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是說的一個古話,與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的道理也有所不同,不過說真的,有些真的可以稱之為智者的人,你不能因為他看起來像是有了錯失而去胡亂指責他,因為你很有可能根本不理解他的錯。

 薦一法師幾十年前預言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被法戒記了很久很久,直到現在,法戒很多關於月輪寺的報複性的心理,其實都來自於此,因果報應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法戒自然是想要逃離自己所謂的命運的。

 ……

 法戒知道自己的行為早就已經不是一個和尚該有的做法了,他甚至殺了人……

 巴克特裏亞城裏的百姓對於月輪寺的尊重不用多說,但是真到了有生命之威的時候,他們很有可能也顧不上所謂的和尚不和尚、佛陀不佛陀。

 不像大漢的一些佛宗,他們不光追求經義上的完備,也要追求體魄的健全,很多時候西域所謂的苦行僧,在大漢的佛門教義之中,隻能算得上是和尚們的日常。

 法戒不覺的自己很安全,他很早就有所謂的危機意識了,他在心底裏給自己了一個規劃,他認為自己如果到了出去闖**的時候,沒有一兩手防身的招數,念再多的經那也是念給死人聽的。

 小茅屋外麵的一塊空地是寺中鮮有的沒有草皮覆蓋的地方,那裏一塊光禿禿的黃土地,都是法戒平時蹬腿走位時搓出來的,為此法戒的布鞋倒是換了一雙又一雙。

 不過他的確是有先見的。

 即便巴克特裏亞城是月輪國最富有最重要的城市,也難保它會有一個極好的治安。

 雄城似洛陽長安也有宵小之輩夜行巷裏,司隸校尉連同巡城的卒子都是大漢最嚴厲的一群守夜人,這也不能杜絕犯罪,向來治安不好的巴克特裏亞城又怎麽能夠保證所有百姓的安全呢?

 在巴克特裏亞城,有錢人是不會隨意夜出的,宵禁這種事情隻有很罕見的時候才會被執行,夜晚的城市魚龍混雜,偏偏月輪國的王室不堵而疏,實際上是放任了巴城的黑惡勢力的發展。

 這座沙漠上罕見的雄城,也是沙漠上馬賊最多的城市,說來真的是有夠奇特。

 不過這跟月輪寺的教義並不衝突,薦一法師要他們不可動用武力,後來演變成了很多和尚根本就不重視武力,真要有打家劫舍的人不長眼來到了月輪寺,自然有寺裏的護法金剛和武僧出麵,和尚不亂跑,自然不會有危險。

 偏偏法戒是願意到處亂走的,這點,看門的僧人也見怪不怪了,即便是不讓他從大門走,過不了多久,宏偉的院牆角落就會多上一個不小的狗洞,這讓寺廟很是承受不起。

 法戒不是什麽耐不住寂寞的人,他去路上最多是吃點小酒小菜,然後逛逛書店,要麽就是造訪一些他很熟絡的商人,看看他們是不是又帶來了一些大漢的珍奇。

 法戒不缺錢,他花的也不多,自然不擔心這些,他覺得自己在街上才能夠感受到安寧,反倒是在寺院裏,那些凶惡嘴臉的方丈們,自己就算不看他們,也能夠時時刻刻感受到他們的惡意。

 自己這樣不守規矩的和尚估計在別的地方早就被方丈打傻了吧,他是這樣想的。

 不過他並不是自己想成為和尚的,而是因為他被不負責任的生父母丟棄在了寺廟裏,如此而已,法戒覺得自己不守規矩,怨不得他,他管這叫做“被出家”。

 話說法戒“被出家”之後,總是一股腦的往寺外跑,不過他還是有原則的,至少他不在外麵留宿,多少次寺裏的方丈要護法羅漢什麽的武僧去抓他回來,卻也被薦一法師勸住了,“隻要他不殺人越貨,一切都隨他的意……”

 法戒不知道一直在為自己打辯護的人究竟是誰,所以一次又一次的觸碰著寺院的底線,畢竟他的目的是混吃等死,然後找個合適的時間,讓寺裏以一個合適的理由把他逐出去,這樣他就是天高任鳥飛了。

