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雲帝拈了塊點心放嘴裏, 轉頭看向外孫, 溫和地問:“剛剛不是想說林浩欺負你嗎,他都做什麽了,讓你這麽生氣?”

對於自家外孫的性情,東雲帝是很了解的, 知道他很心大又不記仇, 能這麽心心念念地告狀,一定是碰到他底線了。

明玉昭一聽到“林浩”兩個字, 心情就很差,臉色也很難看。

“外公, 我這次急著過來, 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的。”他義憤填膺地握緊了那想打人的拳頭, 語氣又鬱悶又暴躁,“外公你不知道!在我認識聶驍之前的那個晚上,我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夢裏預示了我的未來!那個未來裏,我們倆都倒大黴了!”

說到這, 明玉昭稍微停了停。

季越很懂分寸,當即就準備離去。

東雲帝卻抬手製止,說道:“越兒不用回避。”

明玉昭也是信任季越的, 本來就沒打算瞞著他, 隻是事關重大, 還是得等外公發話才行。而他外公的做法也在他意料之中——畢竟季越跟他外公的其他心腹是不同的。

季越也是他外公親手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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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東雲帝打下追日國時是孤家寡人一個, 但他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也有親戚。在他還小的時候, 是被一位血緣較遠的舅爺收養的, 那舅爺有個兒子, 跟他年紀差不多,卻比他年長一輩。兩人一起長大,比起舅甥,更像朋友。

後來舅爺去世,東雲帝出去闖**,那位年輕表舅卻留在家鄉,和新娶的妻子隱居了。東雲帝偶爾會回去探望,卻沒想到表舅一家會被人暗算,臨死前隻來得及把剛剛出生的季越送出來,交給了他。

東雲帝為夫妻倆報了仇,加上那時候也沒孩子,就把季越當親兒子養。

論起來,季越才是東雲帝實質意義上的“長子”。

之後整個死衛係統都是季越打造,不僅在國務上幫了東雲帝很多忙,還因為死衛們的培養到位,為他保住了很多被各方暗算的子女。

再說了,越是利益之爭大的地方,親緣之間的關係就越容易複雜起來,何況這還是帝位?東雲帝其他的子女的背後都是有勢力的——沒勢力的姑娘也壓根沒法到東雲帝身邊來不是?所以這些子女們盡管會敬重父親,卻往往更偏向於母親和外家,畢竟父親是很多人的父親,母親卻隻會是自己和極少數同胞至親的母親,而外家要想獲取好處,都得全力支持他們。

在明玉昭還沒出現時,唯獨季越和鳳飛霜是真真正正地把東雲帝當作唯一的親人——而鳳飛霜後來還找了個夫婿,季越卻壓根沒興趣找一個伴侶,全部心力都在修煉和效忠東雲帝上。

如果隻論能幫東雲帝辦事的、最可信任的心腹,季越是其中之一,但要是再加上親情上的傾向,季越就是唯一。

而這一次的事,明玉昭很清楚,外公一定會相信他,之後多半還是會讓季爺爺來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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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昭抱歉地朝季越笑笑。

季越並不介意,也露出慈愛的神情。

然後,明玉昭繼續暴躁,一邊暴躁,一邊繪聲繪色地講夢。

聶驍被明玉昭的敘述方式震懾到。

根據他的不完全統計,明玉昭每說幾句話就必然會罵一句“傻比林浩”;每提起林浩的一個愛妾,就會對其智商進行詳細點評,其用詞的刻薄程度,就看那愛妾到底有沒有在劇情中算計過他和東雲帝;每說出一處奇遇,都會把他手繪的簡陋地圖拿出來指指點點,順帶再罵林浩……

東雲帝和季越都聽得很認真,但神情如常,就像聽著的不是一個未來,而是普通故事。

大概一個多時辰後,明玉昭長舒一口氣。

說完了。

東雲帝首先沒有對命運發表意見,而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聶驍,又輕描淡寫地說:“看來,這小子更早一步知道。”

聶驍心裏一緊,但同時心情也有些古怪。

聽完這個夢的內容以後,難道重點是這個嗎?不是他這個外人“竟然也知道”,而是他“先一步知道”?

真不愧是明玉昭的外公。

明玉昭立刻往東雲帝那邊一倒,笑嘻嘻地說:“外公別生氣,阿驍他也很特別的啊,他可以聽見我在想什麽,我想瞞著他也瞞不住的。”

饒是東雲帝見多識廣,也不由微微一怔,然後皺起眉來:“小玉昭,聶驍能聽見你的心聲?”

明玉昭故意歎口氣:“唉,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外公你不知道,這個世界太奇怪了,不僅是我,阿驍他也遇見了亂七八糟的事!”

東雲帝挑眉:“哦?”

