株新的陰魂蓬草,而他的魂魄依舊在一顆蓬果裏。

魂魄渾渾噩噩的不知年月,忽然在某一天,山崖上掉下來一個少年,剛好砸在了陰魂蓬草的前麵,血液濺入土裏,被陰魂蓬草的根須吸收,讓聶驍的魂魄恢複了一點意識。

一點意識,真的不太多。

所以聶驍也就隻是模模糊糊地能感知到周圍而已,卻不能做出更多的反應來。

那個少年很堅韌,雖然身受重傷,卻不顧血肉的磨損,一點一點地在地上蹭著爬,慢慢地爬過了很多地方。如果渴了就隨口吃幾根草莖,如果餓了還是隨口吃幾根草莖……

不過他每天都有新鮮血肉流出,而陰魂蓬草的根須不斷蔓延,吸收了這些血肉,給自己提供了滋補,聶驍的魂魄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了。

接著,聶驍就聽到少年每日每日地碎碎念,講他資質很好,從小就拜入靈樞峰靈霄武王的座下,父母早亡後得到師尊和同門師兄師姐的憐惜,把那裏當成第二個家,竭盡全力地苦修,為靈樞峰頗揚了一些名聲……

他又講他小時候認識一個薑家送來避難的男童,跟對方同進同出,感情日漸深厚,在男童長大為少年後向他表白,他也願意跟他更進一步,所以彼此定下了婚約……

他還講他不慎落崖一定讓他們傷心了,他得快點找到方法回去,來安慰他們。

少年每天都會說,哪怕聶驍斷斷續續地蘇醒,也都把整個故事聽明白了。

有人疼愛和期待當然是好事,有這樣堅定的信念支撐,少年花費了很多年,才一點點找到藥治好自己。不過在這個過程裏,他變得麵目全非,身形相貌都跟以前不同了,因為崖底有一種奇特的瘴氣,讓他的容貌和皮膚根本無法憑借尋常藥物修複。

少年也沒忘記修煉,因為他的刻苦與孜孜不倦地利用崖底資源,他的實力也沒有停滯,慢慢地提升境界,直到崖底資源不夠支持為止。

接著他又想盡辦法,忍受筋骨扭曲的痛苦,慢慢地爬上了懸崖。

也許依舊是因為足夠的信念感,也或許是他帶上了很多能幫他穩住身形的、他自製的工具,他居然真的一點點上去了。

而不知道什麽原因,聶驍寄身的那顆蓬果,竟然也慢悠悠地飄了上去,跟隨在少年的身邊。

接著聶驍就知道這少年名叫蘇清瞳了,還見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

·

明玉昭忽然打斷聶驍的話,納悶道:“阿驍,這不對勁啊,以你的命運,要在幾年後才會出事,而蘇清瞳三十年前就落崖了,這時間不對。”

聶驍稍作思考,回答道:“可能是陰魂蓬草誤入了時間裂縫,把我帶回到過去還沒出生的時候了吧。後來我出生以後的那些年,我也都在崖底,基本很少醒過來,即使蘇清瞳爬出來了,我也就是似睡似醒地飄著,意識不全的,始終沒有影響到整條時間線。”

明玉昭點點頭:“哦,有道理。”

[這個其實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阿驍你就待在崖底看了蘇清瞳三十年??這就很讓人生氣了!]

聶驍連忙重複了一遍解釋,說道:“我在崖底時意識真的很薄弱的,大多數時候還是昏迷著,根本沒有去看蘇清瞳。而蘇清瞳也總不在同一個地方,他每天都要到處爬找資源的。”

明玉昭哼了一聲,勉強接受這個解釋。

“好吧,那你說一說,後麵蘇清瞳遭遇了什麽?”

聶驍說道:“跟你之前遇見的有相似的開頭,但後續就太慘烈了。”

明玉昭聽得認真。

聶驍繼續說了下去……

·

蘇清瞳跟明玉昭可不同,明玉昭對靈樞峰上的人是沒有感情的,蘇清瞳卻是感情極深——這也不能說他有問題,畢竟在他失蹤前的那十幾年裏,靈樞峰上下是真的對他好,薑騁也是真的對他嗬護備至,處處體貼。

在蘇清瞳回歸後,他同樣是近鄉情怯、在酒樓裏用飯,也同樣聽到了許多傳聞。

但這傳聞便不是來自失憶的“蘇清瞳”和六弟子薑秋瞳了。

而是五弟子蘇青童。

據說,靈霄武王為了緩解失去愛徒的痛楚,收下一個跟愛徒蘇清瞳頗為相似的年輕男子為徒,且這男子名叫青童,秉性跟蘇清瞳也很相似,可謂十分有緣,故而武王賜他蘇姓,聊以慰藉。

這蘇青童不僅慰藉了武王,也慰藉了駱華風等同門,就連薑騁也時常過來探望,看著蘇青童練武,一看就是一整天。

很多人都說,蘇青童心地良善,竟然不介意靈樞峰上下將他視為替代品。因此,他們對蘇青童頗有好感,甚至很是喜愛。

蘇青童在整個七星城的名聲,隱隱竟好像有趕超曾經那個驚才絕豔的靈樞峰小師兄的趨勢了。

·

明玉昭幹嘔了一下。

聶驍連忙給他撫了撫,問:“玉昭,怎麽了?”

明玉昭撇撇嘴:“有點惡心。”

聶驍恍然,但很坦誠地說:“後麵更惡心。”

明玉昭:“……”

·

蘇清瞳是個心胸很開闊的人,在聽到這消息後,雖然有些不自在,卻還是感謝蘇青童的——畢竟是他慰藉了他的親友。

隻是他對於愛人還是有獨占欲的,就想著,趕緊回去,也要跟薑騁說定,不能再單獨陪在蘇青童的身邊才行。

蘇清瞳很快回宗門了,盡管他大變樣,但是靈樞峰上下還是在他的解釋下認出了他,高高興興地把他迎入峰中,對他噓寒問暖,極盡嗬護,送了他許多禮物。

蘇青童也很尊重他,過來行禮,並且主動挪後一位,說自己應該是六師弟。

蘇清瞳並不討厭蘇青童。

之後駱華風跟蘇清瞳聊了好一會兒,其他同門則去請名醫為他治病,等到了傍晚他才知道,原來剛剛蘇青童是去收拾東西了——靈樞峰上下以為他死了,洞府封存了很多年,蘇青童來了以後才住進去。但現在既然蘇清瞳回歸,蘇青童就很主動地讓出了洞府。

蘇清瞳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他的洞府承載了他多年的回憶,他也的確想要重新住回去。

而他也沒有看到,在他搬回洞府之後,靈樞峰上下對蘇青童那樣懂事的欣賞眼神,與一絲歉然,許多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