 這一放縱,就一直到了他殺人的那天。

 他以為寺裏的大家並不知道,所以這也是他之所以後來有很久沒有外出的原因,殺人這種事情,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不會被逐出師門,而是被囚禁,這種事情他雖然迫不得已,但既然做了,那就幹脆當做無視發生過。

 但是他不知道的事,月輪寺因為與月輪國王室的奇妙關係,在城中若是想知道一個人的行蹤,那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那日方丈與長老們堅決的態度就是因為法戒殺了人。

 即便是僅僅因為他打翻了被人的酒盞,就被馬賊尾隨一路,然後法戒靠著一身的武力,硬生生錘殺了一個落單醉酒的馬賊。

 所以說西域的某些佛宗已經到了認理不認人的地步了,法戒覺得就算自己之前做過的所有逾矩的事情都是錯的,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絕對是對的,偏偏寺裏覺得他是錯的,因為他隨意出寺,隨意走動,以至於過失殺人,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他不守寺裏的規矩,不然馬賊怎麽可能殺到他的臉上?

 和佛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遇事不決便是因果輪回,這一次薦一法師也覺得是時候讓法戒知道一些事情了,至少要斷了他再惹是生非的念頭。

 ……

 小茅屋還是那個老樣子,隨時隨地都要被風吹倒,法念前腳剛走,敲門聲又來了,法戒這次幹脆就無視掉了,他以為又是法念在跟他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沒曾想這次竟然是自己的師父親自到來。

 等到法戒略微緊張的為門外已經等待了許久的薦一法師開門的時候,太陽都已經落山了。

 “有些事情,該讓你知道了。”薦一法師就說了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讓法戒心甘情願的跟著自己的師父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的路。

 說實在的,月輪寺到底有多大,法戒從寺外一看就知道,四四方方的寺院,占地方圓不過百十丈,加上後麵的佛林也不會打到那裏去,然而就是這麽一段路,讓法戒走的好辛苦。

 撥開雲霧,眼前竟是一座青翠碧玉的山,薦一告訴他這就是寺裏的後山。

 法戒也愣住了,他一直以為寺裏的老人們談論的後山後山,其實就是佛林的俗稱,哪裏知道寺廟裏真的能夠放得下以座山?

 “山上有你要知道的東西,所以還要再隨我走一路……”薦一的表情始終如一,法戒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可能,這種奇怪的壓迫感,讓他渾身不自在,他總覺得自己如果上了山,可能就真的會交代在那裏了。

 “師父……徒兒不想上山……”法戒麵色很難看,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多,在他的麵前,這座青山就像是無限拔高一樣,在他的麵前成為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存在,然後青山在他的眼前不斷地變換著形狀,漸漸成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

 法戒顫抖著,他自生下來也沒有這麽害怕過,隻是臨近山腳,他的腿腳就已經發軟刀無法站立,汗水像是小溪流一般,從他的褲腳和衣角流出,豆大的汗珠全部掛在他的臉上。

 “若是不上山,你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前因後果呢?難道你不想出寺了嗎?”薦一法師歪著頭看著法戒。

 法戒長得並不賴,他的腦袋溜光,更能夠顯現出他的無關精致,如果是配上一身漂亮衣裳,相信他也絕對是風度翩翩的俊朗男子。

 而站在他前麵不遠處的薦一法師卻顯得無比滄桑,皺紋爬滿了他的臉,因為陽光的曝曬,他的皮膚是有許多棕黃的半點的,薦一法師不管什麽時候都是眯著一雙眼睛,仿佛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柑橘,牙齒掉的僅剩幾顆,就連吃飯如今都隻能是喝粥。