明玉昭又歎了口氣,這回就比較真心實意了,說道:“他比我還慘呢,差點四歲就沒了。”

東雲帝和季越不著痕跡地掃了眼聶驍。

隻見聶驍專注地看著明玉昭,眉眼間有一絲習以為常的無奈。

東雲帝心念電轉,接話道:“仔細說說。”

明玉昭就準備開說,還不忘提醒聶驍道:“阿驍,我要是有說漏的地方,你給我補上哦。”

聶驍點點頭,他有這個心理準備的。

接下來,東雲帝和季越就聽到了一個關於係統、奪舍、攻略、氣運、大被同眠、一個比一個不要臉……包含眾多元素讓人難以理解的狗血愛情陰謀故事。

在明玉昭時不時有點忘詞而看過來的眼神中,聶驍很適時地給他補充。

東雲帝和季越的表情隨著故事的發展而變化,顯得相當生動。

聶驍有點一言難盡的感覺。

來國都之前,他想過很多種對東雲帝坦白的情景,但哪怕他已經盡量想得很和睦了,卻依舊沒有料到,整個過程會這麽的……不嚴肅。

當明玉昭說完一切,東雲帝一擺手,態度很隨意地說:“行了,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們兩個小孩子家家的,平日裏自己玩就好,不必再多操心。”

明玉昭頓時安心下來,忽然想起之前跟聶驍倆私底下商量過的話,又把他們倆的一些猜測也重複一遍,還趕緊強調道:“外公一定不要忘了盯著傻比林浩搶啊!多搶幾次,他可有不少好東西呢,命運線補給他的東西肯定也都是好的!咱們有錢是有錢,可要是能多多地白拿,也沒什麽不好嘛。”

東雲帝好笑道:“放心,一定盯著搶。到時候搶來的好東西,外公分給你啊。”

明玉昭高興極了,興衝衝地說:“那就說定了!”他想了想,手指比劃了一下,“……也要適合阿驍的,他答應給我做打手的。”

東雲帝有點泛酸了,戳了明玉昭的臉一下,問:“小玉昭不多想想外公嗎?外公也可以給小玉昭當打手的。”

明玉昭立刻湊過去,腦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從鼻子裏發出粘乎乎的哼哼聲:“阿驍還差外公遠著呢,我才會總想起來的。但是外公最厲害了!傻比林浩的東西哪配得上外公用啊?而且都是外公搶到的,不好又拿來送給外公的。以後我跟阿驍找到其他好東西了,一定會多多地孝敬外公……”

東雲帝被哄得心花怒放,不由展顏而笑。

明玉昭也喜笑顏開。

[外公最好哄了!]

聶驍不自覺看了明玉昭一眼。

東雲帝挑眉:“小玉昭在想什麽?”

聶驍下意識地張了張口,又及時反應過來,閉嘴不說。

明玉昭皺了皺鼻子,小小聲說:“外公不要嚇唬阿驍。”

東雲帝摸了摸明玉昭的頭,故意垮下臉。

明玉昭頓時後悔了,立刻說:“我就是覺得外公很好哄,阿驍是聽我的話才不說的,外公不要難過。”

東雲帝又露出笑容來。

明玉昭也鬆了口氣。

[唉,外公越來越難哄了。]

聶驍聽著明玉昭的心聲,情緒有點複雜,又有點奇異的暖意。

他想,難道玉昭不知道帝尊是裝出來的難受嗎?他肯定知道,但為了避免東雲帝“真的難受”的那不足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寧可去哄。這一片赤子之心,也許正是帝尊待他如此親厚的原因之一吧。

聶驍有所悟——他自己對明玉昭在心態上的逐漸轉變,又何嚐不是這緣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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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講的都講了,明玉昭懨懨地打了個嗬欠。

東雲帝自然發現了外孫的疲憊,就對季越說道:“越兒,先帶小玉昭去玉照院歇息吧。那邊一切可安排好了?得讓他住得舒服。”

每一次明玉昭過來,東雲帝都會這麽問,而每一次,季越都會這樣回答:“帝尊放心,翠瑛她們早早就帶著人去收拾了,小公子現在過去正是時候。”

東雲帝點頭,又說:“聶小子先留一留,我有些話想問。”

明玉昭猛然抬頭,拉長了聲音:“外公——”

他對這個新未婚夫很滿意的!

東雲帝用手指戳了下他的額頭,好氣又好笑,說道:“放心吧,外公不欺負你家阿驍。”

明玉昭訥訥地,輕輕地撓了撓側臉,小聲說:“哦……”

他看了看聶驍,又看看東雲帝,抿抿嘴。

季越朝明玉昭伸出手,溫和地說:“小公子,回玉照院吧?”

明玉昭又“哦”了一聲,伸手任由季越拉起他來,又一步三回頭地往殿外走。

[阿驍好好表現啊!我在玉照院等你。]

聶驍朝他點點頭,一直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

等徹底看不見後,他才回過頭,有點拘謹地又向東雲帝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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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奇怪,在東雲帝提出要留下聶驍時,聶驍出乎意料的沒有擔憂自己的人身安全,反而有一種“醜媳婦見公婆”的緊張感。

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