 他瘦弱卻有些高佻的身子顯得極其不協調,走一步都似乎要倒下,但是偏偏他的腿腳穩得很。

 他就站在那裏,用著自己一成不變的表情,張開黑洞洞的嘴巴,無聲的幹笑著。

 法戒現在覺得不隻是青山可怕,連師父都變得有些怪異了起來。

 “這是你最後明白自己身世的機會,我隻帶你來,而不會幫你選擇,上不上山,隻看你的意向……”薦一法師右掌托於胸前,無聲的念了一聲佛號,撥著珠子,有條不紊的走上了山路。

 這是一條一望無際,直直往山的深處而去的山路,究竟通到哪裏,法戒根本沒有頭緒。

 他覺得師父說的事情無不是在**他,因為他的確想要搞懂自己的身世,他不覺的隨意的夫人遺棄的嬰兒就真的能夠被寺廟收養,這麽多年來,他見了這麽多國王的信徒,即便是饑荒的年代,也根本沒有人敢把孩子放到寺廟的門前……月輪寺的威嚴不容侵犯。

 他究竟從哪裏來,他又為什麽做出了這麽多的事情卻從來不會被寺院逐出去,哪怕是方丈見到了他放浪形骸的模樣,也隻會恨恨的瞪他。

 他當然不知道這些裏麵都有師父的堅持,說實在的,雖然薦一法師是他的師父,但是他很少與自己的師父對話,不過他知道薦一法師或許是寺裏除了法念之外唯一不會對他有所憤恨的人,這一切都讓他沒有頭緒。

 他是打算離開了月輪寺之後,自己去尋找答案的,哪裏知道自己的師父突然來告訴自己,自己的身世就在一座莫名其妙的山上的?

 太奇怪了,這一切都太奇怪了,這座山奇怪,自己的來曆也奇怪……

 但是薦一法師卻的確猜中了法戒的心思,法戒果然隻是愣了一會,便拖著沉重的步伐一路跟隨著他上山了。

 山上的路看起來不算陡峭,但是法戒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他無時無刻不感受到身後的陰冷氣息在不斷的侵襲著他的後背,這讓他前身大汗淋漓,後麵卻汗毛直立。

 又是一段無法估量的路途,法戒覺得如果自己走的路是真的存在的話,這一段,至少他們走了超過三十裏,高度就更沒法估量了。

 但是很突兀的,麵前出現了一座很破舊的寺廟,破舊的與他的茅屋有的一拚,無傷青灰色的磚瓦已經破了不知道多少片,法戒哪怕是往前重重的邁上一步,都會有碎塊從頂上滑落。

 門窗都是破的,已經沒有了窗紙,都是橫七扭八的木條似有似無的掛在框上。

 走到這裏,薦一停下來了,因為他們的地方到了。

 法戒很是疑惑,他不知道這樣一座破廟究竟有什麽秘密可言,廟帶給法戒的感覺很不好,但是他又的確覺得這是一座已經無法發掘秘密的殘敗建築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就站在這裏就好……”薦一這樣提醒法戒,法戒這才駐足,他們距離這寺廟還有上百步,往前似乎並沒有什麽阻攔,難道師父帶他來,不是為了讓他進去看看有什麽秘密的東西嗎?

 法戒很是疑惑,但是他也的確停下了,這點距離,他還是看得清寺廟的全貌的。

 隻不過有一個地方很奇怪,明明這一塊的陽光還好,迎著夕陽的餘暉,廟裏的景象本應該被清清楚楚的映照出來,但是陽光就像是避讓不及一樣,在門窗之前絲毫不進去,詭異的一幕倒是沒有引起法戒的注意。

 然而突然一股壓迫感十足的風忽然吹起,就像是從四麵八方而來,天空瞬間就陰沉了下去,而盤旋在寺廟上空的一塊黑色的雲彩,幹脆的是發出了雷鳴的轟擊聲,這詭異的一幕讓法戒渾身發涼,他覺得有什麽要發生了,就在他吞咽口水的時候……

 一個黑影從寺廟裏麵緩緩走出,然後站在了廟前一步遠的地方,就這樣立在那裏,似乎是在與薦一與法戒對望。

 而真正讓法戒感到一陣惡寒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清清楚楚看見了那人的長相。

 那人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樣……